此身许国

　　赵洵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他离开后的那天夜里，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停了。第二日起来，初升的旭日将天空照得灿烂无比，阳光从竹林间洒落，尚存的水珠在林间熠熠生辉。

　　素来习惯早起的迦华站在门口，看光芒之下延宕的群山，胸口中连日郁积的闷气一扫而空。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亓国大军回朝的日子——晴空万里，天公作美啊。

　　阿眉抱着一套繁复的黑底礼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圣女，时候不早了，请您换衣，准备前往土司城。”

　　“去土司城？”迦华转身看她，觉得莫名其妙，“去干嘛？”

　　阿眉抬起头，一脸惊异，“您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今天……不就是亓国大军北归的日子吗？”她去土司城干什么？

　　阿眉要疯了，“今天是三月三啊！”这么重要的事情她都给忘了，倒记得旁的事！

　　迦华也是大吃一惊，她真的完全忘记了，前几年，她早早的就惦念着这件事了，但是今年大乱才平，一直忙得团团转的，她居然就给忘了。

　　换了衣服，迦华匆匆赶赴土司城，去主持苗疆三月三祭祀神明的活动，而赵洵也在准备回京了。

　　路途仍是泥泞，速度快不起来。沿途歌声不断，有的离得很近，似乎就在路旁，只是没看见人；有的很远，彷如天外传来。

　　从抚安到桐木镇，歌声伴随了一路，赵洵也听了一路。

　　陆纯解释说是三月三，是苗疆以及乾州的大日子。作为一国之君，看到这种民生自得其乐的景象，赵洵自是不反感的，一路上都是饶有兴趣的样子。

　　因为跟的是后军，赵洵的行踪除了陆纯于泉，没几个人能注意得到。他一路上都在巡视开春的农耕事宜，有时干脆离队，盘桓个半日一天的，再乘快马追上去，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一直在军中。

　　云都南郊。

　　三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云都南郊，桃李争春，灿若云霞。

　　宽阔平坦的桃林中，聚集了百余人，看服饰，竟全是帝国官员。

　　按《亓律》，亓国官员皆着盘领右衽袍，袖宽三尺。四品及以上着绯袍，五品至七品着青袍，八品以下着绿袍。头戴展角幞头。腰带一品玉，二品犀，三品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为乌角。纹制也各有规定。

　　放眼望去，多数是绯袍。

　　丞相卢本中双手叠于广袖之中，伫立着望向前方，唯恐怠慢了忽然出现的圣驾。他的右手边，是礼部尚书崔省之，这次迎驾，由礼部主持，他难免比其他人紧张些。

　　大地阳气初回，风中仍带着丝丝的凉意，大臣们便如朝会前一样三三两两的聚集着，打发时间。

　　站在卢本中身后的、离他最近的是都察院的言官们，以都御史文伯峻为首，满树林里的文武百官中，就数他们脸色最差。

　　陛下独断专行，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御驾亲征，这让他们这些身负监察劝谏之责的宪官如何自处！

　　与文伯峻形成对比的，是站得远远的太傅杨凌。

　　在文伯峻看来，这位三朝元老，永远都是万事好商量的态度，对陛下的很多决定，他都是奉承、巴结，甚至是支持。身为太傅，位居三公，乃是国之台辅，却专行媚上之事，让他很是不齿。

　　这个时候，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简直气死人了。

　　不过正仰头数着掉落的花瓣的杨凌却是没有注意到对他不满到极点的文伯峻，迎着春风，看着落花幽柔，他觉得甚是惬意。

　　虽然是随性散乱的站着，但总的来说，都是有品级秩序的。可后侧的角落里，却有一个身着绯袍玉带的，衣领及袖口绣着白泽图，那是亓国一品公侯及宗室王族才能用的图案。他身材颀长，却不似一般人那般伟岸挺拔，而是带着些瘦弱，不过绯色大独科花的衣袍穿在身上，不仅不怪异，倒显得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便是先卫国公卫仲平的嫡次子，现今的卫国公，卫延殊。

　　他为人处世，与一生戎马的父亲和南征北战威震列国的兄长不一样。父兄一生刚烈，处事强硬果断，而他呢，自兄长离京父亲去世后，卫氏一族在他手中开始偃旗息鼓，那么多年过去了，卫国公府已不似当年那般如日中天了。

　　桃林中夹杂着稀稀落落的李树，他立在一棵不到两人高的李树旁，绯衣衬着白花，一红一白，很是雅致。

　　他没顾上欣赏如雪盛开的李花，而是皱着眉，望着杨凌的方向——文伯峻气呼呼的朝他去了。

　　这些年，他远离朝堂，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杨凌和文伯峻，几乎是见面必掐。

　　知道文伯峻来了，但是杨凌懒得理他，装作没看到，自顾自的赏玩着满目的春/色。

　　见杨凌不理会自己，文伯峻心头的闷气燃得更旺盛了，他一开口，语气尽是掩饰不住的阴阳怪气，“杨太傅真是好兴致啊，就连文某来了也看不见。”

　　杨凌嘿嘿一笑，也不故作惊讶来掩饰自己对文伯峻的无视，“老夫虽一介武夫，但春/色如许，岂忍辜负？”

　　“哼！”文伯峻冷笑着将袖子一甩，“将军不为君驱驰，以致天子自守国门，杨太傅不以为耻，反倒是心安理得的样子，文某实在不敢苟同。”

　　论资排辈的话，杨凌提枪跃马追随武帝的时候，文伯峻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故而即使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和杨凌不对付，他也不能一上来就呛人。

　　杨凌伸手接着落下的花瓣，淡淡道：“老夫也没想要征询文大人的意见。”

　　“你！”没想到众目睽睽的，杨凌居然这么不顾身份，文伯峻倒呆住了。

　　“文大人倒也是挺有意思的，太傅大人曾为国征战数十年，如今已年迈，您如今上下唇一开一合，就把太傅大人几十年的功绩全部抹杀了，”杨凌原来的属将看不下去，便跳出来帮腔，“说到底，文大人除了平日里有事没事出来给人添添堵外，又做了什么呢？陛下亲征，自有陛下的道理，太傅大人没有跟着去，那也是陛下恩宽，体恤老臣罢了，文大人如今与太傅大人为难，到底居心何在？”

　　陛下不把都察院放在眼里就已经足够让文伯峻窝火了，杨凌还一副挑衅他的样子，他正气得想打人，而现在，居然还有人敢跟他过不去，简直岂有此理啊！

　　听到有人跟自己叫板，文伯峻一眼扫去，就看到了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将军王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荆原本是郑茂的属下，还被昌平王收拾了一顿，郑茂被夺职流放后，他就成了杨凌的属将了。

　　见文伯峻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王荆也不甘示弱，继续道：“再说了，陛下此次龙驭西南，不损我亓国一兵一卒，大胜而归，足见陛下天纵睿智。文大人却是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也不知道对的谁！”

　　文伯峻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本官与杨太傅说话，哪轮得上王老将军插嘴了！”论品轶，他是都察院最高长官，与六部尚书平级的二品大员，手握实权，王荆不过一个老迈的将官，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教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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