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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
二月份,中原大地春耕尚未开始,万物都还在沉睡,但是苗疆却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春雨,苍穹灰暗,群山披云戴絮,就连空气里,都弥漫了湿哒哒的水汽。
天气一日暖胜一日,但是道路仍然泥泞,赵洵把大军开拔时间往后推了几日。
难得没有奏折困住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赵洵走到窗边,望着自天际而来的潇潇雨丝,极目窗外,尽是林木覆盖的山体,只觉得心旷神怡。
杳杳竹林中,寂寂一竹楼。
蛊苗尚黑,迦华一身宽松居家的藏青色交领长裙,腰间只束了一条宽带,头发披散着,只用一根黑色的绳子松松的绑着,没有任何的装饰。
她临窗而坐,竹制茶几上摆着一壶茶和一个碧玉似的楠竹杯,热气袅袅。她安静的坐着,听着雨水落在屋顶汇成小流落在窗外的声音和竹林潇潇的声音,却不曾向外看一眼。檐间积雨声声,和袅袅如烟的热气相映衬着,分外安宁。
竹楼外,竹林淼淼,滴青流翠。
竹林间,素日里平坦宜行的小径因为连日多雨水的缘故,变得泥泞起来。但是小径上,还是不缺乏行人。
一行十几人,个个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穿梭在萧萧肃肃的竹林间。每个人手上都撑着一把暗黄色的油布竹骨伞,在小径上穿行,不过人虽多,却是除了稳健整齐的脚步声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阿眉出门去收已经不再滴水的蓑衣,却见林间影动,竟是有人冒着雨来了,因为被伞挡着,她不知道来者何人。
“圣女,”阿眉立刻转身进去禀报,一口纯正的苗语说得很好听,“有人来了。”
神游天外的迦华回神,“谁?”这个天气这个敏感的时期,怎么会有人来竹楼呢?
阿眉一边将蓑衣挂在内室的墙壁上,一边摇头,“不知道。”
尽管不知道是谁来了,迦华还是起身走到门边,来人已经到了竹篱外,服色统一的十二个人分列两旁,笔直的站着,而另外的两个人,却停在了门口,看样子是想要进来。
看身影,迦华只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谁。
不过不等她再想下去,门边的两个人就把前倾的伞往后抬了。晶莹的水珠串联成水流,随着他的动作往后倾泻,哗啦啦淅沥沥的,竟是如转轴拨弦般流畅舒适。
暗沉的伞布之下,是一张清隽的脸。
迦华愣了一下,立刻对阿眉说道:“快去开门迎客。”
见到来人,阿眉也慌忙起来,连伞也不拿就冲出去了,迦华想提醒都来不及了。
阿眉把竹篱门拉开,躬身生涩道:“陛下请。”
迈步走进院子中的赵洵不禁莞尔——又是一个不擅长华语的,可惜对于苗语,他更是一句都不懂,只能委屈她们了。
见她淋着雨,赵洵迟疑了一下就将自己的伞移了过去。他的伞很大,即使共用一把雨伞,两个人也能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他才移过去,阿眉就惊呼一声,被人拽到侧后方去了。
“于泉!”赵洵转身看着雨中的阿眉和冷着一张脸的于泉,喝了一声。沙沙的雨声中,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于泉也看着赵洵,脸上带着几丝的不服气,好半响儿才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给阿眉撑伞为她遮雨——保护好陛下是他的天职,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外人靠近他。
这个时候,忽然被拽开的阿眉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了于泉的手肘上,对他怒目而视,还骂一句于泉根本听不懂的话。
“阿眉!”迦华始终站在门边,不曾迈出半步,对一切也都冷眼旁观,待到场面尴尬僵持,才不轻不重的低喝了一声。
阿眉知道迦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朝于泉翻了个白眼,对赵洵道:“阿眉无礼了,请进。”
于泉从小跟在赵洵身边,赵洵先是东宫的嫡长子,后又是太子,深得两代皇帝的宠爱,现在更是天下之主,作为他的身边人,于泉几时又吃过别人的白眼,居然在这个地方吃了一个乡下丫头的白眼!他岂能不生气。但是陛下就在这里,迦华圣女又摆明了是护短,他除了把拳头攥得紧紧忍气吞声而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沿着竹子铺就的台阶往上,赵洵在门边将伞交给了还冷着一张脸的于泉,转头看着浑身黑色装束的迦华,一霎间有些恍神。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亓制的斗篷,应是在抚安买的,头发盘在脑后,干净利落。第二次见时,她盛装而来,繁复庄严。这一次,却是随意简单中更见姿容了。
赵洵见过她包括阿眉在内的五个侍者侍女,个个姿容出尘,与亓国尤其是宫廷的很不一样。她们就如同迎风受雨的岭上之花,美,但不娇柔,担得起“奇女子”三字。
赵洵脑子飞快的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这位苗疆圣女的脸色也没比于泉的好多少。
看来是还在记恨韩雍代发旨意的仇啊。
“陛下请进。”好在圣女气归气,却不像阿眉对待于泉那样对待他,不然他岂不是尴尬了。
赵洵随迦华进去了,门外的二人没了主子的辖制,更加肆无忌惮了,大眼瞪小眼的,就差打起来了。
“喂,你干什么?”阿眉顾不上那半湿的头发衣裳的跟对方杠着,对方却忽然转移了注意力,一时没忍住,先开口了。
正打量着门柱的于泉也出人意料的回头看她,还说了话。
他指着门柱上的图案,问道:“这是什么?”
阿眉看也不用看,便知道是什么了。
她双手环胸,傲然道:“连这也识不得,真笨,这是蛇啊,蛇,知不知道?是蛇!”
“我当然知道是蛇,可是……”
“知、知道了还问!”阿眉打断于泉的话。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家的门柱上要画上这个?”于泉恼怒道。
阿眉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副轻蔑不屑的样子,“因为这里是圣女的居所,自然有灵蛇的……记号。怎么,你连这个都要……管?”华语真是难,学了那么久,好多词还是不会说。几次差点咬了自己舌头的阿眉忍不住埋怨。
“圣女?灵蛇?”于泉看看门柱又看看她,一副要问到底的样子,倒让阿眉生了怯意——要是他问的话她听不懂怎么办?要是她的话说不清楚怎么办?那还不得被他笑死?算了,还是先走吧!
“对、对啊,”阿眉怯意暗生,悄悄后退了半步,“真笨,我、我先、先走了。”说完,她就噔噔的下了阶梯,冒着雨跑开了。
于泉目瞪口呆,压着声音喊了两声,“喂、喂!”可阿眉根本不理他,消失在了拐角处。
于泉不敢叫得太大声,一是怕惊动了里屋的皇帝,二是……外面那群兄弟,因为护卫皇帝,成日紧张又无聊,逮住点什么就没完了。
他无奈,只能自己在门边继续研究。
屋内,赵洵与迦华相对而坐,跟前都有一杯茶,碧绿的楠竹杯,甚是喜人。
迦华进屋后,就一副对什么都感到惊奇的样子,东看看西看看的,却并不说话,让迦华觉得莫名其妙。
她本来是想等赵洵主动说话的,但是看样子是比较难的了。她叹了叹,道:“陛下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赵洵闻言,仿佛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才道:“大军明日开拔,就想着应该来向圣女道个别。”
“道别?”迦华更不明白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啊!
“苗疆之乱,幸得圣女鼎力相助,免了一场兵祸。”赵洵继续道,“圣女为人,值得敬佩。”
迦华嘴角微微一动,似在冷笑,又似自嘲,并没有接话。
赵洵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继续说着,“苗疆如今的局势,对圣女很是不利,圣女可有对策?”
圣女饮了一口茶,冷然道:“迦华当初敢向陛下借兵,现今也能承担后果。”
“那朕就预祝圣女成功了,”赵洵毫不介怀,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不过,朕想跟圣女说一个故事。晏平初年,槐里知县量刑不当,引发民愤,后竟愈演愈烈,以至不可收拾。朕初践国祚,一面想平民愤,一面又不愿舍弃臣属,两相为难。后来,卫国公建议朕撤换槐里知县,新知县走马上任,果然把事态平息了。”
迦华抬眼,疑惑的看着他,他笑而不语——从进屋开始,几乎都是他在说。
赵洵举杯饮茶,接着看向外面仍然下个不停的雨,以及苍翠无边的竹海。
迦华问道:“卫国公?”
赵洵一噎,他开始疑心自己说的那一堆,圣女是不是只听懂了“卫国公”三个字。
“卫延殊。”他有些闷闷的回答。
迦华恍然大悟,不再多问。
赵洵顿时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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