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冷不丁身后有一个人说话，把梨霜吓了一跳。她猛然回过头来，竟然是方尚光的小厮茯苓。他今日穿着一件鸭蛋青的衣服，梨霜本对他的脸印象模糊，可如今自下往上看，却发现他上扬的眼角和目光显得格外冷清。

　　“茯苓，你怎么在这里？”既然对方同自己打招呼了，也不能不搭理他。梨霜正待要站起来，茯苓便直接坐到了自己身边，他的袖子挨着自己的袖子，梨霜悄悄往外挪了一点。

　　茯苓似乎是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本那温和却不起眼的样子：“我看你出了社学，便跟着你出来走走。”

　　梨霜觉得气氛有点怪，便主动笑道：“你倒清闲，想出来便出来。”

　　茯苓也笑了，甚而还有几分羞涩的意味：“我们家少爷待我确实挺宽松的，那次我只带了两个白饼他也没生气，倒烦你给我们送吃的。”

　　梨霜不以为意：“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茯苓又问道：“那日的烧麦味道十分独特，加了笋丁和鸡丝。我在此地从未吃过这样的烧麦，倒与我老家的口味相似。”

　　梨霜暗暗思忖，这烧麦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她是江南人士，自然与这岳州府的口味不同。可这辈子自己是个丫鬟，身世飘摇，便能做出江南口味的小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道：“那烧麦是我与灶上妈妈同做的，你若喜欢，下次我再做了便分你几个。”

　　“这烧麦是你做的？”茯苓问道，一贯平和的语调也少有的急促了些。

　　“是啊，怎么了？”梨霜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这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大青石在竹林中间，反而无遮无挡。雨滴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茯苓拉起梨霜，引着她来到一处竹叶茂密之处。梨霜有些不自在的靠在一根手腕粗的竹子上，用手擦了擦额间的雨滴。

　　“我便同你说实话吧，”茯苓的语调有些低沉，“我原是金州府辛家家仆，家母在厨房里做活。两年前辛家被抄，我们一家子便被发卖到不同的地方。前两日你做的烧麦与我在府里吃过的味道几乎完全一样……”说到这里，茯苓的声音有些哽咽了，眼圈更是发红的看着梨霜，仿佛硬是让梨霜说出个他满意的答案不可。

　　梨霜听到他的话心中也是一阵恍惚。母亲的籍贯是金州府，自幼便与辛家主母庄明珠交好，两人一同读书玩耍，很是做了几件别的闺秀都不敢做的事情。后来母亲远嫁湘城，庄明珠亦嫁入辛家，两人便只能书信来往了。如此说来，母亲这烧麦与辛家的点心味道相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自己却不能这样明白的对茯苓说。

　　梨霜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本是岳州府陆家二少爷的小厮，这手艺也是在陆家学的。”

　　“是陆侍郎府上？”茯苓问道。

　　见梨霜点头，茯苓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睛。陆玠与辛家同朝为官，当年也因为同一件事倍受打压。虽仍旧有些奇怪，霜降的话也不一定全然是真，但陆家有这方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陆家自身难保，自己的母亲亦绝无可能在此间。

　　弄清楚这一点，茯苓默然，然后朝有些泥泞的小路一指道：“我想我们是时候回去了。”

　　雨打竹叶，泠泠清清。梨霜跟在茯苓身边，本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不知道茯苓所说的身世是否是真的，不过那又如何呢？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很多事情不说也罢。即将要踏出竹林的时候，梨霜转头朝茯苓道：“以后我若是带了烧麦或是别的点心，定会分些给你和你们家哥儿。”

　　茯苓仍旧是那张看着有些模糊的脸，笑笑道：“如此真是多谢你了。”两人一同走进社学，又朝不同的方向分开。

　　日升复日落，一日易过。梨霜和清哥儿乘着牛车，踏着晚霞的余晖回到了田头庄。

　　与秋妈妈一同忙活完主人家的饭菜，两人便坐在厨房支的一张榉木矮桌边吃饭。要说梨霜也算是幸运的，在厨房帮手，自然能吃到主人家自己吃的好物。今日的晚膳便是一道配了火腿和春笋的糟鲫鱼，一道小炒肉，一道烫菠菜。

　　梨霜上一世在闺中就不是那等吃猫儿食的娇小姐，现下忙活了一天更是胃口大开，与秋妈妈两个热热闹闹的吃了，秋妈妈中途竟还摸出一瓯酒来。打开盖子道：“梨霜，你来这田头庄也有些日子了。妈妈也知道你是个不容易的，今日便喝点酒，解解乏也好。这个可是我珍藏了好些日子的酒呢。”说罢便要倒。

　　梨霜连忙推拒，道：“妈妈真是有心了，可我实在是不能喝酒的人。”

　　“一点米酒，喝不醉人。”秋妈妈不依不饶。梨霜倒不是真不能喝酒。重阳菊花酿、端阳雄黄酒，闺中女儿们玩笑做宴席时饮的桑葚酒、玫瑰酒、桃花酿她一样未曾落下，她还曾偷饮父亲小半瓯罗浮春，醉后在家中大吵大闹，让爹娘哭笑不得，自己也被禁足三日。可如今时移世易，她不敢醉，更不能醉。

　　在秋妈妈的攻势下，梨霜最后还是饮了浅浅半杯米酒，秋妈妈尚自咕咕哝哝：“你呀，就是太过守规矩了一些，同别的姑娘再不一样。”

　　梨霜只是笑着岔开话去。一碗饭见了底，忽见到厨房外有一抹素色的衣角，梨霜再定睛一看，竟是淑姐站在门口，面上颇有些为难羞惭的神色。她看着梨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梨霜同秋妈妈说一声，秋妈妈会意的点点头，并不多嘴。梨霜便起身朝淑姐走去。

　　“姑太太，你找梨霜何事？”淑姐平素总是守在自己的小屋里，轻易不在院中行走，今日竟然找到了厨房来。梨霜略一想，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这几日我帮鸯儿绣了张帕子，上面的纹样甚是精细……”淑姐顿了顿，手捏紧了自己的素帕，方开口道：“那燕子穿柳可是你画的？”

　　“是婢子画的。”梨霜点头，颇有些羞赧的模样：“竟到姑太太面前丢人现眼了。”

　　“不，不……”淑姐连忙摆手，“你画得真是极好的，能不能……能不能也替我画几个花样子？每幅图我可以给你些钱，若你不嫌少的话。”淑姐抬眼望着梨霜，眼里竟然有点湿润。

　　梨霜有些讶异，她虽知道淑姐一向寡言少语，在娘家如同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却不知道她竟是个如此怯弱的性子。听秋妈妈讲淑姐的原先的丈夫是黄蒿镇上的生意人家，按理说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怎知她丈夫在外面跑货时勾搭上了一个妓子，成了孤老，硬是到银钱一空时才回到镇上。淑姐同丈夫省吃俭用了几年，家里情况稍好些了，他又勾搭上街头的一个寡妇，闹到最后同甘共苦的淑姐反而以七出之名被休弃回家。

　　淑姐与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梨霜道：“姑太太莫不是在同梨霜开玩笑罢？不过几个花样子罢了，姑太太若是要，梨霜立时便能去画，哪里就用给梨霜钱了。”

　　这话倒有些出乎淑姐意料，她抓住梨霜的手，小声道：“你若现下得闲便到我房里去一趟可好？”

　　“我同秋妈妈说一声便同姑太太去。”梨霜答应过，便同淑姐一同到她的房间里去。

　　淑姐的房间实是乏善可陈，同一个雪洞一般，只床边柳条筐里叠着五颜六色几十条汗巾，给房间添了些颜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