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杨月娘万万没有想到，已经逃走的人会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费尽心思栽培的摇钱树，一朝失而复得，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胥善则将她拉开，她又立刻靠上来，伸手要拽石韬玉。
　　石韬玉满心憎恶，往胥善则怀里瑟缩了一下。胥善则的心被牵扯出丝丝的疼，伸手将杨月娘挡住，肃色道：“你认错人了。”
　　杨月娘意味深长地打量面前二人，尤其仔细地端详胥善则，看他气质清雅，但衣饰朴素，既不像官僚权贵也不像富商豪绅。她略微壮了胆色，见怀里那位小鸟依人的姿态，不禁来气。重金买来尚未有分毫回报，她自然不能甘心，于是再度上前，指着胥善则骂道：“是你拐带了我的宝贝女儿！是你叫她不认我！我辛苦养她，怎能便宜了你！”说着满怀委屈地哭闹起来，嚷嚷着要路人来替她伸张正义。
　　市集之中，最不乏追逐热闹的看客。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粮铺的伙计也焦虑起来，劝胥善则和石韬玉赶紧离开。胥善则虽然早有此打算，奈何围观人群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他和石韬玉无法脱身。杨月娘见有望得逞，索性嚎啕大哭，边哭便拉着凑到近前的看客一一细数自己养女的辛苦。
　　胥善则看她如此无赖，既尴尬又气愤。他不愿石韬玉直面难堪，将人拉到身后，护得严严实实。石韬玉心里犹豫，一度想冲出去和杨月娘当面对质，可又不愿在胥善则和那么多看客面前重提杨园旧事。看客心里哪会有什么公平正义，有的只是幸灾乐祸的痛快和事不关己的冷漠。石韬玉自责害得胥善则身陷窘境，恐他因此事被人消遣，恨不得杀了杨月娘以塞悠悠众口。
　　局面僵持不久，人群忽然涌动起来，似乎有人在外围拉扯。胥善则听到谈论官兵的只言片语，昂头向外看，发现是巡城的卫队到了。
　　不知是谁多事，拉住卫队长说粮铺里有人拐带了别家的女儿。卫队长分开人群走进粮铺，见是胥善则，不由得一愣。胥善则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置一言。杨月娘见状，以为胥善则心虚怕事，忙拽住卫队长哭诉起来。卫队长听了两句，脸上尴尬不已，推开杨月娘向胥善则行礼。
　　杨月娘愣在原地。围观人群中发出窃窃私语。紧接着石韬玉走了出来，朗声问胥善则：“哥哥，他是你的部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胥善则笑而不答，朝卫队长道：“叫不相干的人好好散了吧。”
　　卫队长点头，转身指挥手下疏散人群。杨月娘早已知趣地收了声响，紧紧贴住粮铺的前柜站着，脸上妆泪模糊，心里七上八下。卫队长看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知道她把人得罪狠了，便问胥善则要如何处置。
　　胥善则有心给她个警告，以免她将来再纠缠石韬玉，于是吩咐道：“此人胡搅蛮缠，明明自己认错，却煽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来闹事。就让她在门外站两个时辰，以示惩戒。”
　　卫队长会意，命两个手下押着杨月娘站在粮铺门外。杨月娘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就范。天寒地冻，她站了片刻便冷得瑟瑟发抖，搓着手向两名看守求饶。看守们对她的哀告无动于衷，只说军令不能违抗，必须站足两个时辰。杨月娘心里追悔莫及，只好强撑着站下去。太阳西行，寒风越发刺骨。她被冻得稀里糊涂，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人。
　　经此一闹，石韬玉没了游玩的兴致。虽然胥善则已对杨月娘施以惩罚，但她心中愤恨难平。胥善则看她脸色不好，知道她意兴阑珊，便送她回项府去。
　　二人进了大门，听到园中隐隐传来琴音，间杂吟咏之声。琴音哀婉，吟咏悲壮，默契相和，似在悼念。二人转过花廊，隔窗见项明珠坐在暖阁之中抚琴，张显就坐在她身边，双双沉浸在音律之中。
　　石韬玉在音律上的造诣虽不及项明珠，但却品得出这乐声中的契合。她蹙起眉头，默默转身回避。胥善则若有所思地看看张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随之离开。他将石韬玉送到房门外，叮嘱她好生休息，然后便要告辞。
　　石韬玉忽然心生一念，问道：“哥哥，如今刘进已不在军中，你以后会效忠于卫南公吗？”
　　胥善则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看她神情认真，便不忍搪塞。他斟酌一下，答道：“你曾经问我刘进是不是明主。我的答案并没有变。”
　　石韬玉仍有疑惑，小心翼翼道：“但现在你已不是他的部下，这样算不算心存二志？”
　　胥善则想了想：“譬如你从钟陵去往陵南，中途取道敦成。你离开钟陵向敦成进发，但你心里清楚，那并非你最终的目的。”
　　石韬玉若有所悟：“因为那只是手段。甚至我可以选择其他路线，但唯有陵南是不变的目的？”
　　胥善则看她一点就通，甚至举一反三，满意地点了点头。二人依依惜别。石韬玉目送他离去，神色渐渐清明。
　　没过几天，胥善则和妹妹在市集上被人纠缠的消息在军中传开了。消息传到李昌耳中，他猜石韬玉受此委屈必定难过，心中关切，当即往项府赶来。他先去拜见张显，直言自己是来探望石韬玉的，然后将市集上发生的事简单陈述了一番。
　　张显对个中内情不感兴趣，反而意味深长地打量李昌，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对石韬玉上了心。
　　李昌毫不犹豫地坦诚：“石姑娘与众不同，叫人没法不留意。”
　　张显会心而笑，问他：“我记得你在老家已有一门亲事。”
　　李昌面露惭愧：“儿时定下的婚约，后来属下一直追随将军，此事也就搁置至今。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许是等不及另嫁他人了。”
　　张显捋了捋髭须，忖度道：“石韬玉是胥善则的妹妹，也是明珠的妹妹，配你倒也合适。不过婚姻大事不能唐突，你若真心要娶她，先去了结旧日的婚约，到时候我来为你们做主。”
　　李昌喜出望外，忙谢过张显。张显看他喜气洋洋，自己也心情舒畅，于是不忍耽误，放他去找石韬玉。
　　李昌在花园里见到兀自发呆的石韬玉，怕她对市集上的闹剧耿耿于怀，小心翼翼地问候起来。
　　石韬玉确实难以释怀，也不愿给胥善则和项明珠多增烦扰，正愁无以排遣，见李昌殷勤，便向他诉苦，说自己心中羞愤难平，已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李昌知道杨月娘是敦成风月场中的名人，石韬玉被当众纠缠，难免受流言困扰。她引以为奇耻大辱，这一点也不奇怪。李昌看她说到杨月娘咬牙切齿，不禁义愤填膺，自告奋勇要替她出气。
　　石韬玉心中乐意，转念一想又恐行事不慎招致非议，怕连累胥善则。她朝李昌摆摆手：“算了，何必再招惹麻烦！”说完撇过头去，脸色仍是忿忿。
　　李昌安慰她道：“放心，我知道分寸。”
　　石韬玉默默注视他片刻，幽幽地长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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