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之后一段日子，李昌未有再来拜访。
　　石韬玉并不在意，这段时间她能够常常见到胥善则，又有项明珠的爱护，根本无暇忧愤。安逸的生活似春雨润物无声，她满心舒畅快意，很快便将杨月娘的事抛诸脑后了。
　　敦成一日赛过一日地平静下来，连驻军也显得无所事事。石韬玉不清楚敦成的军情，但看张显每日悠然自得地守在项府，便知天下太平。
　　张显不坐军帐，居家时越发显出他文人的做派，每天醉心于琴棋书画。除了偶尔有将领前来汇报请示，他简直过着隐士般的生活。石韬玉见项明珠常和他切磋音律，默默察言观色，对他表露的淡泊不以为然。与此同时，张显为李昌打算，也留意起石韬玉来。
　　项明珠渐渐意识到身边二人的异样，心中纳闷。直到张显主动问起石韬玉的为人，项明珠实在好奇，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来。
　　张显见她坦率，自己便坦白，将撮合李昌与石韬玉的打算告诉项明珠，问她意下如何。
　　项明珠不语，记起数年前在胥家的所见所闻。石韬玉幼年依恋胥善则，在杨园也是念念不忘，近来更是点卯般天天去陪伴胥善则。外人或许以为兄妹情深，可项明珠却明白，石韬玉如此这般的殷勤，以兄妹之情而论并不贴切。张显这番撮合，恐怕是一厢情愿。
　　但她转念又想，李昌对自己和石韬玉多有照拂，其为人持重，行事周到，如果能一心一意地善待石韬玉，未必不是良人之选。反观胥善则，对石韬玉并未流露兄长之外的情意。身边相识之人也早已认定他们是兄妹，若贸然提出婚事，恐怕会招致非议。
　　张显看她久久无话，脸上神色忧虑，以为她对李昌不甚满意，便提议道：“这事不必急于一时。待哪天李昌过来，你可以亲自考验，看他是否合意。”
　　项明珠微微摇头：“李副尉的为人和心意且另说，但只怕阿玉并没有这份心思。”
　　张显不以为意地笑：“我看她和李昌交情不错，何况李昌对她很是上心，以她的聪慧机敏，不会毫无所察。既然有所察觉又未曾避嫌，估计也是有意的。”
　　项明珠看他对自己的推断颇为自信，神情有所保留。张显略一沉吟：“那不如你先去探探她的口风。”
　　项明珠觉得如此也好，于是答应下来。她默默打起腹稿，想寻个良机与石韬玉恳谈一番。
　　但良机尚未出现，李昌的消息却先到了。据说他纵容下属流连烟花之地，以至于耽误了晨操。张显为此大动肝火，勒令副将朱信和郭随整肃军纪。
　　这件事令项明珠颇生踌躇，她意识到仅凭自己无法判断李昌的为人，而张显身为其上峰难免护短。项明珠改了主意，觉得事情还未到需要石韬玉表明心迹的程度，当务之急是要先让胥善则知情。她于是去拜访胥善则。
　　自从回到敦成，二人尚未见过。胥善则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甫一会面，看她保养得容光焕发，与先前所见判若两人。胥善则很是欣慰，笑着问她因何而来。等到项明珠忧心忡忡地说明了来意，他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项明珠看他笑容淡退，以为他反对此事，忙问：“是不是李副尉有什么不妥？”
　　胥善则连忙摆手，犹犹豫豫地解释：“不，不是。只是，我从没想过，卫南公会有此意。”
　　项明珠也知事出唐突，但看他措手不及的样子，竟似从未替石韬玉打算，于是心生不平：“就算你从未考虑过李副尉，但阿玉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终身大事至今没有着落，难道你也从未想过？”
　　胥善则面露惭色：“多谢项姑娘提点，是我疏忽了。”
　　项明珠听他自责，心里反而替石韬玉不值。她叹道：“我虽然有心张罗，可惜并不清楚李副尉的为人。你和他是同僚，理应更加了解。如你所见，他是可以托付的人吗？”
　　胥善则看她关切，脑海里认真思考起来，心里却没来由地不痛快。李昌是张显的心腹，他确实一直有所留意。但他宁可以刘进谋士的身份去揣测，也不愿以石韬玉兄长的身份去考察。心里既不情愿，思绪也随之混乱。胥善则克制不住内心的抗拒，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胥大哥？”项明珠看他迟疑不语，开口催问。
　　胥善则有些讪讪的：“李昌身为卫南公下属可以信赖。但我听闻他在老家曾有婚约，此事还是慎重为好。”
　　这件事前所未闻，项明珠不禁愕然。李昌的婚约令她感到意外，但更意外的是胥善则居然知道此事。她在诧异中脱口而出：“你查过他？”
　　胥善则默认。项明珠飞快地思考起来。他明明说从未将李昌作为妹婿加以考虑，可是却知道如此隐秘的私事，那么他是为何关注李昌？项明珠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她几乎是立刻想通了，随即喟然长叹。她所亲近的、青睐的男子，无一不为权势费尽心机，看来胥善则也未能例外。
　　胥善则对她道：“项姑娘，你真心爱护阿玉，叫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自愧不如。但她的婚事，我想终究是要她自己拿主意。她若喜欢李昌，我一定不会阻拦。但若她不喜欢，那也只能辜负卫南公一番美意。”
　　项明珠见他以兄长自居，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毫无意义。她想起石韬玉连日来欢喜的模样，更觉眼前的胥善则道貌岸然，于是秀眉一挑审视过去：“胥大哥，阿玉小时候就已拿过主意，你还记不记得？”
　　胥善则听她忽然旧事重提，猝不及防地一愣，微微尴尬道：“我记得。”
　　“若她初衷不改，你当如何？你可曾想过？”
　　胥善则一时语塞，半晌才干笑起来，言不由衷道：“这些年来她从未提起，大概早就忘了。”
　　项明珠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继而露出好笑的神情。见胥善则沉默下来，她正色道：“胥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执拗的小丫头了。如今的石韬玉，你真的了解吗？她到底是不是忘了当年的约定，你真的确定吗？”
　　胥善则答不上来，目光却有些无辜。项明珠满怀感慨地叹：“看来我此行是找错了人！”说完不等胥善则反应过来，径自离开了。
　　项明珠前脚离开，刘进后脚便进了门，见胥善则兀自发呆，上前叫醒他，问道：“刚才来的是项明珠？”
　　胥善则下意识点了点头。
　　刘进看他神色怅然，怀疑道：“莫非你对她有意？”
　　胥善则终于清醒，哭笑不得地解释：“你误会了。她来找我商量阿玉的婚事。”
　　刘进放下心来，点头道：“你无意就好。我听说她与张显朝夕相对，两人十分暧昧。你可不要得罪了张显。”
　　胥善则有些诧异，没想到流言竟传得这样快。
　　刘进似乎想到些什么，笑起来：“令妹确实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不过哪有当哥哥的落在妹妹后面？”
　　胥善则似懂非懂地朝他看过来。只见刘进兴冲冲道：“你觉得沈家姑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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