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元晗绥终于卸下了防备，把他和明夏姑娘的故事徐徐道来：“我与明夏是今年三月在本地知州府中认识的。她比我年长五岁，今年二十二岁，之前在张知州的府中做粗使丫鬟。我刚到沈州，张知州便邀我上府，为我设洗尘宴，明夏也恰好在那天在酒席上帮忙。”

　　元晗绥抵达沈州的那一日，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这一天，城中人来人往，不少人都因为这明快惬意的好春光出了门。街上满是推着货车做生意的行商，摆着小摊吆喝买卖的小贩，以及满脸笑意的路人。穿行在这样的人群之间，似乎满身的风尘疲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笔勾销。

　　几乎只需要一眼，元晗绥就轻轻松松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在赴任之前，他听闻的都是一些穷山恶水的传闻，都说沈州天寒地冻，其民多刁蛮，素来都是流放之地。他的疑虑在真正进入沈州城的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或许也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地方会是他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里的栖息地，是他需要用尽心思去治理好的土地。

　　对于父皇的决定，尽管心中多少有些怨言，但是也是无济于事。如果可以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带来些什么好处，带来些什么进步，那也是一件令人欣喜令人满意的事情吧。

　　元晗绥上午才到沈州，忙忙碌碌半天时间，硕大的王府还没有彻底打扫干净，张知州的邀请函就送入了府中。

　　和本地官员打好关系是一件必须的事情，所以元晗绥并没有过多犹豫，当即答应了参加三日后张知州牵头举办的接风宴。元晗绥也想借此机会，去会一会这位知州大人，弄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以及他的人际关系如何。

　　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宋伯和下人们整理出了几间干净的院子。第二日一早，宋伯便带着几个仆从去奴隶市场购买更多的劳动力了。

　　在更多人的合力清扫之下，到了第三日晚上，辽王府终于焕然一新了。除了一些实在难以光顾的角落，辽王府的其他房间和院落都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元晗绥也早早地歇息了，只等明日去知州府上参加宴会。

　　及至日落西山，知州府外已是张灯结彩，府内则是觥筹交错，好一派热闹纷呈的宴饮之景。想来只要路过这条街上，便能猜到知州府中是在举办宴会。

　　元晗绥乘着马车，在酉时才姗姗而至。一众官员听闻消息，纷纷出门迎接，恭敬地一一行过礼请过安。元晗绥一一谢过，也算作是认了一遍人。

　　众人便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行进。一路上，花丛掩映，云树繁茂，曲水蜿蜒，虽不拘一格，但处处都流露着主人的文雅风趣。
　　元晗绥一面应和着众人的话语，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观察着这片雅趣异常的花园。

　　粗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样，元晗绥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忽然扫到树丛之后的一个青衫女子。也不知怎的，他饶有兴趣地继续用余光瞄着那女子。

　　女子的衣服几乎与周围的草叶融为一体，但是更加清雅一些，她的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元晗绥竖起耳朵，才勉强听到谈话声间，似乎有几声隐隐约约的猫叫。

　　原来是一只猫。她为何要在这时抱着一只猫藏在树丛之中呢？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想被发现，整个人都蹲在地上，竭力把自己和小猫藏在草丛之后。只是她或许没有想到，仍然会有人，从草丛的缝隙之中观察到她的存在。

　　元晗绥忽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了几分兴趣。

　　但那女子是背对着他们的，元晗绥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记得她的头上戴着一支和衣服同色的绿色簪子。

　　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记下了这一幕场景，继续跟着张知州的步伐走向了宴会厅。

　　宴会总是千篇一律的。桌上的人言笑晏晏，举杯言欢，桌下的人小心谨慎，恭敬十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饮酒谢酒之后，元晗绥借着头晕的名义，独自一人出门散步醒酒。

　　他依凭着记忆摸索到了白日里经过的那个小花园中。

　　花园中一片漆黑，元晗绥提着灯笼，借着月光和烛光，仔细瞧着脚下的道路。元晗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再次回到这个花园，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好了吧。他走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任由心思随意地飘散着。

　　刚刚在席上听沈州的官员曲曲绕绕说了一堆话，虽说大多都是体面话，但他还是可以从中听出一些本地的情况。不敢说完全把握了沈州的官场，但是也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六七分此处的情况。这里天高皇帝远，以前又是流放的极寒之地，并不难预料到此处的官场也是自成一派，其中藏着许多曲直是非。

　　但是在元晗绥听来，沈州官府的情况似乎还不算太糟。若是好好经营一番，假以时日，想来也是可以完全掌握在手中。

　　一阵微弱的猫叫声打断了元晗绥的思路。可他却并不苦恼，反而有些雀跃。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今天下午遇到的那名女子和那只小猫。

　　会是她吗？——元晗绥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循着猫叫声，缓缓靠近了树丛之后的一个小院子之中。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明夏。现在想来，我应当是在看见她的背影的那一瞬间，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在那个小院中的夜晚，我与她交谈甚欢……我知道她就是我命中注定之人，我这辈子便也只想娶她一人。但她却身份卑微，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否可以顺利地做到这一切。所以先暂时以侍女的名义，将她带回了王府。

　　“好在张知州也没有多问，或许他以为我只是单纯看上了明夏的姿色。但是这样也好，免得引来些没有意义的争议……至少到现在，我们的关系还仍然只是王爷和侍女。我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只是明里暗里给了她许多帮助。当然，说不定许多人都已经发现了我对她的关照。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为此杀人吧？”

　　元晗绥一边述说着，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他拿出手绢，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他们倒是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这可真是出乎他们的预料。不过元晗绥说这番话的时候，确实同之前的种种姿态都不尽相同，他言辞恳切，神态专注而悲伤，完全不是可以轻松伪装出来的模样。元晗引和江欲雪暂时相信了元晗绥的说辞。

　　等到元晗绥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元晗引才开口问道：“世事无常，六弟莫要伤心过度了……我和欲雪一定会查清此案的。这样也算是给九泉之下的明夏姑娘一个交代。”

　　元晗绥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正是如此想的。只是我不想明夏的事情被外人知晓，引来非议，所以才暂时把她的尸身停放在了别院之中，就连她的父母也不曾知晓此事。毕竟……我与她从始至终并未有过什么，我不想坏了她的名声。之前我说曾询问过仆从，也都是假的。不过宋伯对于下人们的情况一向都很了解，所以询问与否的区别倒是不大。”

　　元晗引又道：“所以知道此事的只有你与宋伯吗？可还有其他人？”

　　元晗绥回答道：“只有我和宋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了。院门口的侍卫也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景象，我只告诉他们是机密要物。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他们的小命也保不住。”

　　在确认完大致情况之后，元晗引道：“既如此，那还是先让裁月为明夏姑娘检查一番吧。”

　　“嗯。”元晗绥这次没有犹豫，很快点头应下，“那我先让宋伯带着你们回房歇息吧。至于验尸一事，我会亲自带着裁月姑娘前去的，你们大可放心。等到裁月姑娘检查完毕，我会再让宋伯带你们过来的。”

　　元晗引和江欲雪对元晗绥的决定倒是没有异议，于是便如此定了下来。

　　元晗绥似乎很信任宋伯，大小事情都交由宋伯负责，丝毫不担心他会泄密或是背叛自己。明夏的事情，似乎一直以来便只有元晗绥和宋伯两人知晓。若说有人存了心思谋害她，那么便不可能轻易排除宋伯的嫌疑。

　　元晗引却不由得对宋伯产生了几分怀疑，但他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一股奇怪的直觉，不断告诉着他，宋伯或许会是这个案件的切入点。

　　回到房间之后，江欲雪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记得宋伯的来历吗？我总感觉以前好像也在哪里也见过他。但我却记不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在京洛吧。”

　　如同醍醐灌顶，元晗引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对宋伯产生怀疑之心。

　　他说道：“我们好像一直都忘了一个人，一个与六弟密不可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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