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回到王府外院的小屋，宋霆谕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画的……宋霆谕眉头紧皱，那是一座府邸，而这座府邸她再熟悉不过，季府！

　　底图左下角的位置用红色画了个圈，圆圈正中是季凉匀的书房！那书房宋霆谕去过，很大，有很多书，也有不少孤本，可惜季家以武起家，所以对此并不十分重视，反倒是经常空着没人。

　　季家？

　　季家已经是上宋最大的几家之一，嫡小姐是老王妃，旁支的公子是新任王夫，在朝中权势也很大，与袁家不相上下，一文一武分庭抗礼，宋霆谕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陷害自己，等有朝一日宋霆谕继位，季家将稳稳的超过袁家，成为上宋第一世家。

　　这也是宋霆谕从没怀疑过季家的原因，因为无论谁做皇帝，他们的位置已经到顶了，这样的大家族，皇帝既不能轻易把他们怎么样，也不能给他们多大的封赏，如果想保持长盛不衰更是要支持宋霆谕，除非……他们想自己做皇帝？

　　这个想法有点疯狂，但又不能排除。

　　那、太妃知道此事吗？宋霆谕心中失落，她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答案了。

　　宋霆谕正在分析，敲门声响起，开门，却是青雀和红凤。

　　“小姐！”二人双眼红肿，已经不知哭过多少次了，“我们来看看小姐。”

　　青雀是最早到宋霆谕身边的，她比宋霆谕还要大两岁，已经伺候宋霆谕十年了，红凤其实来的时间最短，只有不到四年，但她为人憨直，十分重情义。

　　并非别的侍女不想来，而是现在王府事多事杂，她们还要当差，只有青雀和红凤此时闲了下来。

　　太妃逝世，怀王府也将裁撤，这些下人恐怕只能进入内侍所做最辛苦、肮脏的活计，此时自然是一片哀戚。

　　“是我连累你们了。”宋霆谕微叹。

　　“小姐瘦了。”青雀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落，拼命摇头。

　　“没事的。”宋霆谕不能跟她们多说，心里盘算着给这几人找个好去处。

　　“小姐半夜出去……”红凤是习武之人，观察敏锐，她注意到了宋霆谕的夜行衣，“小姐，红凤承老王爷恩，自幼习武，若小姐需要，红凤万死不辞。”

　　青雀也跟着点头，“我也是。”

　　宋霆谕却没有立刻拒绝，她思索着说，“或许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我，对你们自身也有好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送你们进季府，到季墨寻或者季墨欢身边，你们可以就此留在季家。”

　　若季府当真有什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霆谕把能说的说了个大概。

　　“小姐为我们精心安排后路，我们感激不尽。”青雀知道，能去季家对她们而言是不错的结果，季墨寻和季墨欢两位也是同辈中比较出色的公子。

　　“可是黄莺姐她们……”红凤还想着另外几个侍女。

　　“她们只能另做打算了。”宋霆谕叹气。

　　赶着天没亮，几人往灵堂去。

　　到了灵堂，宋霆杰等人已经到了，还有季家季墨寻、季墨欢等。宋霆谕把季墨欢单独叫到一边。

　　“墨欢，你可否帮我办一件事？”宋霆谕说着。

　　“啊谕姐，看你说的，不管到是什么时候你都是我表姐，有什么尽管吩咐。”

　　季墨欢拍着胸脯答应，他只有十七岁，家中行六，是个书呆子，平素最爱读书，与季家尚武之风格格不入，不过他书读的不错，现在已经是国子监监生，眼看着出仕的日子不远了。

　　“刚刚随我来的两个侍女你看到了，她们伺候我多年，眼看怀王府要被裁撤，她们恐落不下什么好结果，我心有不忍，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宋霆谕神情凄怆。

　　“啊谕姐，这个时候你还能想着下人，是为高义之举，吾道不孤，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宋霆谕没有理会他说的，只要他答应就好，说道：“那就多谢你了，一会儿回府你就带她们走吧，若有人问只说是我早前给你的，不会有人追究。”

　　“恩，我知道怎么做啊谕姐。”

　　两人说完，各自上了香，继续为太妃守灵。

　　天渐渐亮起来，由一点鱼肚白到一片血红的朝阳，渐渐清浊分明，变成了蓝天大地。

　　上午前来祭拜的人很多，午正帝和皇后也亲自来吊唁。

　　帝后刚刚离开，四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一同进了怀王府，他们并不理人，只是径直向着灵堂走去。

　　怀王府众下人窃窃私语，无不在背后骂着他们忘恩负义。

　　这四人正是如风、未雨、惊雷、急电。

　　他们早已是自由身，又与王府颇有渊源，虽有人想拦，但最终还是被人制止，由着他们一路通畅。

　　“你们怎么来了？”宋霆谕换了供果，转身正迎上这四人，拿着旧供果的手上到底还是留下了镣铐的痕迹，“姜彦呢？”

　　“我家公子还有事，只是吩咐我们把此物交给娘子。”如风开口，态度淡漠，仿佛宋霆谕是什么不可接近的可怕事物，他拿出一封信交给宋霆谕。

　　宋霆谕借着如风的手看到了信上的两个大字：休书。

　　嗤笑，宋霆谕笑的一片冰冷。

　　“我还未休他，他倒是给了我一封休书？”宋霆谕嘴角上弯，眼中是一片冰冷。

　　“娘子，我家公子虽入赘怀王府，但如今娘子与我家公子双双贬为庶民，这入赘自然做不得数，再者并无规定入赘之男不得休妻。”如风目不转睛，“我家公子此举并不有违礼法。”

　　“你们太过分了！”季墨欢站出来，咬牙切齿半天，居然寻不到什么错处，只好怒道：“忘恩负义，小人得志！”

　　谁都知道，江南一派店铺掌柜忽然从深藏幕后转到台前，吞并许多生意，手段狠辣，那人正是姜彦。这里面怀王府曾经出过多少力没人知道。

　　“娘子，我等告辞。”如风将休书给了宋霆谕，就要告辞。

　　“慢，”宋霆谕将如风等人喊住，她拿着那休书在手中挥了挥，“这休书我接了，不过，我早晚让他后悔！”

　　如风四人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宋霆谕没有展开那休书，而是将其叠好放在怀中。

　　“霆谕，此种忘恩负义之人，走了也罢。”

　　居然又是宋霆杰安慰她。

　　……

　　季国公府，大老爷季凉匀的书房。

　　此处在整个季府偏南偏外的位置上，再往外就是下人们的住处和马厩，往北还有秀木堂，过了秀木堂才是府内众人的住处，所以每到晚间此处尤为安静，连巡逻的小厮都没有。

　　书房门外，一个小厮提着灯守着，大老爷吩咐不许靠近，是以他距离书房门口还有些距离，就这么看着那书房内一灯如豆，如同鬼火一般，小厮吓得瑟瑟发抖，心想以后半夜陪着老爷出来的差事谁爱干谁干，自己宁可挨板子也不出来了。

　　书房内，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脱去了罩袍，余若。

　　“你进了公主府？”季凉匀今年六十岁整，按理说须发花白也属正常，只是此时他身上少了一股国公府大老爷该有的从容气度，相反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阴狠。

　　他对余若没有居高临下，还十分戒备。

　　“恩。”余若点头，并不多做解释。

　　“也好，少将军还是太年轻了。”季凉匀轻叹。

　　“季大人，宋霆谕根本不是你们季家的外孙，你还犹豫什么？”余若冷笑，她毫无顾忌的坐在季凉匀书房内的圈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人知道余若有多少面孔，总之现在的她与公主府那个卑微的妾室绝不相同。

　　“我季家虽大，却不曾做过这种事，昭狱之内没那么容易动手，余掌门，宋霆谕已经不是威胁，你为何执意要她的命？”

　　“所以就派了几个三流杀手去昭狱杀人？季大老爷，敷衍人也不是这么敷衍的。季家以武起家，我不信你手下没有高手，便是那天去的是四个我卧龙派普通弟子，宋霆谕也不至于毫发无伤。”余若咄咄逼人，“季大老爷，屠渊革虽然死了，但卧龙派和季家仍都是效忠那位的，咱们的目标一致，只是毕竟一代新人换了旧人，我给了你这么多便利，加一个条件不算过分吧？”

　　季凉匀冷哼，“你自己筹谋多年，不也数次失败？自己做不成，反倒来逼我季家？”

　　余若笑容僵住，随后自嘲，“我只是一介女流，怎么能与您相比？本以为谋反之事足以让宋霆谕死无葬身之地，想不到，她还有底牌。”

　　“现在的局势已经够乱了，我正在准备联合几位大臣推举少将军为太子，你不要这个时候添乱。”季凉匀警告余若。

　　“我为何要添乱，少将军当了皇帝，说不定我还能封个贵妃，”余若的笑容里透出一丝玩味，“我倒是有个新盟友，或许能借住他打通江南一脉，也算是为少将军添一些助力。”

　　“是谁？”

　　“姜彦。”

　　“姜彦？”季凉匀对这个名字很是不满，“我看你越发糊涂了，什么人都敢信？”

　　“他与宋霆谕，不过是一笔交易，既然能与宋霆谕交易，为何与我们不行？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折腾，京城到经州的买卖被他吞了多少？我看，姜家到江南的路就快通了，倒时不仅多了一条财路，也便于掌控异族和难民军。”

　　季凉匀低头沉思，“陛下不会放任难民军很久了，他们能够扳倒宋霆谕已经足够。”

　　“既然在一天，就值得利用一天，更何况，姜彦能带来的好处远不止这些。”余若笑着起身，“太晚了，明日一早还要给我家夫人请安，季大老爷，余若先行告退。”

　　季凉匀竟然也没有怠慢，起身道：“余掌门请。”

　　余若刚刚离开，季凉匀的书房门再次被推开，季凉匀丝毫没动，静谧的夜色里他早就听见了脚步声，来的是他的长子季墨寻，也是小辈里唯一一个知道所有事的人。

　　“父亲。”季墨寻神情萎靡。

　　“又怎么了？”季凉匀显得有点不耐烦。

　　“收手吧，我们真的要害死啊谕了！她是我妹妹。”季墨寻目光悲哀，他比宋霆谕大了十岁，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随母亲去王府看到一个小小婴孩的景象，当时母亲还曾说这个孩子命里自带了无尽的贵气，着实令人羡慕。

　　之后的很多年，虽然不是经常见到，但表兄妹之间也还算亲厚。

　　季墨寻一直知道父亲在做什么，但也是最近半年才知道他的图谋有多大。

　　他跪在自己父亲面前，哀哀恳求，“季家本就是勋贵之家，钟鸣鼎食，何必趟这个浑水。”

　　季凉匀手中的镇纸啪的一声扣在桌子上，清脆的响声回荡着，扣人心弦，“难道我是为了季家？你们这些无知小辈都忘了季家因为谁才有了今日！那是雁南公主一手提拔。”

　　“可是雁南公主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季墨寻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失态，他近乎放肆的喊到，“就算不管霆谕，难道也不管晚辈吗？砚洗、雨阳他们都还小，一旦季家出事他们怎么办？父亲，我们做的太多了，不可能毫无破绽。”

　　季墨寻说的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就算季凉匀心如磐石，提到长孙也是顿了顿，他轻轻一叹，“寻儿，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当年公主如何神勇，她战天斗地，平西北，收倭寇，宛如天神一般，到最后却被先帝那等小人暗害，不仅失了皇位，最终还被他一碗毒药……”

　　季凉匀心中一片凄凉，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如论如何也不可能懂得那份忠烈，因为他没有见过公主风采，也没有被她亲自提点教导过。

　　世人都以为雁南公主病死，其实不是，而是先帝登基数年后江山稳固，一点点收回公主手中兵权，最终秘密赐了一碗毒药，亲手结果了自己姐姐的命。

　　那时候季家远远不及现在，是父亲一路随着公主南征北战立下的功劳，后来公主死了，季家却越来越壮大，季凉匀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公主的后人，他们曾经想帮公主长子宋华玉，可是他无意争权，季家也只能偃旗息鼓，与公主府尽量保持距离，不引人怀疑，转眼数十年过去，季家小辈都忘了曾经的往事，竟然认宋华言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女儿为亲人。

　　季凉匀觉得一切甚是荒唐。

　　季墨寻也觉得一切都很荒唐。

　　季家那么大，子侄那么多，堵上所以人的性命为了一份忠心，这在季墨寻看来根本不值得。

　　季凉匀冷静了一些，他追随公主时，公主已经回京，不再南征北战，那时他才十六岁，也是个莽撞跳脱的少年，本以为会奔赴战场上阵杀敌，没想到公主惨死后一路隐忍，在朝堂之中为她的后人斡旋布局，这一等，就是一辈子。而他也变成了一个机关算尽之辈。

　　他明白季墨寻的不理解。

　　“事已至此，霆麟继位已经水到渠成，为父毕生的心愿算是了了。你帮为父一起收了尾，保季家不受牵连后，我们便从中抽身。”季凉匀说道。

　　“可是啊谕……”

　　“她是陛下的女儿，不会有性命之忧的，等过几天陛下消了气自然会放了她。”季凉匀说道。

　　季墨寻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总结的漏了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爹，祁家那边……”

　　“那群废物，八年前我不得不救他们，现在……”季凉匀目光阴冷，犹如一头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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