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不眠

　　“我说真的，他要是找你麻烦，你找我，我一定帮你。”
　　生怕成晗不相信他说的话，梁潇甚至开始四处找纸笔想要写下来了。

　　成晗手头还有不少活儿，只当他是见义勇为的玩笑，一边说好，心思却全在工作上。

　　虽答应的敷衍，但梁潇也有些无可奈何，叹着气说了句“我先走了。”
　　略有些遗憾的离开了。

　　每年的第四季度，都是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候，除了解决工作上的问题，还有数不清的会议，总结。每个人挤破头地往自己身上邀功，屁大点儿事儿都要记上一笔。
　　刚入职场的成晗曾经也表示不屑，但现在也成了同一类人。excel里满满当当一年里的功勋。

　　导致接下来这一个多月梁潇跟着她不仅学会了处理工作，制表的速度也提高了几成。

　　这样的大环境，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样。曾柊也不例外，他的野心可远不止于现在。
　　所以也没再抽空刻意对成晗进行骚扰。

　　上次东南社区的几件事，成晗处理的滴水不漏，刘书记很是满意，这两次总要在会议上提一提，连带着梁潇这个新人，也受到了褒奖。

　　梁潇除了性子直，办事上没有丝毫的马虎。
　　会议总结，相关报告，让人惊诧的是文笔也是出奇的好。
　　一般男性在公文写作方面，遣词造句是弱项，可他却好像天生就适合这个似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后来成晗一问，这孩子申论都考了80分。
　　这是什么离谱的概念...
　　她考进来那年，这一科才将将过了70。也怪不得最近老听他说褚衡找自己切磋。

　　相安无事的一个多月过去了，寒意更甚，已然到了深冬。

　　这天早上，成晗因为手机自动关机导致忘记设置闹钟，踩着点儿到了社区。刚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环顾四周坐的整整齐齐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平常比自己来的还要早的梁潇，竟然到了这个点儿还没来，也不能巧合到在这同一天里，跟她一样迟到了吧。

　　看了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上班时间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待会儿给梁潇打个电话。

　　几乎是她刚将手机拿了出来，屏幕上“梁潇”两个大字就开始闪烁了。
　　她赶紧滑动着点了接听。

　　“有事儿需要我帮你请假？”她赶忙问道。

　　电话那头声音无比的嘈杂，成晗认真听了半天才听出了梁潇说了些什么，“来路口接一下。”而后就被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呀。”她轻声抱怨了句。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就站了起来。

　　路过其他人的座位交代了声，就赶紧跑了出去。

　　成晗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是需要她去接的，难道是梁潇这人受了伤？
　　她倒是见过两次他滑滑板来上班，被她说了几次不合规矩之后，就没怎么再见过了。

　　不会是因为这两天气温骤降路面结冰，这孩子又这样出行，摔着了吧。

　　想到这儿，她的步伐忍不住又快了些。
　　赶到路口之时，正好看到了梁潇抱着胳膊懂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个天竟然只穿了个连帽衫站着，再往旁边看，他身旁的花坛处正坐着一个大爷，身上披着一个不合身的黑色棉袄。

　　成晗拉住自己围巾的一角取了下来，赶紧将棉服外套拉到了最顶端。
　　这是闺蜜送的羊绒围巾，保暖性能一流，现在只能让它派上点儿别的用场了。

　　正搓着手取暖的梁潇，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层硕大的外罩围了起来。
　　“你先披着这个，再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成晗将围巾系好，然后打了个大大的结。

　　被阔别依旧的温暖感环绕，他几乎是没想，那声前辈就脱口而出了。
　　“谢了..我想来想去，能过来的也只有你了。”
　　他用眼神示意一旁坐着的大爷。

　　成晗打量了下，这人该是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衣服裤子干净整洁，只是目光有些呆滞，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她往梁潇身边靠了靠，“怎么回事儿，你在哪儿遇到的？”

　　梁潇指了指前面那道商业街。
　　“买早饭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盯着看，我以为大爷没带钱呢，帮他买了一份儿，结果吃完就跟着我不走了...”

　　对这个社区的老年人情况有所掌握的成晗思考了片刻，“不会是阿兹海默吧，你有没有问他一些家里的基础情况？”

　　“问了问了，他什么也不说。我看这么冷的天这大爷就穿了这么点儿，就让他先在这儿等着，把衣服给他了。”梁潇一脸做了好事儿求夸夸的表情。

　　成晗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以后能不能做事儿别这么冲动。你现在把他带过来，万一他的家里人过去找了找不到该怎么办。”

　　“有道理...”梁潇尴尬地攥紧了成晗的围巾，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她紧接着又说道，“管好社区该管的事情就行了，梁潇，我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做好本职工作。”

　　梁潇有些疑惑，“这商业街不就是属于咱们社区吗？”

　　“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成晗摊了摊手。
　　指着依旧坐在花坛边上的老大爷说道。“你该做的，是有人主动上门来寻求服务的时候给予他人帮助就行了。不是每天主动出击着帮这个帮那个。我们是社区服务中心，不是红十字会，更不是什么爱心志愿者。你到底明不明白？”
　　成晗紧皱着眉头，“有时候你做再多，也没人会感谢你的，反而会是麻烦。”有些不情愿的补上了最后一句。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梁潇眼睛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了下去。
　　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许的无力，“你直说让我少管闲事就行了。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天太冷了，我在这儿替你看一会儿，你回大厅找个衣服再过来，顺便让老张他们也来，发动着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家里人。”

　　脖颈处被环绕着的温暖，此刻却是暖不到他的心里了，梁潇站在那儿愣了半天。
　　“不用了，我就陪他在这儿等着。真不行的话，我一会儿联系下这附近的民警。反正他们也都已经上班了。”他握紧了手，指甲都陷进了软肉里。

　　成晗听到他说找民警，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她点了点头，“那行，你在这儿稍等会儿，我回去给你拿个衣服再回来。”

　　“嗯。”
　　他往前走了走，挨着大爷坐了下去。

　　生怕冻久了给他冻出病来，成晗几乎是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大厅别人那儿借了个没人穿的外套赶紧就又跑了回来。
　　她跑的气喘吁吁，可等再回来，刚刚还在花坛处的两人却已经不见了。

　　拿出手机给梁潇打电话，却一直都是正在通话中的状态。
　　这孩子，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说话说的太直接，又生气了。
　　成晗反思了下自己，却没有做任何给梁潇道歉的打算。她又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是通话中。

　　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了一番，她按下了发送。
　　“你去哪儿了？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么，你怎么每次有事儿都不跟人商量着来呢。”

　　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坐在了刚刚他们坐过的位置上。

　　成晗等了小半天，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回来。直到其他人打电话话催她回去处理事项，也没再接到过梁潇的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梁潇的倔，并且，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身上的穿着早就换了一身崭新的。
　　一进门，几乎是谁也没看的直接去了二楼书记的办公室。

　　成晗竖起耳朵，却没有听见任何有用的内容。甚至一向喜欢敞开门说话的书记竟然将门给关上了。
　　她用力敲了两下键盘，连带着键盘上这些字看起来都变得异常的刺眼了。

　　尽管早就磨练出了一身圆滑的本领，但面对着有意躲着你的人，她也真的是拉不下那个脸。
　　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上午的事情，破天荒的，她第一次下了班就火速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静悄悄的办公室，又是她一个人到的。
　　办公桌上放着某个连锁洗衣店的纸袋，叠放整齐的围巾静静地放在那里，甚至连一句留言都没有。

　　原本该教的东西也都交给梁潇了，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一下子被拉到了最远。
　　尽管位置还是紧挨着的，但除了公务会话，两个人之间疏离的可怕。

　　而梁潇似乎是我行我素惯了，铁了心的要把奉献爱心这一套贯彻到底，芝麻蒜皮的小事儿全都要帮到底。
　　没人来社区，他就主动找上去，又不知道为社区的老人孩子做了多少事儿，俨然已经成了街坊邻居，同事眼里的社区之光。

　　成晗丝毫不觉得他这是在跟自己怄气，反而只觉得，这个孩子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热情，热心，善良，无数褒义词组成的男孩儿。真的让她有种重回学生时代的错觉。
　　哪怕自己早就已经过了遇事斤斤计较的年纪，想到三番两次自己站在逃避视角说出的哪些话，还是会觉得有些过激了。也许她不能让梁潇变成下一个自己，又也许，他可能会是幸运的，不会那么轻易的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摊上一些不好的事情，然后彻底失望了。

　　圣诞前夕，火红的氛围已经晕染到了大街小巷。
　　成晗和自己在医院工作的闺蜜约在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两个单身女青年准备好好的庆祝一下。

　　餐厅装点的热热闹闹，气氛上来了，她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平时白嫩的脸颊此刻也映出了两朵红云。
　　两人在车站分别，她刚带上耳机准备听音乐，就看到了坐在广告牌前眼睛红红的小女孩儿。
　　再环视四周，除了她们两个，竟然没有一个人了。

　　她赶紧蹲了下来，跟小女孩儿说了几句，然后从包里拿出餐厅送的伴手礼饼干，安抚她的情绪。
　　这个年纪的孩子倒是好哄，一问才知道是妈妈跟弟弟先上了公交车，把她给落下了。
　　小女孩儿只记得家附近有个很大的儿童游乐场，最近请了圣诞老人来表演。成晗一下子就想到了社区附近的梦想游乐场。在几次三番确认好，她赶紧在手机上叫了车，带着女孩儿回了社区。

　　今天本是周五，大家都下班的早，她看着一片漆黑的大厅，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别怕，我进去把灯开开就亮了。”

　　她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光源从玻璃上反射过去，一闪而过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
　　是梁潇。
　　手忙脚乱地关了闪光灯，她屏住呼吸，马上就要牵着小女孩儿离开。

　　腿长手长的梁潇先一步站了起来，碰了下墙壁，屋里的灯瞬间亮了。为了迎接圣诞与元旦提前挂上的彩灯，也全都跟着亮了起来。

　　小朋友“哇”了一声，“阿姨，等会儿找到爸爸妈妈，能让他们也来玩儿么？”

　　成晗此刻只想捂紧了她的嘴，却又不得不尴尬地点了点头。

　　梁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却只是冲着她说。
　　“不是不让管么？怎么也开始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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