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需猜

　　开学半个月，张窕十分忙碌，作为班长，他每天都在操心班里的琐碎杂事，谁的桌子歪了，谁乱扔垃圾了，谁上学迟到了，谁和谁发生口角了……每天放学后，他还得留下来教值日的同学打扫卫生。
　　这哪里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能井井有条完成的事？张窕经常想，若非他带记忆重生，早撂挑子了！
　　可他没有撂挑子。相反，他做得很好，好到他都没空去找陈玉了。
　　相比张窕的游刃有余，陈玉显得很吃力，在学校他总感觉不舒服。
　　陈玉不是个笨小孩儿，慢慢的，他隐隐明白了，这些不舒服都不是他多心，也不是他小不懂事，而是真的在不舒服。别人喊他“小玉”时的不舒服感是真的，看着他时，别人明明在笑却让他不舒服也是真的，他能判断出嘲笑，这些都是学校带给他的不舒服的感觉。
　　可为什么要嘲笑他呢？
　　他就不懂了。
　　虽然他不笨，是个聪明小孩儿，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儿。
　　他想了好几天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上课他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他的作业一直都是优秀，下课他乖乖坐着，从来不多说一句半句，也不惹是生非，后来，每天放学后等张窕的时候，他还会在自己的教室里帮同学打扫卫生……他很乖，也很听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被嘲笑，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嘲笑他。
　　可这事他没法儿说。
　　爸爸说他想多了，妈妈让他自省，总是做了什么才惹别人不喜欢了。而哥哥……张窕总是很忙。每天只有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他们才能说说话。张窕很关心他，总像爸妈一样问他作业会不会写，老师讲的听懂了吗，课文预习了没……却不会问他在学校开心吗，跟同学处的好不好……而陈玉并不想，也不愿意让比自己年幼的张窕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不能让他更操心了。
　　“小玉——”放学的钟声已经响了，班里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几个男孩子阴阳怪气的喊着向陈玉围过来。
　　又来了。
　　陈玉下意识撇嘴，把自己的凳子放在课桌上，他不想理睬他们。
　　这些日子以来，这几个人老来找他。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他，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们让他不舒服。
　　“你们又干嘛？”陈玉不耐烦道。
　　“你说呢？”为首的那个叫蒋荣，家里是开健身俱乐部的，他打小练拳击，长得壮，看着就让人害怕。
　　“……”陈玉看他一眼，心中不由打怵，道：“今天不轮你们扫地，我没必要继续帮你们打扫。”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总是找借口理由让陈玉帮他们干活儿，还说他是坏小孩儿，因为他去外班干活却不帮自己班里的同学打扫。
　　陈玉自认为不是坏小孩儿，所以他帮他们打扫。
　　可这件事在这些孩子面前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你今天能干什么呢？”蒋荣笑嘻嘻的站在陈玉面前，抬手捏了捏陈玉的额发。
　　“！”陈玉退后一步，防备的看蒋荣，道：“我没钱。”
　　他始终记得这些人头一天来找他时，就找他要钱，可他真的没钱，他们翻遍他的书包和衣裳口袋，没找到钱，就说起他坏，帮别人打扫的事。
　　眼下的情况陈玉又想不通了，明明自己已经按照他们要求的打扫卫生了，为什么依旧会被找麻烦。
　　“找你妈要啊！”另一个瘦猴儿一样的男孩儿抬手把陈玉搡了个趔趄，他叫杨霜，是蒋荣家的学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蒋荣。
　　陈玉不敌，一下子撞在课桌上。
　　疼，他双眼温润，泪水疯狂打转。
　　怕，他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跟个女的一样。”蒋荣哈哈笑，蹲下看已经被绊倒在地上的陈玉，他问身边的人：“他真的是男的吗？”
　　“不是！”众人嘻嘻哈哈的讥笑着附和道。
　　“我是！”陈玉受辱，不由喊了一声，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众人的笑声中显得格外微弱无助。
　　“哥——”陈玉大喊，尚未出声，已经被蒋荣捂住嘴，威胁道：“别张嘴闭嘴就喊哥，你就只会喊哥，还说不是女的？谁信啊！”
　　“我——”
　　“他肯定是个女的！”杨霜笃定的对其余众人说：“我跟你们赌五块钱！”
　　“女的女的，我姐在家就这么哭，跟妖精一样！”
　　“女的，我奶奶说女的才这么白，陈玉就是女的。”
　　“别人还喊他小玉呢，他就是女的！”
　　“对，女的才听老师的话，还用手绢擦鼻涕！”
　　“男的还是女的，看了才知道！”
　　“对！看了就知道！”
　　“……”陈玉惊慌失措的看着面前几个同学商量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末了几人都看向自己，笑得更加让他不舒服了。
　　“你们，我是男的！”陈玉喊。
　　“按住他，脱了裤子看他有没有小鸡鸡，”蒋荣一锤定音，吩咐身后几人道：“这个女的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明目张胆的骗人，真是混账！”

　　张窕拿着一米长的木尺，在教室里检查值日生打扫卫生的情况。这半个月来，该教的他都教了，该要求的他也已经都提了，虽然累，可不开好头，就没有将来可言。管理这事重开在头，如果一开始他不要求好，以后有他累的，他根本不可能管好这帮人，也不可能做好这个班长。这是他经历几世生活总结出来的经验。眼下，他已经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剩下实践和检查这两关很重要，再就是坚持不懈。可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他作为班干部只能要求，要求同学们按照他的规则精准执行，他只能监督，监督同学们有没有按照他的规则精准执行，他只能惩罚，对于一而再再而三不能达到他的要求的人，他很凶。
　　虽然，他也知道不能对七岁的小孩儿要求太高，精益求精什么的根本不可能，这些小孩儿只要能够按要求完成任务，就是不错。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张窕第五次看门口，一边奇怪陈玉怎么还没有来等他，一边道：“你们把拖把等都放回原来的位置，都回家去。”
　　“好哦！”终于能回家了，小孩儿们欢呼着扔了手中的抹布，见张窕瞪过来，又赶紧捡起来，挂在门口的钉子上。
　　“班长，你又要去找你妹啊？”一个问。
　　这事在五班不是秘密，因为他们的班长时时刻刻都在往三班的方向跑。
　　“陈玉是男的！”张窕不痛快的吼了一句，此地无银的敲着身上根本没有的灰尘，走出五班教室。
　　陈玉还没来，他有点担心。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面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他就是不放心。

　　“不，唔——”
　　“？？？？”张窕站在三班门口，听着古怪的声响，没有多想，只喊着“小玉”一把推开三班的门。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眼前的场景，张窕石化了。
　　几个男孩子围成一圈，研究一只死蛐蛐一样看躺在地上的人。陈玉站不起来，他只能死死拽着自己的裤腰，不让他们脱自己的裤子。顾下顾不得上，恼羞之际，施暴者给了他几拳。
　　也许是被那几拳打傻了，挨打后的陈玉反而不哭也不闹了，极度恐惧之下，他只是抱着自己的裤腰，无论他们怎么打他掐他用尖锐的东西戳刺他的手背，他就是不松手。
　　“还说不是女的？捂得这么严实，绝对是女的！”杨霜骂道：“撒谎精，你这个骗子——”
　　“你们！”看到陈玉白净的小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瞬间，张窕就炸了，他一手拿着长尺，劈头盖脸的冲那群无知的小孩儿打去。
　　几尺过后，张窕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骨子里的暴力因子被唤醒了，那一刻，他不是他，而是她。
　　他像那一世的她一样，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为自己厮杀，只为拼搏出一条生路。
　　为了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所以她不能任人鱼肉，她必须战斗。既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她就让所有人都畏惧她，即便使用暴力，她也要让那些愚蠢的只会欺负旁人、歧视旁人的算不得人类蠢货们臣服。
　　这一刻，张窕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的陈赢。
　　我不如他。
　　张窕想，虽然陈赢渣，坏，不是好人，可陈赢没有让陈玉经历这么恐怖的事情。
　　陈赢打从一开始就用暴力把陈玉挡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原来陈赢不是一无是处。
　　原来自己不是真的正确。
　　张窕一边策略的棒击，一边绝望的反省。

　　事情的后果有些严重。在一年级三班教室里发生的打架事件，被巡视的校领导撞见，很快，两个班的班主任，以及相关学生的家长都喊来学校。陈玉脸上手上都是伤，全都在明处。张窕没有伤，只有汗，他的手中还有被他打断的长木尺。其余的孩子明面上没有伤，被衣物挡住的地方却疼痛难耐。
　　张窕很会打架。一时间所有大人都看着张窕，脑子里飘着同样一句话。
　　他不像个六岁的小孩儿，反像个经验十足的打架高手，他痛下狠手，却让人抓不着证据。
　　大人们的臆测，张窕没空理会，大人们的争论他不想过问，因为看到父亲的瞬间，他就安心了。他不用再一个人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一次，他也有依靠，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
　　关上门的校长办公室里，家长和老师们争论不休，各说各的理。办公室外，张窕和陈玉站在一边，用别在他胸口的手绢给他擦伤口，另一边蒋荣等人蹲成一排，偷偷看那二人，却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
　　贱骨头。
　　张窕知道这些混账被他打怕了，却仍旧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他们。
　　陈玉一直不言不语，只乖乖仰着头任凭张窕给他擦脸，却垂着眼帘，不看他。
　　“小玉……”张窕轻唤。
　　陈玉不理他。
　　张窕无奈，却不是不能理解。陈玉没经历过这些，更何况哪个小孩儿被围着扒裤子还拳打脚踢的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受惊害怕反倒属于正常，他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自己面对这件事。张窕更害怕是自己吓到他了，幸好陈玉并没有抗拒他的靠近。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要让陈玉面对这件事，不让这样的经历给他留下什么伤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事急不来，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关爱来冲刷，至少得等处理结果下来……不过，张窕没想过这事会处理到陈玉头上，在这件事里，陈玉只是个受害者。
　　可结果就是这么出人意料。
　　蒋荣杨霜等人被勒令回家反省一周。张窕跨班打架，加上年龄小，被要求离校，来年够年龄了再来上学。至于陈玉……老师们虽然觉得惋惜，但是陈玉的父亲却坚持如果校方不让张窕上学，那陈玉也退学。原因无他，他只是不相信学校内的安全性，认为没有张窕的校园是危险的，不可信的而已。
　　不相信。
　　这话一出，蒋荣等人的家长们突然都哑口无言，一时间谁也说不出一句张窕危险了。
　　因为陈玉的危险来自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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