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需猜

　　校长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蹲在墙边的那一排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另一边张窕和陈玉也靠着墙，二人都醒着，门一开，二人都站直身子，看向自己的父亲。
　　“回家。”两位父亲都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就要走。
　　陈玉跟了两步，停下脚步，转身看随后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班主任，躬身一礼，道：“老师再见。”
　　这是事情发生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闻声，张窕也转身弯腰对班主任道别，和陈玉各自回教室拿书包，双肩背好，四个人一起走出学校。
　　“……”
　　陈玉的母亲不知何时来的，在学校大门口等着，见四人走出来，她迎上去，先摸了摸陈玉的头。孩子脸上全是伤，看得她心里难受。
　　“妈妈。”陈玉喊，向母亲走去。
　　“乖。”母亲揽着陈玉把孩子拉进自己的怀里。
　　陈玉扑进母亲的怀里，那里很温暖，温暖得让他脆弱，脆弱的落泪。

　　“哎！”张窕不知道自己叹了几次了，回家的路上他就在叹，吃饭的时候也在叹，洗澡的时候依旧叹，现在躺在床上了，依然止不住猛叹气，一会儿想陈玉，一会儿想自己，一会儿想家长们，一会儿又开始想陈玉，他叹得像个忧心忡忡的老头子一样。
　　“哎……”
　　“小子！”父亲光脚踏上床，一把捞出仍旧哀叹不止的张窕，抱在怀里哄了哄。
　　“哎——”
　　“木啊！”父亲抱着张窕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被他这么打岔，张窕反而不好叹了，躺在父亲怀里，仰着脸古怪的看父亲，问：“爸，你怎么不说我？也不打我。”
　　一般来讲，孩子在学校打架还被叫家长了，不是无论如何都得打一顿骂一顿吗？
　　他的父亲却没有这么做。
　　不仅如此，张窕听得出来，陈玉也没有挨打挨骂。
　　“你错了吗？”父亲问：“你认为你错了？”
　　“当然不。”张窕摇头，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他打人打断了木尺，可他并没有错。
　　不过，大人们应该不会这么想才对吧。
　　“那我为什么要说你？还打你？”父亲好笑的把儿子从怀里拉起来，让他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细细打量由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张窕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小背心，盘腿坐在父亲对面，仰着脖子看父亲。六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的，虽然还没有长开，眉眼间已经显出英俊的底子。
　　他有一副好皮囊。
　　还有一副细腻心肠。
　　父亲不由抬手，揉揉儿子的头。
　　这儿子特别省心，一点也不让他操心，很小的时候他就会跟他聊天，哄他高兴。虽然说是他在养儿子，可事实上他只是在赚钱，在尽自己所能让儿子衣食无忧。在他们父子俩之间，他始终认为是儿子在陪他，在照顾他。想到儿子的细腻心思，父亲不由笑了，道：“我相信我儿子，有问题吗？”
　　“……”好像是没毛病。张窕歪着脖子想了想，他爸确实是个傻爸爸，似乎打从一开始就这样，他说什么他爸就听什么信什么，既然如此，他无话可说。
　　“我要是跟别人打架了，你会觉得丢脸吗？”父亲又问。
　　“……”张窕默了片刻，一本正经道：“那得看打得是什么架，要是欺负人，和别人争风吃醋抢女人什么的——”
　　“臭小子！我会随便跟别人打架吗？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爸？”
　　“哎哟哎哟，别挠了！”张窕被揉得咯咯直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先前那百十个叹都丢到外太空了。
　　不一会儿父子俩都乐得大喘气，抱着一起钻进被窝里。
　　“爸……”
　　“……”张窕开口的同时，父亲也欲言又止，他揽着儿子，问：“说。”
　　“你还没跟我说结果呢。”
　　“……”没想到儿子会先开口问，不过这才是张窕。父亲说：“你先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张窕想了想，没什么不能对父亲说的，他把脸埋在父亲胸前，小声道：“他们说小玉是女的，就脱他裤子。”
　　“……”
　　“爸，他们怎么会这样呢？”张窕鼻子发酸，难过道：“小玉不愿意，他们就一起脱他裤子，还打他。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这要怎么回答呢？说人性本恶还是说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又或者说有些人就是坏？
　　这些都不能说。父亲绝口不提这一茬，只道：“看来老师说的对。”
　　“老师说什么？”张窕擦着眼泪从父亲怀里争起来，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很在乎这个结果。
　　“老师说你太小了，建议你明年再去上小学。”
　　“……”这是让他退学的意思。至于这个借口……张窕哭笑不得。不过这个结果倒不是不能接受，反正那一世他就是正常年龄入学。
　　张窕问：“那小玉呢？”
　　他担心的是陈玉。
　　既然陈玉比他大半岁，那么那一世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同班同学呢？
　　“你就只想着小玉？”父亲好奇道：“你对陈玉很不一样，快比对爸还好了。”
　　“……”
　　“为什么？不能跟爸说？”
　　“……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想听。”父亲认真道。
　　“我想听”是张窕常常对父亲说的一句话，一句父亲总是无法拒绝的话。没想到这句话被父亲说出口时，张窕自己也无法拒绝。
　　既然父亲想听，那他就一定要说些什么。
　　可他说什么呢？
　　难道说我是重生的或者说我是穿越的？
　　显然不能说。张窕暗叹，抱着父亲亲了一口，道：“我喜欢他。”
　　“！”
　　“我想跟着他，看他好好的，想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他的那种……这是喜欢，对吧？”
　　“……是，是喜欢。”父亲略迟疑，话题有点劲爆，超出了六岁男孩的聊天范围。
　　“那……”父亲小心翼翼的问：“你还想看他的鸡鸡吗？”
　　“……”提起这事，张窕又是一声长叹，气闷的哼了一声，其实他已经忘记这事了。
　　他烦躁道：“无论我想不想，可他不愿意，那我就不能看，不是吗？爸，我不想看他哭，不想看他受伤，受委屈，也不想看他被欺负，我喜欢他，我想……”
　　“想什么？”
　　“想太阳为他升起，月亮为他圆缺，想星辰为他璀璨，江河为他奔腾，想花儿为他绽放，鸟儿为他鸣唱，想树木为他生长，叶儿为他摇曳。我想他光明正大的对世人微笑，想他高高在上为世人敬仰，想他像他希望的那样开心自在的成长，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做他想做的事，为这世界贡献他愿意贡献的一切……”
　　“……”
　　“爸？”张窕恍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已经愣着了。他摇了摇父亲的手臂，问：“这不对吗？”
　　“不，这很对。”
　　“？？？？”可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这样啊！张窕抬手，不出意外摸到一手湿润。
　　“爸，你想妈了？”张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话会让父亲想起母亲。
　　还惹得父亲落泪。
　　想他已经去世六年的爱人吗？父亲说不清楚，搂着儿子道：“我就这么想过你，我想我儿子是这世界的中心。你却这么想着别人，我有点……”
　　“你吃醋了。”
　　“！”父亲啼笑皆非，“傻小子！”
　　“你陈叔叔对学校的老师说，如果你退学，陈玉也退学。”
　　“！”
　　“明年再去上学，没关系吧？”
　　没关系了。既然陈玉和自己一起退学，张窕一点都不在意了。他点头，问：“那我明年再当班长，你还会高兴吗？”
　　“会。当然高兴。”父亲笑，这傻孩子，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高兴不高兴，也不是孩子当不当班长的问题，他担心的是他儿子被退学了呀！
　　可从孩子的反应来看，似乎被退学这事根本就不是事。
　　他这儿子真的不像别的小孩儿。

　　父亲忽然问：“儿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从来没跟我要过什么。”
　　“……”没要过什么吗？张窕啼笑皆非，这老男人难道忘记他是怎么被他先斩后奏，被迫离乡背井来到这个全新的陌生城市的吗？
　　他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报个武术班行吗？”
　　“？？？？？”这是什么要求？
　　“小玉长得好看，他要是没有自保能力，一定还会被垃圾欺负。”张窕自顾自的解释起来：“通过今天这事儿我是想明白了，其实垃圾们欺负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他们欺负人只是因为他们想，因为他们能，所以他们做。而这个世道不会保护不能自保的人，无论这个人有多优秀。爸，这就是‘物竞天择’，是‘适者生存’，对吧？”
　　既然如此，张窕决定按照原来的路程活，他要像陈赢一样，陪着陈玉去学习些防身术。不为欺负人，也不为做什么救人于危难的大英雄。
　　他只求被别人欺负，而他不在他身边时，陈玉能够保护自己。
　　“这不像个六岁的小孩儿该想的事情。”
　　“可世道折磨了我这个六岁的小孩儿！”张窕古怪一叹，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立刻拱进父亲的怀里，半真半假的撒娇道：“爸我好累，上学这半个月我天天跟保姆一样教那群笨蛋怎么值日，教他们什么是服从，什么是执行，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必须……我才六岁，爸我才六岁而已！我不懂班主任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应该做到这些事，还不许我拒绝班长一职，我好难啊！”
　　怪不得这孩子不因为被退学而难过呢！父亲好笑道：“那就再玩一年，公司楼下有个跆拳道馆，明天我先去看看，跟你陈叔叔商量一下，可以的话后天带你们去报名。”
　　“行。”张窕一口应下。
　　翌日，在两个孩子依旧睡着的时候，三个家长一合计，想法不约而同，不过在走访了市内为数不多的几家武馆后，陈爸爸一家都没选中。周末的时候，陈爸爸驾车，三个家长带着两个孩子又走访了一次被家长们筛选过的几家武馆，将选择权与决定权交给两个孩子。
　　可陈玉一直在摇头。跆拳道馆，他摇头，空手道馆他也摇头，柔道馆更是进都不肯进去，散打拳击馆他也只瞄一眼转身就走。张窕看得着急，挖空心思回忆陈玉原来到底是在哪一家得了黑带的，可他却不得而知。陈玉没有说过，他根本不知道那一世陈赢带陈玉去哪一家学的功夫。
　　“小玉，得选一家。”张窕拉着陈玉，劝道。
　　他们已经走访了市内所有的武馆，再不决定一家，就没得选了。
　　“……”陈玉为难的看张窕，又看父亲。他不喜欢这些，一个都不喜欢。
　　可他们都让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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