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

　　四年过去了，我慢慢长大，女子的特征在我身上已经慢慢显现出来，用央歌的话来说是更好看了，用诗书上的话来说，便是眉如远黛，黑发如瀑，肌肤莹白，自八岁开始便一直瘦消的脸，再也没有长过一丝一毫多余的肉出来，端是那眼睛，长得甚是妖娆，顾盼间哀波愁绪婉转流出，央歌每次看着铜镜为我梳妆的时候，总劝说我要开心。

　　我说我没有不开心。

　　四年里见到容若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刻意躲着，五格儿他们刻意拦着，便是容若再执拗些，也只能作罢，五格儿曾跟我说，不要害了容若。

　　颜容也这样说过。

　　所幸的是，母亲没有这样说。

　　对于我和容若之间的交往，似乎是得到了一种默许。

　　春风和煦，阳光温馨，由央歌陪着，这十里京师的样子，是几年如一日，彼时的一砖一瓦，一商一铺，都还是那般旧模样。

　　路上遇到了颜容。四年来，她同我一般也长成了婷婷少女，京师里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无不羡慕容若艳慕，有如此佳人相伴，听得此话的时候，我不以为然，因为我知，那女子再美好，也不过自己十之五六而已，如今见到，却是我想得太多了。

　　她如今已经是温婉知礼的女子，虽然仍旧还是个丫鬟，但是如此行径姿态，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气度。我想着，自是五格儿待她甚好，才可以这般吧。

　　见礼之后，她看着我的面容，叹了两声：“难怪公子相思如斯，若是世人见到表小姐，怕是惊绝才艳，也只是尔尔之词，不足以形容表小姐的容色。”

　　那时候我有意化了妆，却不想她竟如此说着。

　　她有看着我说：“公子房中，有一女子像，便是如此神色，眉目如画，让人留恋。”

　　我笑了，笑得甚是天真无邪：“谬赞了，我也只是平庸之姿而已，常言道，喜好自是心生，那女子，不过是容若多加修饰的吧。”说完，我不待她先走，便离开了。

　　母亲对我的事情也不在放在心上，多是我已经知道分寸所在，后来索性不再提醒什么，只是偶尔检查功课的时候，多半会和我说些体己话。

　　慧珠仍旧呆在府中，父亲对二人不偏不倚，偶尔还会坐在一起吃饭，只是母亲脸上莫测的表情难辨，或许，我看到的改变是个表象，母亲还是未原谅父亲。

　　我偶尔会去向母亲请安，然后拿着绣好的帕子，彼时我为容若也绣过披风，却都未送出去。

　　我不是不想送，是不能送。

　　母亲如今对于父亲已经是失望了，现在，她只有我了，虽然她并未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不愿我如她那般，我自然也知道，日后，这八旗的女子，以后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的。

　　母亲看着我绣的锦帕，那是一方天青色的薄锦，我只略略绣了些荷花和荷叶，然后送与母亲，她接过的时候。脸上的欣喜是前所未有的：“难为你了。”

　　我说：“如今春意正好，额娘喜欢的荷花还要许久才开，故而，我想着，绣着这帕子，额娘也能看着，常开不败的荷花。”

　　我想过了，母亲如今是我的母亲，我便是要多体贴她的。

　　母亲温柔地看着我，拉起我的手，轻轻道：“惠儿长大了。”

　　我顺势靠在她的怀里。

　　是的，我从未如此依靠过她，也从未如此体贴过她，或许长大至此，她才觉得，我是她的女儿吧。

　　用膳的时候，父亲来了。

　　此时的父亲已经有些许白发露出，而母亲神色却是那时模样，父亲比母亲大出的那些年岁，竟然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

　　父亲看着我坐在母亲怀里，露出温暖的笑容，或许，在他的心里，母亲便是他唯一的妻，我便是他唯一的子，如今看着妻贤子孝，便是人生和睦喜乐了吧。

　　母亲放下我将要行礼之际，被走上前的父亲拉起了手，然后，父亲一只手拉着母亲，一只手拉着我，吩咐阿嬷传膳，然后笑眯眯向堂上走去。

　　膳后，明珠府里的人请父亲过府，说是有事相商，母亲似是知道什么，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竟是心里生出不好的预兆，忙是拉着父亲的衣袖：“惠儿乖，只是说要回老家的事情而已，没什么。”

　　回老家？？？

　　父亲点点头，便从我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袖，起身离开了。

　　我问母亲：“在京师不好吗？”

　　母亲道：“京师乃天子脚下，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在京师也呆了这般久了，也该回去了。”

　　“哦，”我像是明白了，然而心里却想着，我绣的那些披风还未送给容若，我还未看到他替我画的画像，我还未……我神色黯然离开，央歌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可是我这时候却希望有人跟我说些什么，我怕自己想着这些事情，我会疯掉。

　　央歌看着我神色不好，只是劝着我说只是暂时回去而已。

　　我勉强扯了个笑：“央歌，我没事。”

　　几日后，温润的阳光照着大地，明珠府里的花园，是一片悦目的翠绿嫣红，母亲穿着流行花样的旗装，挽着时兴的发髻，带着我，一路容光焕发地去了明珠府里。母亲是为了辞行而来的，他们坐在柳树下的石桌前饮茶聊天，客套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令人感慨万千。而我，行过礼之后，便去容若的书房了。

　　那是他一贯不许别人进入的书房，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入目便是颜容说的那幅女子像，慢慢靠近的时候，我一手抚着那女子的脸，一手摸着自己的脸，却是真的是我。

　　看的出神了，却不知道何时容若进来都没有察觉。

　　他在我身后，靠近的时候，一字一句让我觉得难过：“你，竟是来与我道别的。”

　　这没半分疑问成分的话，竟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头，我不敢看他。

　　过了片刻，我故作狡猾地说：“是啊，不然呢？容若也是该到了娶亲的时候了吧，我总不能天天跟在你身后，要是让堂嫂看见了，还不笑话我呀。”

　　却不想他扳过我的肩膀，正色道：“胡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竟然要我去娶别人。”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甫一开口，却不想他却将我的话全然吞进口中。是第一次去亲吻一个人，不得要领，故而只是嘴唇之间相互摩擦着，而我，竟然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却不想推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紧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花园里，五格儿果然和母亲相谈甚欢，离开京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母亲借此可以断了我和容若之间，而五格儿，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书房内不许他人进来，但是此刻，颜容端着茶水站在门口，没有惊声尖叫，没有言语指责，什么都没有，冷静得有些异常。

　　我连忙推开容若，身子被他抱得太久，竟是自己无力站着，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他登时慌了起来：“惠儿，惠儿。”

　　他只是唤着我的名字，我竟然感觉到眼眶潮湿，继而我抬手去摸，脸上湿漉漉一片。

　　颜容这个时候已经走进来，放下茶水，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我站定后，笑了笑：“没事，就是没站稳。”

　　我自前世便总是站着站着就会摔倒，我想是人的身体就像是人的心一样，坚定，或者摇摆不定，便是如此。此时央歌赶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叮嘱她来的时候带上的包袱，我接过手来，交给容若：“这是我学刺绣以来为你做的披风，”后面的话，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颜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而我却觉得这书房大的出奇，心里像是被掏走一般，只是一直看着脚尖。

　　“你必须要走，是吗？”

　　“……”

　　“你自幼时起便是如此，说不了谎的时候一直盯着脚尖，这次，你是真的要走了。”

　　“……”

　　“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听他这样说，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坚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眼睛看着前方，却不是看我，也不是看那画像，他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道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将那披风放在桌上，刚要跨出房门的时候，他说：“你还会回来吗？”

　　你还会回来吗？就像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就像我在这里定居许久，就像，他是我的家人一样。

　　你还会回来吗？我这样问着自己，却得不到半点答案。

　　“愿君忘却古人来。”说完我头也不回便大步走来，从未像现在这般习惯花盆底，走到花园的时候，我已经神色如常，母亲和五格儿也已经话别完。

　　回到家的时候我一直躺在床上看着帷幔被风吹起，一晃一晃的，央歌收拾行李的间隙会过来瞧瞧我，然后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梦里面全是容若。

　　他的那个吻，他的拥抱，他的那句话。

　　我想，我是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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