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

　　两天后就要出发了，而容若是真的未出现，我极力表现出想一个喜爱玩耍的孩子，兴高采烈准备着一切。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将容若送我的斜逸钗小心收着，然而又觉得不妥，随后便让央歌替我簪在头上，央歌心疼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便对她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也不怕闷得慌。”

　　“这话，还是用在小姐身上吧，明明放不下纳兰公子，那日为何却连道别的话都没有好好说上一句呢？”

　　临行前的一夜，父亲携领着全家去明珠府上做客，时日正是暮春，正是北方最适宜的天气，不冷不热，日里阳光甚是和煦温暖，入夜之后的碧空，一丝杂云也没有，只有一轮清凉的月儿露出脸来，箫声琴韵，在月色下便更加觉得飘逸了。

　　所有人都知道，是容若吹箫我在抚琴，而这其中的默契，提起来却是让人觉得难堪的，所有的人都竭力忽视着这和谐和默契。

　　为着我们，所有的人都忧心忡忡，此时却是像是死亡前的最后一次挣扎一般，所以，我们可以有些许快乐，然后，再也不能如此了。

　　天色不早的时候，父亲随着明珠去了书房，而母亲和五格儿仍旧在树下说着家常，仿佛这一去，便再也不能这样说话了。

　　我则和容若去了一处柳树下坐着，柳荫遮月，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只是一肩之隔而已，他身上的墨香随风隐隐袭来，央歌阿立他们早已去了别处，目光触及湖面的粼光，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没有言语，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坏掉这样的气氛。

　　捡起地上的柳枝，轻轻在地上画着写着，他看着，却是问我：“惠儿，在做什么？”

　　“我在画画写字，这样，就会比较容易忘记，反正以后会看不见。”

　　他听后不言不语，而我则是知道自己失口了，便也不说什么，将另一枝柳枝捡起放在他的手里，“不快乐的事情就放在这里，快乐的就放在那里。”

　　我说着，顺便指了指心脏的地方，仿佛这话是对他说的也是对我说的。

　　容若听了，先是愣了片刻，然后也默默画着，我不去看他所画的一切，我知道让他不快乐的是我，于是我端端坐着让他在那里画着我的容颜，我想着，此后，便是再也不能如此了吧。

　　星辰日月都已经停止转动了，仿佛这个世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但是讽刺的是，我们并非对天地盟誓许诺一生，而是要将彼此从此忘记的。

　　日子太美，却是不允许感情太好。

　　“容若，可否为我舞一次剑，我知道，你会。”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青色的长袍此时已经有些许尘土伏在衣角了，“那，你为我吹笛。”

　　我仍旧记得那日他穿着白缎布料的功夫装，随手拿着一管笛子，是他从小用着的碧玉笛，我随手接过，问他要什么曲子。

　　“上次那个，非靡，我想着，它应该是相思曲。”

　　一个人十年的成长不若一次无疾而终的爱情来得快，我看着他重重点了头。

　　明月当空，悠悠清辉，在树影中隐隐绰绰而动。

　　花香，美酒，那月，那少年，那剑影，那笛声，韵美和谐，交融成一幅世间再也难以见到的绝笔画，不带一丝尘埃，仿佛那少年时从天外而来，容若自在沉浸在曲子中，那剑影，也是清冷冷飞舞，回转起伏之间，腾空跃起之时，那少年都像是活在另一世界的人，让人看不真切。

　　曲罢之时，我回神之际，看见父亲母亲同明珠夫妇一起站在那里，竟是看不清神色几何，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央歌他们，像是，他们早就立在那里了。

　　容若舞罢，目光向我投来，躲闪不及之间，那深情就像是火一般想要烧掉我整个人。

　　此时父亲他们已经向这边走来，低头之间，连忙遮住了心底那丝慌乱和动情。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此刻就像是一场拉锯战，却是，我们都知道，我和容若必是惨败无疑。

　　母亲连忙唤着天色不早明日还要起行之事，便匆匆向明珠告了别，留在我手中的笛子还来不及还给容若，便已经被母亲拉着，跟在父亲身后走掉了。

　　第二日的送行，容若自是不在的，而我捏着容若的笛子却还是盼着他能来，起行的安车，我捏着帷帐不愿放下，这时候央歌才说：“表少爷早就说过，不会来送你的，小姐。”

　　我突然想起，是的，他不来了，就像是我也不再回来一样。

　　阳光明媚，母亲和五格儿话别之后，便要离开了。

　　我看着府门紧紧闭上，然后让央歌放下了安车的帷帐，看到京师的大街上人山人海，也看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我暗笑，果然，要离开了。央歌握了握我的手，我回头对她粲然一笑，示意我没事了。

　　眼见着除了城门，我掀起车子窗帘的一角，看到渐渐模糊的城池，看到只剩下一堵城墙立在那里，看到城墙上一个白衣少年，剑光晃着一闪一闪的。

　　我知道这是容若，捏着央歌的手紧了又紧，“央歌，他来送我了，你看，他送我来了。”

　　暖洋洋的春风吹过大地，车外是芳香遍野的草地，我心满意足，一直看着那城墙上的少年，我想着，他终究还是来送我了。

　　柔柔的阳光下，京师外面的旷野树木繁盛，阡陌纵横，一望无垠。

　　我想着笑了笑，不想被央歌发现。

　　“纳兰公子来送行，小姐竟是如此高兴。”

　　“嗯。”我没有告诉他，这光景，让我觉得我会回来，我不会再让他不快乐了。

　　车子行至一段路程之后，父亲怕我同母亲受不了颠簸之苦，故而让整个队伍停下来休息，我在央歌的搀扶之下下车，抬目便看见母亲同父亲坐在一处，阳光下母亲的笑很耀眼，父亲看着也很是喜悦。

　　我竟是不知道，离开京师的父母，竟然会如此开心。

　　我连忙抬步向他们走去。

　　容若的笛子被我放在车上的包袱里，小心收藏着。

　　走近母亲那边的时候，母亲正招手让我上前，我快步走近，忙问：“额娘阿玛为何事如此开心？”

　　父亲拍着身边空出的位子让我坐下，正好是他与母亲之间，然后笑着说：“你额娘想起说她那时候马背上的事情，甚是丢人，故而笑了。”

　　我听着，来了兴趣，便央求着他们讲给我听。

　　原来是母亲年少之时逞强，不会骑马却不肯承认，谁知到了马厩那里，竟然被马一下子吓哭了，自此便是不敢再靠近马了。

　　我寻思着，我在京师长大，倒也不得骑术半点，于是便央求父亲回到老家之后要带我去骑马。

　　父亲应了承诺，而母亲却是万般不许。

　　我打着岔：“不若惠儿唱曲给阿玛额娘听如何？”

　　阿玛笑道：“唱什么，从来没听你唱过曲，不妨唱来听听。”

　　我笑着，清了清嗓子，缓缓唱起了《阅世》。他们静静听着，终于在我唱完之后开口。

　　“这词曲甚是新鲜，阅世经风雨，赏花到白头，一生一世，如能尔尔，便是神仙伴侣了，不知道惠儿这曲子，从何而来？”

　　“一日在街上听来的，是卖艺的游人，唱曲唱得甚为精妙，能动人心弦，催人落泪。”

　　“哦，惠儿却是常常去街市。”父亲意味深长地说，目光却是看着母亲。

　　我笑了笑：“是同容若一起去的，偶尔自己也去，不过，出门的次数，是数的清的，所以，阿玛也别怪女儿哦。”

　　父亲甚是无奈的笑着，倒是母亲点着我的脑袋：“长这般大从未向我撒过娇，如今倒是见了你阿玛，竟然像个小孩子，真真是个白眼狼。”说完，又将我搂进怀里，然后抚摸着我的头：“我的惠儿长大了呦。”

　　父亲在这个时候起身说：“该上路了。”然后扶起母亲，又对我笑着说：“惠儿不如就同你额娘共乘一车吧，好好同你额娘说说话。”

　　我说了声“是”，便扶着母亲一同向母亲的车走去，然后回过头叮嘱央歌：“你就呆在那辆车吧，帮我看顾好东西。”

　　母亲却是好奇了：“得了什么宝贝啊，还要央歌看顾着。”

　　我狡然一笑，歪着脑袋说：“秘密。”

　　母亲无奈：“你啊。”

　　我们母女二人相携一同走上车的时候，回头，只有京师郊外的蓊郁树木，不见半点城墙，终于，我们离开了那座城池。

　　终于，我离开了那个人，一下子就像是根被拔掉的树，凭靠着假象而活。

　　我低声安慰自己，你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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