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当晚胤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几更才勉强涌起一点困意，恍惚中脑海里闪过几幅画面……
　　富丽豪华、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个身穿四爪九蟒朝袍的青年静静跪在地上，身边站着几个同样穿着朝服的青年，同样噤声不语。庄华的宫殿里蔓延着一种黑云压城般肃穆威迫的气氛，如暴风雨前的静寂。高悬的“正大光明”横匾下的金龙宝座上，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一脸威怒，凛凛地看着御案前跪地垂首默然不动的青年，倏地起身抄起手边的墨砚向前一掷。砚台砸向跪地的青年方向，擦过他的左额而后落地。静寂中想起三下隆当的声音，异常的突兀，也异常的令人惊心。中年男子看向站立的一干青年，也不看他们脸上错愕战惊得意的各种神色，勃然怒斥道：“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谁若要为其多言一句，朕一并责罚……”
　　跪着的男子依然不动，只是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拳，筋骨暴起，不住颤抖着；低垂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是额角有一处污迹，乌墨里渗出些血红颜色，丝丝向下延开……
　　来不及深究，画面忽地转过另一个场景。上书房，书案上一张宣纸铺展着，一只羊毫在洁白的字面横点数撇地描画着。执笔的主人是一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他悬肘提腕，安静而专注，只是稚气的双眉却慢慢拧起，停顿下来叹气道：“唉，还是这么丑……”
　　“什么这么丑？”冷不防地，一道绵厚男声响起，随即一道黄色身影从门外转进来。
　　男孩下了一跳，手中羊毫笔端一抖，一滴墨掉落纸上，渲出一块黑团。
　　顾不得纸张污了，男孩转身一眼看清来人便跪下：“皇阿玛吉祥！”
　　“起来吧。朕让人都守在门外，无外人，无须如此拘礼。你来得倒是早，早课的师傅们都未到。”身穿黄袍的俊朗男子笑着对男孩问道，“如此甚好。学习就该勤恳上进。”
　　“皇阿玛教诲的是。”男孩听得夸赞，心里有些高兴，旋即又有些懊恼羞愧地看着男子，“只是儿臣愚笨，书法总是学不好。”
　　“哦？”男子走到男孩刚刚写字的书案前，看了看写了半张纸的字：“运笔稍带凝滞，转承之间也有些生硬，这字得加以勤练。来，写给朕看看。”
　　男孩有些错愕，不知道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迟疑地拿起笔，又看了看男子一眼才压下内心忐忑运笔起来。
　　刚写了一句“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突然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覆上男孩的捉笔的小手。
　　男孩手一顿，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皇阿玛？”
　　“不可分心。做事须专心致意，练字尤其如此。来，再写，仔细体会朕写字时运笔的技巧。”男子脸色慈和地说着。
　　男孩眼里的不安变成惊喜，小手在大手的携带下写起来，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片和谐和温馨……
　　胤禩在窗外看着，觉得那个男孩有些熟悉，想走进去看清楚些，一转身，却发现自己进入的是一座营帐。
　　布置奢华的营帐里，跪了一地的人，有王公大臣有文臣武将。正中上首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年过花甲，一身杏黄龙纹行服使他显得威严凛然。他一双炯烁的眸子看向前方地上，落在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上时，闪过一丝隐晦莫名的异光，似有些迟疑有些不忍。微闭了闭眼，睁开时却是一片冷漠锐利，然后含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八阿哥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今朕巡视热河，胤禩行途擅离御驾，又进献于朕二病垂之海东青，其用心之险恶，岂可恕乎？妄悖无德，尽泯忠孝之心。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话刚落，众人中一个男子猛地抬起头，温雅的面容上震惊、悲愤、不甘、痛苦、绝望等神色交织着，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胤禩看着那黄服老者不看一眼地越过男子拂袖而去，走出了营帐，胸口闷痛起来，他想喊住那个老者，却发现口不能言。彷徨焦急中，突然眼前一暗，便陷入无边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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