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初五，胤禩陪熙云归宁。胤禩看着安王府大门匾额上富丽堂皇的鎏金镶玉的几个字，不禁有些感慨。
　　当年，胤禩的定婚、成婚都是在安王府里完成，这样的事例在所有兄弟中绝无仅有。那时，他对此毫不在意，还曾为这门联亲而有些窃喜，如今想来却是可笑至极。
　　岳乐故去次年，安王府因旧事受到弹劾，郡王蕴端被革郡王职。这时，康熙给他指婚安亲王外孙女，并且下旨婚事在安王府举办。却原来根本不是皇阿玛看重自己，因自己母族地位微贱毫无权势可言便在妻族上厚待自己，指婚一个根基深厚权势强大的宗亲之女。不过是皇阿玛施展帝王之术——恩威并施的手段中一颗棋子，是施给安王府的“恩”，是将自己“入赘”安王府。
　　莫非那时皇阿玛就暗示自己，如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要对那个位置有任何幻想？
　　帝王好手段啊，软硬兼施，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皇阿玛心里，当时还算恩宠优渥的自己只是一颗可随手丢弃的枣子吗？
　　不，不会是那样，皇阿玛当时一定不会是真做着那样的考虑……
　　胤禩否认掉自己的推测，试图说服自己猜错了……
　　因为那般推测只在心里肯定一次，就给他一种毁天灭地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失望或者绝望？是痛心或者伤心？是心灰或者心死？所有加起来都不足以表达。
　　一瞬间，胤禩对他的重生又感到茫然了。
　　因为，现在，他已经又是那一颗枣子，那被泼出去的水……
　　胤禩顿住，突然觉得双腿像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分毫也移动不了。
　　“主子，主子，主子！”李泰在旁边看到胤禩脸色有些苍白，有些担心，急切地叫道。
　　胤禩看向李泰，脸色已经不那么苍白了，神色却还有些微怔。
　　“福晋正在那等着您一同进去呢。”李泰说道，指了指另一辆马车旁。
　　胤禩垂下眸子默然半晌，复抬起时已一片清明，眸如暖玉似碧潭，清澈沉静而深不见底。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胤禩走到熙云身边，温和说道：“我们进去吧。”
　　熙云嫣然而笑，点头回应。穿着一件银红的片金对襟袍子的女子，像冬天傲然开放在雪地里的红梅。
　　大门之后主厅之前的庭院里，一大群人将胤禩他们迎了进去。
　　在大厅各自见过礼后，熙云被几个舅母表妹等拉进内院去说些女眷之间的体己话儿，胤禩则被多罗安郡王马尔浑引着随同熙云另外三个舅舅多罗僖郡王景熙、固山贝子蕴端、固山贝子务尔占一齐走进一暖间“萃英阁”。
　　萃英阁，是安王府的一间特殊的书房，由安亲王岳乐之父阿巴泰所设。
　　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戎马一生，军功赫赫，能征善战，文才拙陋，却相当钦仰文学出众之人。崇德年间阿巴泰率兵伐明时，将很多文学之士延至府中，命教诸子弟，文人学士相互切磋，各家争鸣，安王府文风一时而盛。
　　这种文风至今仍在。安王府诸子弟多师从名家，与众多文人雅士相往来，常相邀至府中设置雅宴，吟诗赋词读书写文。其中就有引人著目的就有马尔浑、蕴端。
　　马尔浑自幼明敏好学，曾受业于阎百诗（阎若璩），毛西河（毛奇龄）、尤西堂（尤侗）等名士都常被他尊为座上客，文中友，马尔浑将繁多芜杂的宗室王公诗作经过多时的精心甄选，裒辑成一卷《宸萼集》。
　　蕴端自号红兰主人，博学多才，诗画曲乐皆有所造诣，是宗亲贵胄的文人圈子里极负才名的诗人画家，交游广泛，其中不乏汉人学者才子，或高显有名或落魄无名，他都诚心结交。当年被革郡王职，旨意里就有一条罪名，说他妄交于人，终日吟咏嬉游，惫怠不行。
　　安王府在文人仕子中特殊的地位，是其根源深广的一个方面。当年胤禩在江南士林中颇有贤名，很大部分是得益于安王府素多与汉人交的家族文风。
　　原先胤禩于安王府一族并没有多少交集往来，追究根底起来，他们是清圣祖努尔哈赤曾孙，胤禩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四代孙，再加上当时安王府的显赫，对胤禩这位出身低微的皇子没有太多的放在心上。直到发生岳乐遭诺尼状告被追降郡王一案，他们才转向胤禩的阵营。
　　那彻底打压了安王一族的案子，发生于康熙三十九年末，这样说的话，似乎就是眼睫毛上的事了……
　　所以，坐在萃英阁里两方之间的交谈也就不怎么热络了，胤禩此时也不想费太多心思虚迎，只端着和煦的笑脸淡淡地却不至于使场面僵冷地敷衍着。
　　胤禩一贯的作风，即使厌恶，面子上也不会让对方如何的尴尬。
　　不是胤禩虚假伪善，不过是他的一种自然的处世态度，他不喜欢置身一个表面上底子里都是剑拔弩张的境地里。粉饰的太平也是一种太平，只要太平维持了下去，真与假并不值得太计较。
　　好比神明护佑这件事，有人笃信有人不屑，但只要没有人眼儿红脖子粗地较真起来，笃信的人得到了安慰，不屑的人也不损失什么，不也是好事一桩？
　　没有逗留太久，双方和和气气地结束了话题，和和乐乐地吃了席宴，胤禩便带着熙云回了八阿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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