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画

作者: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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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兄


      “马车可是备好了?”胤禩抚了抚额角,站起来对进来的李泰问道,“那走吧。”说着拿过支架挂着的灰裘步向门口。
      “爷,您真不要紧么?不如让奴才……”李泰看了看胤禩有些苍白的脸色,眼底下不是很明显的黯色,担心地说道。
      “走吧。”胤禩看向忠心的管家,淡淡微笑:“若真有什么要紧,宫里还有御医。”说罢步不迟疑地往外走。
      李泰看自家主子的淡然的样子,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得作罢,只在心里祈祷菩萨多多保佑自家主子。
      宫门外。
      “爷,到了。”马车夫和侍从跳下驾辕,侍从撩起车帘恭声道。
      等了一会,车厢里却没有回应,也没有响动。
      “爷,到了。”侍从重复道,回应的还是沉默。
      “爷?”侍从探头进去,看到自家爷靠着车壁闭着眼睛,似乎睡过去了。
      “爷,皇宫到了。爷?爷?”侍从把声音提高稍许,终于,闭着的眼睛悠悠睁开了。
      “嗯——”胤禩点了点头,坐直身,两只手的中指和食指搭在太阳穴处揉了几下才出了马车。
      走到乾清门前,身后传来一声:“八弟。”胤禩顿住,转身,心里顿时有些纠结,本来已经有些不适的头一阵闷痛。
      “四哥。”胤禩声音平平的回应一声,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四阿哥胤禛,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应对。对这个曾经最大仇敌,再活一世,胤禩直觉地不愿再笑脸相对地敷衍,即使那样的笑只是他应对一切无谓人、事的一张面具。曾经他对胤禛笑脸相迎,初始是因为兄弟之间确实的情谊,后来是因为不想与其结怨而明面上多一个敌对者所不得已为之。
      曾经那般谨小慎微,八面逢迎,最后的结局也不过网罗罪名削爵圈禁、宗籍除名、改名“阿其那”。
      如若这一世,最后登上皇位的还是胤禛,当血亲兄弟变生死仇敌,自己的结局还会更坏吗?
      已经没有更坏的了,如此,何需再费力去?
      现在,胤禩没有打算穷思竭虑去设计报复胤禛,也没有打算违心勉强自己跟胤禛表演起兄友弟恭。
      “八弟也是要去给皇阿玛请安吧?”胤禛棱角分明的脸上扯出淡淡的笑,将一脸的冷峻此时柔和去了几分。
      “嗯。”胤禩略微侧过没有太多表情的脸,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心里却在自嘲,冤家路窄。
      胤禛的脸一僵,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回应。
      四阿哥胤禛自小就是特别的冷淡性子,除了已故的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从不主动跟那个阿哥格格都不亲近,所以和众人关系平淡。况且平日里又总是端着一副严肃冷酷的面孔,让想和他亲近的敬而远之,宫女太监则战战兢兢,就连和生母德妃关系也相当冷淡,同母胞弟十四阿哥胤祯也疏远。
      但也有例外,比如八阿哥胤禩,比如十三阿哥胤祥。
      胤祥生母为敬嫔章佳氏,母族地位不高,在子以母贵的后宫里遭遇也就不太好。一次胤祥又被欺负时刚好胤禛看到,给他解了围,从此胤祥便粘上了这个哥哥。而胤禛从胤祥身上,他得到了曾经渴望从同母胞弟胤祯那里得到的作为兄长的心理满足,此后也对胤祥多有维护。
      胤禩一向温文儒雅,亲和随人,轻易不会对谁冷脸以对。而且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以前,兄弟之间还未出现明显的利益争夺、尔虞我诈,还算较为和睦。那时胤禩对待胤禛还是真心当做兄长来亲近的,五分真心加以温谦君子的性格,便是如八分的好了。是以,温雅随和的八阿哥和严肃冷峻的四阿哥,个性迥异却能相处融洽,后来出宫开牙建府成为邻居,交情更厚了些。
      所以,胤禛错愕,想不通胤禩今天怎么对他冷漠起来。
      当然,胤禛绝无可能想得通,因为此时在他面前,胤禩不是胤禩,而是跟他有深仇积怨的宿敌。
      胤禛猜不到此时胤禩所想,但是他看到了胤禩有些苍白的脸色,便有些释然了。
      八弟大概身体不适,心情低落,所以……
      “八弟,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适?”胤禛又靠近两步,看着胤禩问道。
      “呃,还好。”胤禩不防备胤禛突然靠近,怔愣了一下答道,又看到对方眼里不似虚假的关切,心里挣扎片刻,扯出一点笑意,补了句:“多谢四哥关心。”然后有些不自在地转身:“我们还是先去请皇阿玛安吧。”也不等对方回应便移步乾清门。
      身后,胤禛讶然,而后脸上浮起了几丝明显的笑:少见八弟这般有点别扭的模样,不过,见惯了八弟的温润君子,这样倒是挺可爱的。
      可爱?!胤禛被自己的这个词惊了一惊,马上否定,定是这些天到府里往来拜访的人多了让自己头脑有些不清醒。
      胤禛旋即丢点那点奇怪的念头,紧走几步跟上去。
      请过安,胤禩跟在胤禛身后两步远的距离退出乾清宫,踏着门前被太监们打扫得片羽雪花也无的阶梯拾级而下。
      “四哥,我还要向惠母妃、额娘去请安,先行一步了。”胤禩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
      胤禛嘴角牵动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只点下头:“也好。”他当然看出来胤禩心里有事,只是胤禩不提便是不想人多问吧。
      走进钟粋宫偏殿院门,便看到庭院里梅树旁摆置了一躺椅、一茶几,一火盆架。
      胤禩在门口停下,抬头看了看天,晴空暖阳。刚刚进门时涌起的一点点生气的情绪化作一丝无奈,笑容和煦地走向躺椅上银白宫装的女子。
      “八阿哥吉祥!”几个宫女太监对胤禩行礼道。
      “雪月留下,其他都先退下吧。”
      胤禩微弯下腰,将女子腿上盖着的毛毯子轻轻往上挪了挪,笑看她:额娘好雅兴,腊梅煮茶。儿子今日有口福了。”
      “你不要像上次那样把额娘往屋里推就好了。”她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到旁边的坐墩上,柔柔笑道。
      “若是额娘多多保重身体,无论做什么,儿子岂会说一句?只要额娘好,想要怎样,儿子都乐意奉陪。”胤禩说着,又站起,将茶几上的小手炉塞进她怀里,忽地懊恼道,“上次额娘的暖手炉儿子落在车里了。”
      “有什么打紧的,下回记得就是。”她握住手炉,手暖,心也暖,微偏了头:“水沸了。雪月,给八阿哥沏杯茶。”
      “知道你要来的,便让人备下。水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时从花上收集的雪。”她说完,忽地发现胤禩眼睛直望进她的眼里不说话。
      “…是吩咐雪月去收集的,额娘自己没有出去……”她有些心虚地偏过脸,看向身边的婢女,眼角微微挑一下。
      胤禩站到她面前,俯身看她,而她还是温柔地笑着。
      “儿子的话额娘总是不听。”胤禩叹口气,在她柔和温暖的笑容前面,他能说的只有这样的责备的重话了。他蹲下,头伏在她的腿上,一边侧脸陷进毛毯子里。
      她抽出双手,一只揽在他肩头,一只抚着他的乌发:“傻孩儿,都娶妻了还好意思向额娘撒娇。”
      “等儿子老到头发白了也还要对额娘撒娇呢。”他幽幽地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等到你白了头发,额娘也看不到了…
      她看着他的乌发,只轻轻叹息一句,没有说话
      “额娘不要担心看不到。就算……只要额娘欢喜,儿子便是老菜子,彩衣娱亲又有何妨。”似是听懂了她的叹息,胤禩脸仍贴在毛毯子里,声音有些闷低低地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抬手压了压额角,稳了稳有些急促的气息。
      静静地,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直到空气里浮起一股醇厚悠长的茶香。
      “主子,可以用茶了。”雪月用茶托端上两杯雾气袅袅的红色。
      白皙的手端起碧瓷茶杯,凑近鼻端轻嗅,然后才唇轻触杯缘,慢慢啜了一口稍顿再啜一口:“色红艳,味醇厚隽永,茶叶锋苗秀丽,叶底嫩软红亮,香味浓郁绵长似蜜糖之中蕴兰香。是祁门香。”
      她微笑着点头,看了看天,犹豫一下才说道:“茶也饮过了,今儿你就先回吧。”
      胤禩也知道她的顾虑,心里不舍脸上却不显露;而且,他更怕让她看出自己的不适而担心。
      “儿子改天再来看望额娘。额娘千万记住儿子说的话。雪月,如果你主子不记得,你在旁边侍候就帮我多提醒。扶主子进屋吧。”胤禩对她些微嗔怪的神色只作不见,对雪月吩咐道。
      “是,八阿哥。”
      “这孩子,急什么。”她站起来,给他整了整衣摆袖子,看他说道:“若是方便,让你福晋有空偶尔进宫陪额娘说说话吧。”
      “好。是儿子疏忽了。”胤禩看着,那纤弱的背影踩着细碎的步子慢慢走远,进了屋不见。
      转身,抬头,阳光射进眼睛,胤禩感到有点眩晕,想起乾清宫里,那个人露出担忧的神色,温和地对他说:“身体不适,就不用进宫请安了。养好了,下月南巡你可是其中随驾候职的。”
      然而,那时,康熙五十五年胤禩自海东青事发后染患伤寒,病势日益加重,康熙只批“勉力医治”四字。而后,再于御医奏报胤禩病情的折子上朱批:“本人有生以来好信医巫,被无赖小人哄骗,吃药太多,积毒太甚,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为避免途经胤禩养病之所,在康熙帝的授意下,诸皇子在皇父及祖母于九月二十八日结束塞外之行回驻畅春园的前一日,不顾胤禩已近垂危,将其由邻近畅春园的别墅移至城内家中。当时只有九阿哥胤禟予以坚决反对,说“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万一不测,谁即承当。”康熙说:“八阿哥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
      帝王之家多恩寡,却不料竟绝情至于斯!
      昔今两相对比,岂能只道一句世事无常?
      他想自己是没有看错的,那个人那个时候,真的是像一个含着温慈的父亲关心生病的儿子那样对自己。
      真的,并非如完全自己先前推测那般吧。
      或者,不必全部否定,也不必马上全部肯定。
      过犹不及。
      ……先这样吧。
      宫门外,并排停着两辆马车。
      胤禩看到马车旁边负手而立一个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果然,冤家路窄么?
      胤禩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冲上去掐住那个人的颈项,让那个人消失,不再在他眼前晃动。
      可是,凭什么呢,眼前的那个人,此时,跟他没有一丝仇恨嫌隙,没有丝毫得罪他。
      迁怒于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实在是一件让他为难的事。
      “四哥,怎么还未出宫?”胤禩在嘴角挂上一丝笑意,神色平和地问道。
      “看到八弟你马车停在这里,想起之前你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便向且等一等,一起出宫,也是顺路。”看到胤禩一贯的儒雅温和,胤禛心里对之前胤禩那点异样如雪花一般飘落、融化消失。
      “劳四哥挂心。”有名的“冷面四”原来也会这般关心人?胤禩不大想得起来,那时他和胤禛是否交好到这般程度。
      胤祯跟胤禛就像天生的冤家兄弟,从来没有过看对方顺眼的。他却一向疼护小他七岁的十四弟,以胤禛喜怒不定、心量狭窄的个性,就算不跟他翻脸,顶多不过泛泛之交。
      究竟,使他对胤禛看错了什么,抑或,这一世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已经改变了。
      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各自进了马车离皇宫而去。
      胤禩回府不久,果然宫里来了太医。
      来人胤禩却是认得的,这位姓黄名远的太医医术精深,后来颇得皇阿玛赏识,称其“神圣岂能在,调方最近情。存诚慎药性,仁术尽平生”,后迁升太医院院判。
      太医黄远形容清癯,眼神清明,颇有点道骨仙风的样子;态度恭谨守礼而不卑谗。他两指搭在胤禩左脉,闭了眼,面静神穆,稍微睁开眼,把起右脉。片刻,肃容到:“依下官之拙见,贝勒爷身体并无大碍,为忧思过重尔。”
      胤禩挽下衣袖,温然笑道:“黄太医医术精湛,我自是信得过。却是无甚要紧,
      皇阿玛日理万机,尚且为我这点小事操心,心中反而有些惶恐不安。”
      “贝勒爷一片纯孝之心,下官铭于心。”黄远收起医箱躬身告退。
      胤禩吩咐李泰将黄远送出去,坐在圈椅里抚额轻叹一声,果然不该想太多有的没的。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多活了几十年,人倒更庸俗了。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
      已往之不可追,至少现在,他还有最敬爱的额娘,至交的弟弟们。
      父兄爷未成仇敌。
      一切还不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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