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周悬养足精神能下床活蹦乱跳后，已经是初九这日了。

　　县衙初八就开了门，周盛勤和周贤周发兄弟俩人赶早就到县里去了。去做什么大人也没说，但周子傅偷偷跑到周悬屋里和她嘀嘀咕咕：“我猜估计为了你爹的事在奔走。我听我爹说，去年伯父中了举人后，知县还来过伯父家一回呢，这也算是和知县有交情了。既然有交情，那还能不帮你爹吗。”

　　周悬对此未置一词。

　　到了初九这天，她早早就醒了，刚下床穿戴好，她娘季氏就进来了说要去县里一趟，叫她和弟弟好好的在家里。

　　周悬也没问她要去哪里，就依着交代就在家里玩儿，还拘着周子屏也不让他出门。为此姐弟俩还吵了一架，谁也不搭理谁。

　　中午的时候，周子傅从外面跑回来，高兴的和她道：“七叔婆也和我爹还有伯父祖父你娘他们一起去县里了，今天知县要审你爹的案子，我听我娘说七叔婆一起跟着去县里，是向知县大人替你爹求情的。”

　　周悬听到这话，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周子傅只当她是担心，还好好的安慰她道：“你别担心，你爹不会死的。”

　　“哥，你不觉得这样……这样……”周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词来：“这样很荒唐吗？”

　　“荒唐？”周子傅一愣。

　　“要七叔婆去替我爹求情，这本身难道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吗？”周悬一脸不解，“我爹是杀人凶手，而七叔婆是受害人，受害人去给凶手求情难道不荒唐吗？”

　　周子傅也不过才十岁，面对周悬这个问题，他也答不上来，挠头半晌，也一脸不解的问道：“只要你爹不会死不就行了吗？”

　　周悬也被他这一问给问懵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不解。

　　到了下午，季氏等人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果真像周子傅说的那样，周忠没有被判死刑，而是以醉酒误伤人致死的罪名判了十年刑，流放西南。

　　流放西南十年，比起死刑，简直算是轻判了。

　　周悬从小堂兄口中得知这消息后，季氏还在隔壁大伯家里没回来。周子傅同她道：“我娘也到伯父家里边去了，不知道他们要商量什么，把我给赶出来了。要不，你去看看？”

　　他想怂恿周悬去偷听，但周悬却十分老实的摇头：“我待在家里等阿娘回来。”周子傅眼睛转了一圈，转身进屋去找正和周悬冷战的周子屏了。

　　冷战中的周子屏不搭理周悬，连带和周悬关系好小堂兄也不搭理，见周子傅进来，还将头一撇，小小的哼了一声。

　　周子傅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周子屏面前，托着下巴道：“还跟你姐生气呢？你姐不让你出门，走，哥带你出去，她铁定不敢说什么。”

　　周子屏打小被祖父周盛勤宠得很，跟个小霸王似的脾气坏得很，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能哄得住的。他瞅瞅周子傅，板着一张小脸气哼哼的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祖父从县里回来了哩，正在伯父家里呢。”周子傅道，“早上出门前，我好像听祖父说要带什么东西回来给你吃，现在他在伯父那边，可就让琳姐先占便宜了。”

　　周子屏一听就急眼了，马上站起身叫道：“哥你带我出去。”大伯父家的琳姐嘴馋，吃的东西到了她手上，绝对连渣都不剩。

　　周子傅计谋得逞，哼笑了两声，带着周子屏出门时，周悬果然不拦他兄弟二人，只将头别过一边，假装没看到。但兄弟俩人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

　　出门前，周子屏是面带得色的，回来时眼睛却红了，甚至忘了正和周悬处在冷战里，主动凑到周悬面前，带着哭腔语气软和的喊了一声：“阿姐。”

　　周悬见他这样，有些奇怪的看向周子傅：“哥，你带他去哪儿了？被谁欺负了？还是被人笑话？”

　　村里人现在都拿他们家里的事说闲话，周悬已经听见了不少，周子屏因这些天都被拘在家里，对外面的闲言碎语却是未闻。因而周子屏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周悬只当他是出门去听到别人的闲话了，暂且忘记自己正和这小霸王弟弟冷战的事，耐着性子劝了周子屏一句：“好啦，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别人怎么说。”

　　却听周子屏瘪着嘴小声道：“阿娘不要我们了。”

　　周悬一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阿娘怎么了？”

　　“阿娘不要我们了！”周子屏忽然大声朝她喊道，转而就气呼呼的冲进屋里去了，还把门给关上了。

　　周悬转头定定的看着周子傅。“哥你带子屏去哪了？”

　　周子傅不敢同她对视，挠了挠腮，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事一般，没什么底气的道：“我就是想知道我娘他们都在伯父家里说什么事，就把子屏拉过去一块偷偷趴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然后……然后就听见伯父在说你娘要改嫁的事。”

　　改嫁？

　　周悬一呆。

　　“也没有说你娘就要改嫁了。”周子傅抓了抓头，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就听到伯父说你娘要是改嫁的话，你们姐弟俩以后就跟着伯父一家一起过。小婶婶她也没说要改嫁，就说舍不得你和子屏……啊呀，就是好像你娘也没有要改嫁的意思，然后子屏就气冲冲跑回来了，惊动伯父他们了……”

　　惊动了屋里的大人，周子傅怕被他爹拎起来打，就也赶紧跟着跑回来了，没敢再趴着门缝偷听了。

　　周子傅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周悬，见她脸色还算好，还想再说什么时却听见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他扭头看去，却是祖父、他爹娘、以及小婶婶四人回家了。

　　大概心虚所致，周子傅也顾不上再和周悬再说什么了，拔腿就往自己屋里跑回去，和周子屏一样冲进自己屋里，“嘭”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周悬站在院子里，依次叫道：“祖父、二伯、二伯母。”目光落到季氏身上，顿了一下，才喊道：“阿娘。”

　　周盛勤神情淡淡的点了下头，问她道：“子屏呢？”

　　周悬答：“在屋里。”

　　周盛勤便去推开周子屏的屋门，进屋里去了。

　　周发与冯氏夫妻俩自是往自家屋里去的，季氏走到周悬跟前，伸手想拉周悬，不料周悬往后退了退，避开了。

　　季氏一愣，原本微红的眼眶瞬间凝了泪，但也是眨眼之间又逼了回去，勉强的朝周悬笑道：“怎么了？”

　　周悬却一声不吭的转身进屋里去了。季氏也跟着她一块进了屋里。“刚才娘在你大伯父家那边……”

　　“我知道。”周悬开口，抬起头来怔怔看着季氏：“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子屏了？”

　　“怎么会。”季氏蹲下来搂住她，柔声道：“阿娘怎么会不要你们。是你爹之前说过要我改嫁的话，你忘啦？今天你爹那边已经定下来了，要去西北十年才能回来呢。你大伯父和祖父就问问我的意思，要不要改嫁。”

　　季氏并不拿周悬当小孩来哄，一五一十的把事说给她听：“你祖父和大伯的意思是，若是娘改嫁了，你和子屏就和你大伯一家过或者跟着你祖父一起过，阿娘舍不得你们，不会改嫁的。”

　　周悬也伸手搂住季氏，头趴在季氏肩膀上，闷着声音道：“爹要十年才回来。”

　　“嗯。”季氏轻轻应了一声。

　　十年……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年轻的妇人老成一个老太太了。周悬放开季氏，挣脱季氏的搂抱，和季氏拉开了一点距离：“阿娘，你还是改嫁吧。”

　　季氏一愣。

　　周悬神情十分认真的道：“我和子屏和祖父一起过，不会吃苦的。你改嫁了，也不会吃苦了。你守着我和子屏，会很辛苦的。”

　　村长的儿媳，也是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守着一个儿子，伺候公婆，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才三年，就从一个很好看的妇人变成面色蜡黄的老妇人了。村里的小孩背地里都喊她黄脸婆。

　　这还是村长家里呢，并不愁吃穿的情况就老得这样快了。若是她家里这样的情况，只怕会更辛苦，老得更快。

　　她并不想她阿娘也变成别人口中的黄脸婆。

　　“你改嫁以后要是想我和子屏了，就回来看看我们。”周悬道，“你放心，我会很乖的。”

　　季氏闻言眼泪簌簌流下，再次搂住周悬泣不成声。孩子还小，哪里想得了以后，她若真的改嫁了，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回来看这一双儿女了。

　　“阿娘不会不要你们的，阿娘舍不得你，舍不得子屏。”季氏哽咽着道。

　　周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阿娘你要养我和子屏会很辛苦的。”

　　但转念一想，爹在的时候，也没帮上阿娘什么忙，反而还多了一口人吃饭，负担更重一点。

　　周悬便又改口，“我和子屏都吃得不多，不会很辛苦的。”至少不比爹在的时候辛苦，爹在，吃得多，还爱赌钱，赌输钱还会打骂阿娘，那样的日子，她可实在不想看到了。

　　没了爹，阿娘应当会轻松很多，家里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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