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康元十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往年这一日，周围几个村庄都会聚到隔壁刘庄那边的一个集子里去看花灯。

　　刘庄那边的集子就和镇上的差不多，占地范围比镇上小了一半，勉强能容纳附近几个庄子的人去看一晚上的花灯。

　　季氏在这天早早就已经做好晚饭，好让周悬周子屏姐弟俩早点吃完饭出门去。

　　在前天，周子敬就同季氏说了，元宵节这天他带姐弟俩去刘庄那边看花灯。

　　家里出了周忠那样糟心的事，季氏是没有心情去看花灯的，但她却不愿意看两个孩子和自己一样郁郁寡欢的。日子得过下去，不能一直都浸在痛苦里，何况还是两个孩子。

　　因此，她还额外给了姐弟各十钱银子，叫姐弟俩有看中的花灯就买回来。

　　周子屏原本还在为季氏没有替她扎花灯而不高兴，拿了钱后脸就由阴转晴，登时就高高兴兴的出门去找堂兄了。周悬懂事些，退了五钱给季氏，道：“最贵的花灯不过五钱，我拿五钱就够了。”

　　姐弟俩出了门，正好碰上对门周子傅姐弟三人也出门了。

　　大堂姐周芳、三堂姐周英两人手里都提溜盏花灯，自己拿纸糊的，并不算得精致，但有总比没有好。

　　小堂兄周子傅手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周子屏见了便“呀”的一声，“哥，你的花灯呢？”

　　周子傅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要什么花灯，娘们才要。”

　　话音刚落，后背就吃了周英一拳，“明明是自己不会糊花灯，刚刚是谁死乞白赖的求我把花灯给他的？”周英长相随了爹，肤色偏黑，但胜在眼睛大，且身材高挑，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长得和十四岁的周芳一样高了。

　　呛了周子傅后，周英将手中的花灯塞给了周悬手中，“喏，这是给你的。”
　　周悬一愣，“给我？”

　　“我哭闹喊撒泼都没用。”周子傅挤眉弄眼道，一旁的周子屏却有些委屈的道：“英姐我也没有。”

　　周英指着周子傅笑道：“没听他刚刚说啊，你们男子汉大丈夫要什么花灯，这是我们娘们玩的。”那脸上促狭的神情，分明是在逗他玩，可周子屏却不管，只偏头看了看周子傅，小脸皱成一团，纠结着自己是用当男子汉还是要花灯。

　　最终，还是花灯占了上风。周子屏道：“我还小，现在还不是男子汉，可以拿花灯。”

　　周英闻言顿时乐不可支，周芳也笑起来，将自己手中的花灯递给了周子屏：“那行吧，花灯给还不是男子汉的子屏。”

　　周悬见状，忙道：“我给他吧。”英姐已经给了她一盏花灯，怎么能再要芳姐的。

　　好在周子屏也还没不懂事到底，知道自己不能接过大堂姐的花灯，转而去接周悬手里的花灯，抿着嘴有些高兴的道：“谢谢英姐，谢谢芳姐。”

　　几人一道出了大门，到隔壁周贤家，周子敬带着两个妹妹周珊、周琳也出来了。周珊和周琳手里也都提了花灯，相比周芳和周子屏手中的，她俩的花灯更精致些，尤其是周珊手中的，还做成了莲花灯的形状。

　　周芳笑道：“珊珊你这花灯是拿去比赛的吧？”

　　周珊点了点头。今年元宵灯会，有个花灯比赛，她要去灯会，自然就要参加比赛。既比赛，那就该拿个头名回来，附近几个村庄的姑娘，大多出身不好，不似她和哥哥一样这样从小就被送到镇上读书，世面见得多，花灯自然也不少见。她不信就她手上这盏会比不过那些农家姑娘做出来的。

　　这兄妹八人，周子敬年已十六，是年纪最大的，其次是周芳，十四岁，周珊小周芳三个月，周英十二岁，周琳十一岁，周子傅十岁，周悬八岁，周子屏才六岁。这八人站一块，还没出门呢，就已经热闹成一团了。

　　周琳也提了提自己手上的，笑嘻嘻的道：“我也要参加比赛，凑个热闹。”周琳性子直爽，心思也浅，不似周珊那般清高，口里说是凑热闹，那就真是凑热闹的，看她灯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不知是桃花还是梅花的花就知道了。

　　“你这也不差了。”周英道，总之比她和芳姐的都好看。

　　“嘿嘿，反正珊姐是稳拿第一的，我就陪她凑个热闹，不然没个陪衬，哪能显出珊姐那花灯的巧来。”周琳朝周珊呶呶嘴，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周珊有些不爱看这亲妹妹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

　　周子敬摇了摇头，怕这俩人又怼上了，忙道：“好了，我们走吧。”

　　八人俩俩一起走，因周子屏最小，周子敬便牵着他走，以防人多的时候把他冲散了。周芳周珊年纪相近又彼此性格说得来，因而姐妹便凑到一起去了，周琳和周英则落后她俩一步并排走着，周子傅和周悬走在了最后。

　　走到刘庄时，天色微沉，集子河边的树上都挂了灯，树下河边也有人摆好了花灯摊子。再往集子深处走，便是一处空旷的平地，中间搭了个台子，是为今年举办花灯比赛而临时搭起来的，很是简陋。

　　人已经渐渐多了，都往台子这边走来，头一年举办花灯比赛，大家都觉得新鲜，早早就过来先占了靠前的位置。
　　周子敬怕人多会冲散他们，便事先交代：“要是和大家走散了，就到集子口那里等，别到处乱跑，人这么多当心被拐子拐走了。”后面拐子这句话，主要是说给周子屏听的。就他年纪最小还因从小被祖父过分宠溺，宠成小霸王的性子，他还真怕这个小祖宗会趁大家不注意，跑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周子屏还是怕拐子的，原本他正不安分的东张西望，一听这话立即老老实实的牵住了周子敬的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周子傅忍不住偷笑，周悬也敲了翘嘴角。

　　周珊和周琳早早就往台子报名的地方走去排队了，周芳经不住周珊怂恿，也提着花灯排在了她们身后。

　　就周悬提着花灯，不管周珊几人怎么劝就是不为所动，这么多人手上形形色色的花灯，她手上提着的，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就没有必要去给人当衬托了。

　　在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后，陆陆续续有几个乡绅坐到了台上，排在头一个的周珊拿着花灯走上去，几个乡绅二话不说都投了过。

　　周琳的花灯却是一半过，一半没过，因为那几朵不知是桃花还是梅花的花算是别出心裁，最后还是让她过了。到了周英，果然不出所料被刷了下去，没过。

　　连台下的人都笑她花灯太过简陋，都笑道：“哎，这样的花灯，怎么好意思拿上去。”

　　众人这般笑话，却都没甚恶意，周芳也不觉难堪，只落落大方站台子上朝底下人笑道：“我今儿是拿第一的，倒数的那个。”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

　　就连台子上的几个乡绅也都跟着笑起来。

　　周子傅伸手戳了戳周悬，小声道：“这比赛忒没意思，看这个还不如去外头看呢，还能猜点灯谜什么的。”

　　周悬知道他什么意思，转头跟周子敬低声说道：“大哥我们出去转一会，不走远。”

　　周子敬看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周子傅，点了点头：“去吧。”

　　兄妹二人便挤出集子外去了。周子傅带着周悬往河边走，此时天色已暮，挂起来的花灯都已点亮，放眼望去满目灯火，人在灯下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是满面笑容。

　　周悬怔怔看着河面，周子傅却突然拉着她，挤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掏出两钱银子买了两盏花灯。

　　“我们放花灯去。”周子傅拉着她，兴冲冲的走下河阶。河面被两岸的花灯映得波光粼粼，周子傅塞了一盏给她，便蹲下去将自己手中那盏往河里放了。

　　“听说花灯会顺着河流飘向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住着仙人，若是花灯被仙人捡起来了，那么放花灯时许的愿就会实现。”周子傅念念叨叨的合起双手，神情虔诚的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希望我以后不愁吃穿，娶得娇妻，儿女双全。”

　　周悬没想料这素来跳脱的小堂兄竟如此朴实的想法，“噗嗤”一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许什么以后我要当大将军大杀四方或者是要当侠客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周子傅侧头看她，小大人似的摆出一副严肃神情：“不切实际的事就不要想了，咱们小老百姓的，有吃有穿，有妻有子，就可以了。”

　　周悬怔了一瞬，沉默片刻，也蹲下身去，将手中的花灯放出去了。但她却没有像周子傅那般合着双手许愿，只是默然的看着花灯顺流漂远。

　　周子傅忍不住问她：“阿悬，你许的什么愿？”

　　周悬摇了摇头，“我没许愿。”

　　“骗人。”周子傅不信。

　　“真没许。”她站起身来，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周子傅，“心里的愿望，想要达成，就应该自己去努力实现，而不是靠着那远方的仙人。”

　　周子傅一愣。周悬却已经转身步上河阶，边走边回头同他道：“走吧，我们去猜灯谜。”

　　除了花灯比赛，今年的元宵花灯会与往年并无什么不同，兄妹二人逛了小半个时辰，便就懒得再挤进人堆理去了，也不愿挤到已经是人踩人连只鸟都难飞飞进去的集子中心，索性就到集子口那里等了。

　　好在集子口里还有几个吃食小摊子，周子傅拉着周悬找了个人不多但地处还算显眼的摊子坐下，要了两碗汤圆，一边吃一边等其他人。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周子傅实在坐不住了，打算去找人时，就见周子敬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
　　“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老板都要赶我们走了。”周子傅起身，朝周子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大哥，大哥！”

　　周子敬看见他，也朝他挥了挥手。周琳蹦蹦跳跳的冲过来，眉开眼笑的叫道：“我也得了个第十名！”

　　周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得了第十名”是什么意思，周琳双手空空，周悬便问道：“那琳姐你的花灯呢？”
　　周琳笑道：“送人啦！”随即指着周珊嘻笑嘻嘻的打趣道：“珊姐拿了第一呢，不愧是我们中心灵手巧又聪慧过人的珊姐，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第一。”

　　周珊正高兴，暼了她一眼，并不与她计较。

　　时间已经不早了，周子敬去给周子屏买了只糖人后，就招呼大家回家里去了。
　　回到家里，周悬却发现她娘并不在家。
　　周子屏逛了一个晚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却还在喊着娘。周悬摸黑去厨房打了半桶热水，让周子屏洗了脸泡完脚后，就叫他去睡了。

　　周悬自己又去打了半桶热水，刚洗完脸，鞋子还没脱，季氏便就回来了。

　　一回来，人还没坐下，就同周悬道：“阿悬，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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