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

　　到底还是因为不熟悉。

　　待我们回去没多久，老祖宗便从禅房中出来，见我们还在，很是高兴，在梅子耳边低语两句。之间梅子撅撅嘴，便点点头去了。

　　我见老祖宗没人搀扶，赶忙上前接替了梅子的工作。老祖宗见状眉开眼笑的，向王琮菲道：“你这个丫头片子，就是没有你大嫂子有心。”

　　王琮菲撇撇嘴，不服气地反驳老祖宗的话：“您这就是看着嫂子喜欢，所以看孙女儿哪儿哪儿都是不是。您若是不喜欢看见我，赶明儿个我就不来了。”

　　“老祖宗，您这儿可是惹得小妹吃醋了啊。”我扶着老太太在坐床上坐下，扭身回了原来的席子上坐好。老祖宗笑眯眯地看看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时候梅子从里间出来，手上还捧着一个一个红色的漆盘子。她将盘子递到老祖宗面前，老祖宗探探身，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梅子会意，向我走过来。

　　“这是我藏着多年的一副耳坠子，别看不起眼儿，到底是当年宫里流出来的东西。”老祖宗见我诧异，便开口解释，“这个丫头盯着它好久了，本来说是给她当妆面的，不料我更喜欢你呢。”

　　“这怎么可以？”我连忙起身推辞，“既然小妹妹喜欢，您便为小妹妹留着好了，这半路夺人所爱……您这不是让妾身叫小妹妹记恨么？”

　　“她敢！”老太太故作眼里的样子颇具童趣，我忍俊不禁，却还是执意谢绝老太太的好意。

　　老太太见状，把梅子叫回去站在自己身边，转向一边一直撅着嘴的王琮菲，伸出手叫她：“五丫头，你过来。”

　　之间王琮菲不情不愿地起身过去，显然对本来已经许给了自己的耳坠子突然被送与一个新进门的嫂子这件事非常不满。老祖宗把她拉到身边，咬着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就立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这个老祖宗，怪不得人老了都要称人瑞呢。就这么几句话，把一个赌气的孩子哄得是服服帖帖的。老祖宗又说了几句，王琮菲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从托盘里拿了那对坠子，在我背后坐下，开口：“大嫂。”

　　我回头应声，她伸手扶住我的头。我愣了一下，她便把我自己耳朵上那只红珊瑚的耳坠子取下来，利落地把她手中带过来的挂在我耳畔，而后起身停在王允清身边，将手中那两只不配套的坠子都放在他手心，蹦蹦哒哒回了自己的位子。王允清面带笑意，起身向我身边挪过来。

　　屋中的人都默默不语，但脸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王允清眼神中闪烁着疼惜的神色，安静地在我左面停下，道：“夫人当真好福气，这上有祖母疼爱，下有小姑子喜欢。”

　　“中间么——还有丈夫爱惜着。”王琮菲接话，脸上的表情揶揄，毫不介意在长辈面前拿我这刚进门不到一天的嫂子打趣。

　　“可不要乱说话，人家脸都红成什么样儿了？你看看你看看。”老祖宗发话帮我开脱，指着王琮菲把打趣的对象转移到她的身上，“等你出了嫁，也碰上这么个小姑子，我这个老太婆也算没白念这些年的经哟。”

　　虽说经由老祖宗开解，可是我的心还是在乱跳，不知是喜悦，更多的是不安。在这种状况下，王允清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的感知上被无限放大，他伸手，碰到我左耳垂，笨手笨脚地摘下我耳洞上挂着的坠子时坠子的钩子退出耳洞的摩擦感，还有那副新坠子的钩子穿进耳洞时被他不小心用尖端刺到耳垂儿的同感，以及与此同时投射过来的老祖宗和王琮菲那满是期待的目光……这些在平日里都是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绝对的细枝末节，在此时此刻、在我的身上却被感知得超出寻常范围的清楚，就连他那最后一句“好了”都比刚刚说话的声音更显得响亮些。

　　大概是因为他是在我耳边说的吧，我心中暗想。

　　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不由得回想起昨夜的缠绵缱绻，那种肌肤之亲与当下的状况是多么的相似！——都是那样的暧昧与温情，只不过这是青天白日里的大庭广众，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我不免有一种昨夜种种都被他们窥了去的错觉，于是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王允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只是将我那一对儿红珊瑚珠子的坠子捏在手里，似乎一点儿都不怕坠子上的钩子会勾到他的样子，就在我身边坐下。有意无意的身体碰触让我越发觉得窘迫，恰逢这时老祖宗开口，向我们细述这对坠子的来历。

　　“这坠子说起来，还是先朝宫中流出来的东西。”老祖宗娓娓道来，早些年间那些我们未曾经历的动乱便跃然眼前，“汉至献帝被司马氏害死，天下便是大乱。趁乱溜出来的宫人理所应当似的携了先主子的东西，就跟随身带着自己还受用的上似的。你们这一辈儿的曾祖父，当然，也就是我们的祖父，因着护主护国有功，再因连着王家点儿亲缘，到底殷实富足的起来，封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当着，银钱也不缺。由着觉得宫里出来的老人会伺候人，便寻着几个流离的丫头在家伺候……”

　　故事因冗长而显得有些乏味。老祖宗精神气儿倒是极好，一口气说了好久，连梅子递水都挥走不喝，只顾着给我们讲这些陈年旧事。

　　其实这坠子的来历概括起来也极是简单的。无非是那丫鬟犯了事儿，被净身赶了出去，结果在她的屋子里搜出来许多不合她身份的物件，曾祖看了，竟都是内宫的用度仪制，既不能拿出去买卖典当，便只能留在自家里把玩——怪道那丫鬟只能继续伺候人，这些东西哪怕是被别人看见个渣滓，都够她受的。

　　“那，那个丫鬟怎么样了？”老祖宗讲完，接过那碗已经半冷的茶喝了几大口，对我们的诧异不以为意。最后我实在忍不住，才小心询问。

　　老祖宗一挑眉，把茶碗放回原处，回答得干脆利落：“死了。”

　　“死了？！”我几乎惊叫出来，可是仔细想想，一个被在本地有权有势的大户赶出来的丫鬟，谁家还敢要？宫中出来的人，只怕除了伺候人再没别的本事，而宫里面，伺候人的，生活也要比寻常百姓家滋润得多，她吃不得苦，又找不到生计，自然捱不过许久。

　　我正沉思，就听见王允清起身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他向老祖宗告辞：“老祖宗今儿个说了这么多，想必是累了，孙辈们也不好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我闻言连忙起身，老祖宗笑眯眯地点点头，对王允清的话不置可否。我们行礼转身，出了这间安静的小屋，再一次置足于后花园。

　　“老祖宗似乎很是喜欢大嫂子你呢。”王琮菲也就是我的小姑子又无视王允清对我的亲近，挤进我们两个中间，“这可真是难得。就算是爱屋及乌，也不可能这么一小会儿，就把我软磨硬泡了大半年才许给我的耳坠子这么轻易就送了嫂子你。”

　　我惊醒，连忙抬手去取那耳坠子，口上还解释着：“都怪嫂子考虑欠周，这还没将见面礼给你，竟又抢了你的耳坠子去。这先还了你好了……”

　　“不必了。”王琮菲伸手制止我，眉飞色舞的样子显得神采飞扬的，“老祖宗许了我更好的，这坠子，便不要了。”

　　王允清闻言插进我们的交谈中：“老祖宗又许了你什么？竟把你高兴成这幅样子。”

　　“那支沉香木的发簪子。”王琮菲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我便不在这儿煞这个风景，你们可走慢些，别赶上我！”说罢，自己碎步踏得紧紧的，跑得飞快。

　　“见笑见笑，这丫头就是这样没有规矩。”王允清显得很是客气，我故意压着步子跟在他身后，他便也努力放缓脚步与我并排。几次下来，我便也妥协了，任他走在我身边。

　　“夫人为何如此见外？”两厢无语，直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熟悉起来，他才出声，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对我来说显然是不合常理的。我昨日才成为这个家族里的一个人，今日他竟然就问我为何对他如此见外？我自然也想要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是这至少也要等我对这个新环境和新的人们熟悉起来之后罢？我沉默了。

　　“若是不想说，便不要开口了。”他见我作此反应，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若是我叫你‘娇芸’，你可是认可？”

　　我不由身子一震。

　　在家中，我的称呼无外乎是大小姐、姐姐、女儿或者芸儿，唤我“娇芸”二字的，他是第一个。我又联想到早上他唤我“娇芸”，而我没有反应的事情，忽然替他觉得尴尬。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他差点丢了面子。

　　“若是不可，夫人不必勉强。”他见我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很是失望，便这样说，似乎想要挽回一些貌似变得僵硬的关系。

　　“没有。”我轻轻回话。

　　“嗯？”他似乎一下子没有理解。

　　“夫君可以唤妾身为‘娇芸’。”我这样说着，又迅速飞红了脸，“如此唤妾身的，夫君当数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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