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

　　他似乎琢磨了一下才理解我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松动起来，笑意逐渐漾开。我却因为刚刚那一句话开始羞赧，抿着嘴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母亲新嫁入谢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我这个样子。我跟他并肩走着，心里却开始思念母亲。虽然大后儿天我便可以回门子了，可是规矩时不能过夜，这路途上又会耽搁很久……然后又想到母亲的境遇，再联想到自己身上，我又不由得心生悲凉。只求自己的肚子争点气吧，女人这一生，只能依靠在男人身上。
　　回来屋子，点珠和雨涵在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远远见我们回来，便赶忙迎过来。我向她们点点头表示让她们放心，便跟在王允清身后进了院门。后面雨涵低声对我抱怨道：“小姐怎生这么久才回来？刚刚夫人打发了个妈妈过来，说是要给小姐安排些什么事情的，好让您赶紧对家事熟络起来。这不，那妈妈来了，偏巧您不在，她便在这里等着，在厅里吃茶支使我们伺候着，一会儿水凉了一会儿茶薄了，我和点珠烦不过，才躲出来。”
　　也是，点珠和念菡一直是伺候我的，哪里伺候过旁的人？不过这位嬷嬷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惹得脾气很好的她们两个如此？心下纳罕，我示意她们回屋里去，便跟着王允清一起进了厅里。
　　“赵妈妈，您老怎么有空儿来看我？”王允清在门口一见那剪影，便显出兴奋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里，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兴奋，“可是好久不见您了。”
　　“这不是清儿回来了么？”那嬷嬷闻声撂下茶盏，却并不起身见礼，惹得我眉头微蹙。可是听见她叫出夫君那样一个女气的称呼之后，我却不知为何，生不起气来。
　　“娇芸，这是我的奶娘。”王允清连忙将呆立在门口的我拉到她面前，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奶娘，这是我的新媳妇，叫谢娇芸。”
　　“是啊，谢家唯一一位小姐，就这么被你给娶进门儿了。”那嬷嬷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显现出几分不屑的意味，“就你那性子，可压制得住这么一位娇小姐？”
　　“赵妈妈！”王允清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显示出来，“您老今儿个来，一准儿是有事儿吧？”
　　“是。”赵妈妈脸上不悦之色更甚，“太太说了，让老奴带着新夫人在府里各处转转，别的以后说什么地界儿，都不认得。”
　　我听说事关自己，便注意起来，闻言是带我熟悉环境，便小小松了一口气——今儿早晨在婆母那儿吃的下马威有些难消化，夫人派来的人，我自然也是有些怕的。
　　“请问赵妈妈，那要什么时候开始呢？”我急于了解自己置身的这个新环境，便显得有些沉不住气。
　　赵妈妈看我一眼，似乎有了些许好感，语气也缓和了些：“不急不急，这事儿急不得。大少奶奶看什么时候得了空儿，再说吧。”
　　“既是夫君的奶娘，自然也是妾身的长辈。”从王允清的话语之间，我能感受到他对这位赵妈妈的尊重，便也拿出自己的尊敬来，“您也就随了妾身的母亲一样，叫妾身‘芸儿’好了，这‘大少奶奶长大少奶奶短’ 地叫着，显得好生生分不是？”
　　似乎我这一番话赢得了赵妈妈的好感，对我的脸色也有了笑模样儿。不过时候似乎也不是很早了，日头在头顶的位置，屋子里跟早上相比亮堂了许多。我们送走赵妈妈，便有丫鬟来伺候我们歇着了。他只道不倦，要去书房念书，我有些倦怠，便叫上点珠回房歇息着。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有赵妈妈领着我逛几遍下来，我对着宅子上上下下已经熟悉许多。各房伺候的大丫头也混了个脸儿熟。虽然婆母对我的态度依然冷淡非常，不过我也已经渐渐习惯起来，不再碍着她的脸色影响自己的心情。
　　三天回门儿的日子虽然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在婆母看来似乎是个繁赘的礼数，恨不得叫我省了去。可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到底还是有老祖宗张罗着，把我打扮得风风光光地回娘家。母亲虽然只剩一人在府里支撑，可是唯一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母亲的日子似乎会好过一点。府上女儿出嫁的痕迹还没有完全退去，似乎喜气和鞭炮然后的硝烟气味还弥漫在空气之中。
　　王允清和我一同乘车，在车上的时候他显得有限紧张，一个劲儿地攥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手心沁出细细的汗珠儿。他不时地掀开帘子看向窗外，显得一副坐立难安的难捱样子。我将手反过来回握住他的手，他似乎没有料到我这一动作，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不必如此，我的父母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我出言宽慰他，不想他却越发紧张起来。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我们两个的称呼随着他唤我作“娇芸”起有了变化，不拘什么“夫君夫人”，只以名字相称，自称俱为“你我”，虽然不合规矩，反而显得更亲近些，“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害怕我被收回去不成？”
　　他僵硬地点点头：“岳父大人可有什么癖好？岳母大人有什么偏爱？还有家中二位小舅子，不知我准备的礼物可够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儿笑出来，看着他那张紧张得什么似的脸，故作轻松道，“就把他们当做你的父亲母亲不就好了？放心，礼物都是我亲自张罗的，不会出了纰漏。倒是你，这副样子，反而丢人。”
　　这段插曲使我有些隐隐的担心。王允清虽然守孝悌重礼义，可是这种有些畏缩的性子却是官场上万万要不得的。前前后后几件事总结起来，我发现我的丈夫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懦弱。除了我，他对府上几乎所有长辈都是言听计从。虽然因着一些我还不知道的原因，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可是对他们的决定，他断然不敢说一个“不”字。当然，这些决定中，包括娶我。虽然他说过娶了我是三生之幸，可是有时候想起来，还是觉得不舒服。
　　想得远了。
　　三日回门儿那日很顺利地过关，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里，我除了做做女红，陪他读读书替他研研墨，还有每日必须的晨昏定省之外，时间都耗在了熟悉王宅上面。赵妈妈似乎也开始喜欢我，可是婆母对我的态度却一直没有松动。虽然允清说过，这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他，可是到底还是让我不舒服。

　　转眼自己出嫁已经过了半年，酷暑的炎热还最后挣扎着给人们最后一击。树上的知了叫声已经变得慵懒起来，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们歇了午觉起来，我洗完了脸正叫他给我描画洗掉的眉色，穗末急匆匆过来，说是刚刚夫人身边的莲初姑娘带了话儿过来，说叫我们醒了午觉，让我单独过去一趟。我不知又有何事，却感到他的手抖了一下，可是描眉的黛墨还没离开我的脸。我连忙向后缩了缩，示意穗末知道了，便从他手里拿过眉笔，自己开始描画起来。
　　“母亲叫你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你可要当心。”他略显忐忑，“这大半年的时间，除了必要的时候母亲何事主动叫过你？”
　　“兴许今儿个母亲心情好？”我嫌天气热便省略的胭脂水粉的步骤，素着一张脸抬手随便挽了个髻，用一支素银簪子别了，再没更多装饰，“放心，我去去就回。”
　　婆婆在里间蔫蔫地靠在几案上，两遍摆着的冰盆儿发出沁人的凉气。见我来了，便直起身，脸上的表情流出瞬间的不屑，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挑挑下巴，示意我在她左手边儿坐下。
　　我行了礼，在她示意的地方刚刚坐好，便听见她开口道：“允清媳妇儿，你嫁进我们王家，多久了？”
　　“大概半年左右吧。”我垂着眼皮，像往常在她面前那样的顺从模样，虽然在老祖宗那儿我与现在的样子截然不同，“过了这个月的初十，整半年。”
　　婆婆闻言沉默一阵，我没敢抬头看她的脸色，便已经感觉到她的阴郁神情。半晌她鼻子里冷哼一声儿，周遭又是沉默。她旁边莲初帮她扇着扇子，纸扇扇风这样细小的声音在这样压抑的空气中都显得异常明显。
　　“半年……半年！”她再度开口，先是喃喃重复，然后语气突然凌厉，激得我一个激灵，“都半年了，你那张肚皮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强定心神，反驳道：“不过半年，婆婆是不是有点心急？多给媳妇一点时间，媳妇一定……”
　　“依老身看，张家的二女儿就不错。”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话便这样没头没脑地打断了我的话，“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彻底傻掉了。婆婆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脑子里搅出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开。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只记得王允清不在。点珠说，我前脚儿刚走了没一盏茶的工夫，莲初就把他叫走了。
　　莲初，是婆婆身边最得力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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