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高帆小小撒了一个谎。但看吴雪坐在一旁发呆的神情，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已经买过了电影票。买票时，卖票的服务生还推荐了爆米花套餐，他要了一桶大份，并附送了小份炸薯条和汽水。

　　吴雪接过，可神情依旧呆滞。

　　给高帆的感觉，好像他此刻，是带了一位三岁芭比，来看儿童动画片。并且好笑的是，这个时段能赶得上的，还真真只剩下一场国漫。

　　他叹口气，拉起坐着的吴雪，“今天咱们，就看些有趣的。”

　　吴雪才有所反应，她踌躇道：“其实今早，米莉老师交给我一个项目，便是坤江政府的‘百花园’。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高帆顿住脚步，回过头，“你接手了？”

　　“米姐说，是政府里，亲自指定的人。”她低下头，独自喃喃，“但是米莉姐，似乎不太信任我的能力。”

　　说完她轻笑一声，“早上，还是我劝慰你。没想到现在，难过的人却是我。”

　　高帆长吐一口气。

　　至少，现在的吴雪，学会了倾诉。

　　“但能进得去‘筑林’，说明小雪你，也是实力不凡的呀。”他拉起吴雪的手，随着队伍往前走，“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今天的难过，均是因为这个？”

　　吴雪摇摇头，“这个便是大事。”

　　高帆一滞。

　　他莞尔，“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换人。我又不指望你养家糊口，你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足矣。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有压力。”

　　闻言，吴雪猛地抽出，被攥在他手心的手掌。

　　高帆惊讶地回头。

　　只见吴雪，一脸哀默地凝望着他，“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高先生。”

　　得，称呼又变回解放前了。

　　高帆无奈道：“我们进去再说。”

　　“我还有许多材料要看，所以实在抱歉，得先走了。”吴雪转身。

　　高帆舔舔嘴唇，从队伍中退出，捞住吴雪的手肘，“你今天，是不是见过董市长了。”

　　吴雪惊诧地回头。

　　“是他指定你，作总设计师的？”他追问。

　　吴雪皱眉，“这是重点吗？”

　　高帆的眼神，倏地一暗。良久，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中经过，免不了，总要看一眼这对养眼的情侣。

　　他缓缓道：“那么看来，你们的聊天结果，似乎不错。”

　　“什么意思？”吴雪保持最后一种风度，忍着心底强大的落寞，想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高帆却莞尔，“没什么意思，吴小姐。你如果累的话，我便送你回家。”

　　说完，他往前走去。

　　吴雪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她轻轻答：“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高帆才停下，闭上眼睛，“说实话，我并不想你接手‘百花园’。也更不想，你与董街明，有任何牵扯。”

　　吴雪自是不知的。

　　可董街明此举有何用意，同作为一个男人，他高帆又怎会不知。

　　“你今天所受到的阻碍，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再者，你之前——”

　　吴雪打断他，“我之前，确有病症不假。但总不会因此，我便一遇到困难，就要缩回狭窄的天地，守着自己的懦弱与无用，去过一辈子呀。那样，我会更加自卑，高先生。”

　　她摇摇头，失望地说：“我并没有想到，你也是不支持我的。”

　　“可并没有人，去强迫你为了生计，而做仰人鼻息的事情。你是我的女朋友，甚至，你现在立刻赋闲在家，我也照样，可以提供你想要的生活。”高帆不解道。

　　或许，他更加介意的，不是她的工作。

　　而是董街明这个人。

　　只要一天，吴雪不离开“筑林”，那么董街明，便是自有权力，去找任何机会，与她接触的。

　　一想到这里，他便嫉妒得发狂。

　　而吴雪听他讲完，却变得更加孤单了。——这一刻，仿佛她已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那只一点点浮沉的尸体。

　　但她一点不想就此沉没，她想呼唤与呐喊。

　　呐喊一个人的出现，来拯救她。

　　突然，整个电影院变得嘈杂。确有一声声的呐喊出现来，并伴随一道道尖叫，不绝于耳。吴雪迟钝地要转移时，已被突涌来的人潮包围，并被顺势往前带去。

　　她迷茫在其中，不住地转身，急切寻找着熟悉人的身影。可无奈的，是她身处漩涡，仅一米开外的场景，她也目不能及去。

　　人潮依旧在呐喊着，同时，她们手举星星闪闪的牌子与彩灯。

　　显然，这是哪位当红影视明星，到了现场么？

　　吴雪惶恐地往外围挣扎去，期间，她们的喊叫声也听得清楚来——田皓，我爱你！

　　田皓，我爱你！

　　这句简单的真情流露，便似一台复读机般，不停在她脑海里盘旋、重复。渐渐，吴雪的脑袋，似灌了满满一壳一氧化碳。她头疼也恶心，险些，就要倒下去。

　　正是这时，董街明从对面披荆斩棘而来，正巧拖住她。

　　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人潮中心，那签名签到手软的田皓。抱起吴雪，他便离开这是非之地。

　　高帆紧跟着出来，在门口处叫喊住二位。

　　董街明回头，看他一眼，却继续往前走去。

　　——吴雪的脑袋很烫，手心也很烫。显然，是发了高烧。

　　高帆见状，疾驰过去，挡在董街明前。

　　吴雪在这时醒来，瞧见抱着自己的竟是董先生。并且，对面站着的人，正是那怒火窜天的高帆，她的男朋友。

　　她蠕动蠕动嘴唇，挣扎着落下地。

　　哪料，经方才那壮观场景一闹，吴雪反倒，将今日所有不快，都抛在了脑后去。至少，多年前因为懦弱，她的身体替她选择了逃避。可现在，她已要而立之龄，勇敢与坚持，也正是她所需要学习的品格。

　　“董先生，‘百花园’这个项目，我一定会拿出最好的作品，给所有市民一个满意答复。”她红着脸颊，又回头看一眼高帆，“不过这么巧，我和男朋友来看电影，倒是在这里，和您再见了。”

　　想了想，她又惊奇道：“不过，两位应该，是认识的吧？”

　　两个男人，默默对视一眼。

　　高帆将她拉进自己的阵营，颔首道：“我和女朋友的私事，就不要劳烦董市长插手了吧。您今天，可有些越矩呢。”

　　吴雪闻言，先扔过去一个眼色。

　　对面的董街明莞尔一笑，“我说过的，我与你们二人——有缘。”说完，他看一眼吴雪，便转身回了大厅。

　　只余下两人时，高帆不悦道：“难道是个男人，都可以拥抱你吗？”

　　闻言，吴雪的头痛，又开始隐隐约约起来。她不想与之争吵，便平静道：“你今天太激动了，高先生。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高帆却先她一步，钻进了自己的车厢，扬尘而去。

　　吴雪怔在原地，愣神良久，她叹口气。——也是近几年，高先生的脾气，也越发见长去。吴雪也渐渐得以了解，原是高先生的好脾气，均悉数送给了陌生人，以及卢凡。

　　偶尔，这些人中，也包含听他话时的吴雪。

　　她曾亲眼所见，高帆是以怎样的一种态度，去对待高父的。

　　想到这里，吴雪瘦削的血肉之躯，在春天的傍晚，太阳落山的此刻，打了一个冷战。她想，她的决定，做的还是早了些。

　　或许，她终生，更适合孤独。

　　她没有径直打车回家，而是顺着这条街道，往前走了许久。最后停在“鸿妆”那家新装修的店面前，她又愣了会儿神。——吴雪有些奇怪，逢经过这里，她总会生出一种，异常熟悉之感。

　　她就这样站在门前，思虑良久后，拿出小灵通，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高先生，我想，我们还是重新，做回普通朋友关系吧。”

　　消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吴雪忽然，轻松地吐了口肺腑之气。然后她抬头，望见了“鸿妆”店内，那袭瞩目的红衣。

　　她轻轻莞尔，又拨打一个号码出去。

　　——“桃子，我今天在二七区的大街上，看到了一条，与你气质十分相像的裙子。”她说着，走进店铺去，“我给你买下来，就当作你的回国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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