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祝水桃用口罩、连襟帽，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然后从机场出来，走到卫生间时，才接了吴雪的来电。在她告诉对方，她已经回国之时，吴雪吃了一惊。

　　她又解释，“和这边的公司已经解约，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必要。并且，我最新签了坤江市的工作室，约好明天去洽谈细节。”

　　吴雪愣怔片刻，试探道：“来找心上人？”

　　随即，对方陷入长存的沉默去。

　　——与祝水桃的相遇，吴雪一开始，还感到挺突兀的。她刚到美国的前两年，一直在故莱德医院里居住。然后某一天清晨，一个陌生的女人找到她，自称她闺中密友，叫祝水桃。并且从此，这个陌生的女人便隔三差五来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并偶尔会跟医院申请，驱车带她去附近的公园、商店、美术馆等地游玩。

　　后来高先生出现，祝水桃便不再经常来这里了。

　　不过再次与她相见，祝水桃声称，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是回国去寻找了自己的心上人。吴雪问结果呢？她却摇摇头，莞尔一笑。

　　吴雪便明白，不尽人意。

　　所她有些不明白，祝水桃此举何意。因在她仅有的一点印象里，洒脱、随性如祝水桃者，她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最会顺其自然，并随遇而安的。强烈地去追求、执著一件东西，在她们的世界里，似乎并不存在。

　　可现在吴雪发现，于祝水桃，有一个人是例外。

　　良久，祝水桃答：“是我想家了。”

　　吴雪有些纳闷。她此刻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在祝水桃这般迷人的女郎面前，也如此坐怀不乱。

　　她劝慰道：“那也好。你回来吧，我在这里。”

　　祝水桃莞尔一笑。

　　又聊了两句，两人挂掉电话。因祝水桃说现在有些急事，并嘱咐她在三天之后，准备恭候她的大驾。吴雪一边想着，一边浅浅笑出声。

　　她打车回了家。

　　哪料，就在门口，撞见了正从楼上返回的高帆。见到她时，他皱眉，“你又去了哪里？”

　　吴雪看他一眼，“在路口，与桃子打了一个电话。”

　　高帆沉默片刻，蠕动蠕动嘴唇，“你的消息，我删掉了。”

　　“可我是认真的。”吴雪直面过去，一脸严肃。

　　“第一天么？”高帆哼笑，“没有开始，便已结束？”

　　“因我忽然觉得，自己更适合孤独。或者说，我已经无法得到救赎，甚至，还可能会连累到你。我不想，将你也拉进我孤单的深渊，与我一起沉沦。”

　　高帆陷入难过，“你的意思，是我无法走到你的内心深处，对么？”

　　吴雪摇头，“是所有人。”

　　因她从心底认为，一个没有经历过，逢站在高处，便想纵身一跃，以此来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根本无法真正体会她的人生。难过时，她的悲伤，甚至轻易会与空气融合，然后一起包围向她，让她无法呼吸。

　　她想，没有人，是能够长期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的。——如果结局早已注定，那么为何，她还要选择开始？

　　“不，我不同意。”高帆坚定地拒绝，“你今天只是太悲观，我明早照常接你上班。”

　　吴雪上楼去，“我想我已与你讲得清楚。”

　　高帆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沉声道：“你这样，太残忍了。难道连试用的机会，都要给我剥夺？”

　　闻言，吴雪怔了一怔。

　　高帆跑上前，从后面拥抱住她，“我不希望你如此决绝。”

　　吴雪却推开他，继续往前走去。只刚刚走过拐角，她便虚脱地躺在墙壁上。此刻，她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全身却冷得发抖。

　　...

　　自失去记忆以来，吴雪的梦中，经常会出现一个人的背影。而这个人，总会穿着灰色的运动衫，在坤江的某个大道上奔跑。吴雪瞧见，很想追上他，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可每当她一直跑，跑啊跑，奔跑到尽头时，坤江大道与那只背影，却均一并消失了。

　　忽而，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复存在去。

　　这时，她便守着一身冷汗，在惊吓中醒来。

　　——她终于醒来。

　　但是，真实的世界是黑暗的。她只觉嗓子一阵干痒，伸出手去端茶杯时，吧嗒一声，房间戛然明亮起来。

　　吓到她直往床边靠去。

　　待她定神，瞧见眼前这个熟悉的背影时，吴雪恍觉此刻，自己尚身处梦中。但这个背影，却在打开台灯后，径直转过了身。

　　看到他面目，她更加惊讶了——

　　连忙下了床，吴雪躲在窗边，“董市长，你这是何意？”并且她低头，看看自身这男士睡衣打扮，更加怒不可遏，“请你出去！”

　　董街明单手抚鬓，“这是我家。”

　　吴雪怔神片刻，环顾四周。果然，从天花板到地面、从色彩到装饰，没有一件，是她熟悉的东西。她咽口唾沫，紧张极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董街明随即下床。

　　他与自己无二装扮，脚踩一双深蓝色棉拖鞋。大抵又因刚刚洗过澡，身上携带着淡淡水果清香。

　　吴雪却抗拒地转移，她往卧室门口跑去。可正是在门口，她被牢牢困住。

　　显然，门是被反锁的。

　　董街明冷冷哼笑一声，不紧不慢走来。吴雪要逃，但被她捉住手臂，堵在墙壁上。她因气愤，胸口一起一伏，落在董街明眼里，让他口干舌燥。

　　“董先生，你虽贵为市长，可这般乱来，岂不觉得可耻？”

　　被骂的人耸耸肩，“你知道现在，整个坤江市，想进这个家里的女人，有多少么？”

　　“至少我不是。”吴雪狠狠瞪着他，“还请你放我回家！”

　　董街明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将手掌放在她的额头，摸了一摸。片刻，他松开她，“你退烧了。”

　　吴雪渐而，瞪大眼睛。回忆的栅栏打开——她确信自己与高帆分开，上的是自家的楼梯，没错的啊。

　　“我去吴小姐家时，吴小姐你，正是躺在这楼梯口，用死人一样的待客方式，招待我的。”董街明如是说。

　　吴雪纳闷，“我晕倒了？”

　　“我不想重复没有意义的事情。”董街明看眼时钟，重新躺回床上。“吴小姐，我要睡觉了。”

　　吴雪反应过来，指指门扉，“还请您把门打开，我才能离开。”

　　董街明翻个身，背对着她，“我的意思，是让你关灯。”

　　吴雪拧眉，“董市长，你好心相救，我表示感谢。但我既已醒来...”

　　“门的事，你当真不记得？”

　　“什...什么意思？”吴雪突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口口声声说不安全，自己做了反锁。”董街明回头，看她一眼，“不好意思，钥匙不在房间。你今晚，就凑活在沙发上吧。”

　　吴雪惊讶，“董先生，此话当真？”可她低头，看看这身睡衣，狐疑又害怕道：“你...是你换了我的衣服？”

　　董街明终于坐起来。他点点头，答了一句“是”，然后将台灯吧嗒一声关掉。

　　戛然，房间又陷入黑暗去。

　　吴雪惊慌片刻，随即平静下来。——不知为何，如此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明明人是陌生的、房间及摆设，也均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并且，眼前这个男人，又是如此自然而然，便换下自己的衣服，而吴雪，却并无生出任何一丝，如临大敌的警惕感。反而，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这般孤寂的一个漫漫长夜，她也并不觉得有任何难耐去。并且仿佛，她一直飘荡在空中的那颗心灵，终于找到了寄居的归宿般，如此富有安定感。

　　是的，这是一种，她从未拥有过的，奇异之感。

　　吴雪踌躇着，透过拥挤进来的月光，摸索在床边的沙发上。忽而，她平静的声音穿过黑暗，飘荡在空中，“董先生，我们之前，是恋人吗？”

　　因唯有如此，这所有一切，才可解释得清楚。

　　董街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我的眼光，怎会如此烂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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