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再次遇见眼前这位董先生，吴雪惊讶得不是一星半点。她不可思议地坐下，后知后觉道：“难道董先生您，便是所谓‘上头钦点我’的那人？”

　　董市长只道：“吴小姐，工作时间，还请注意你的称呼。”

　　如此冰冷语气，倒和那天偶遇，如出一辙，乃至更甚。

　　吴雪意识到僭越，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激动了。不过，董先生您的领导身份——”

　　她上个月份刚刚从海外回到坤江，又为置办家具、设计院的事情忙碌，倒是无暇顾及了这政事。

　　以至于造成此刻之尴尬局面，她深感愧疚。

　　董市长的脸色，变得更臭，“看来吴小姐你，甚是忙碌啊。那董某人此次，指定你担任总设计师，岂不算多余？”

　　吴雪连连摆手，“不，并非这个意思。有关董先生的信息，我回去一定会查明，还请您海涵。”

　　良久，董市长都未发声。

　　久得吴雪，差点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哪料，她抬头间，却直直撞上他侵略般的目光。不知为何，从吴雪的角度看去，这双眸子，同时杂糅着炙热与自制，愤怒与平静等诸多矛盾。

　　而究竟哪种是真实，吴雪尚有自知之明，她并不能准确区别。

　　突然，董市长问，“吴小姐之前，得了什么病？”

　　吴雪一滞。

　　她其实想问：这与工作有什么关系吗？可看到他望过来，并期待答案的眼神，她又不好拒绝，“我的医生告诉我，是心因性失忆症。并且之前，还同时患有抑郁症两年之久。”

　　“抑郁——”董街明冷哼一声，“那么看来，你过得不好。”

　　吴雪拧眉，望过去的眼神里带有疑惑，以及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警惕。

　　“哦，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吴小姐。”董市长转移话题，“据我所知，吴小姐你，单身？”

　　“董先生您，叫我吴雪就好。”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董市长不耐地望过来。

　　吴雪摇摇头，“有一位男朋友。”

　　闻言，董街明的半排后槽牙，被他本人咬得咯吱作响。同时一股嫉妒的怒火，从内里燃烧，渐而摧毁他的整个意志。

　　“你可真厉害。”他道。

　　吴雪终于站起身，“董先生，您今日来，究竟何事？”

　　董街明却比她还要愤怒，直接出了会议室大门去。

　　徒留吴雪怔在原地，许久，她颓丧地坐下来。耳边，是腕表不紧不慢的滴答声。仿佛她此刻的心境，被这个球形世界所谓的规则，束缚得紧紧。

　　她当真，是不会处理这些的。

　　临下班之前，吴雪已将方才那位董先生的资料，调查了个清楚。也是才知道，这位自称她先前故友的人，乃一年之前，刚来坤江上任的市长。并且，这位董市长，实乃坤江本地人。但早年活动大都在帝都，并有一位帝都名门之后的大家闺秀、青大高材生为贤内助。在走上仕途前，乃帝都金牌律师，并因其正直的品性及卓越的才能，而深受帝都市民爱戴与尊敬。其余便是，他历任工作岗位的一些政绩，吴雪大致看了看，也均是好评如潮。

　　总之，吴雪总结，是个为民办事、图利的好官。

　　就是一点，她摇摇头，此人脾气甚怪。

　　做完这些，米莉走来，将一摞厚厚的资料摆在吴雪办公桌上，“你之前的项目，我已吩咐其他人接手。从现在起，你的任务，便是全力研究‘百花园’这一个案子。每次定稿之前，先附带一份分析报告，交给我看，通过后才可交由政府那边。另外，我会安排安杰客做你的辅助，不过我提醒一点，即便是他参与，但挑大梁的，也只能是你。并且我要看到的，是一个新人，她的全新建筑风格。”

　　说完，她又敲打重点，“我的意思，我不需要任何，带有其他人影子的作品。它的特点，只有独特，且实用。”

　　吴雪瞪大眼睛，点点头，“明白，米姐。”

　　“这些是坤江政府历年，在建设公共项目方面的典型案例。你两天之内看完，并撰写建筑分析报告，然后呈交于我。”她拍拍这一摞资料。

　　吴雪答：“一定完成任务。”

　　她的确得了失忆病症不假。可令吴雪本人，也甚感惊讶的一点，是她对建筑文字的记忆力，不说超群，那也绝对算得上乘。

　　米莉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要走。

　　吴雪硬着头皮叫住她，然后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是安老师让我交给您的，米姐。”

　　“他人呢。”米莉皱眉。

　　“百货大楼那个项目，还需要结个尾。他随项目组长一起去现场了，说是下班时间就能结束，请您务必赴约。”

　　米莉却质问：“你在设计院的作用，只是充当一只信鸽么？”

　　吴雪摇头，“您误会了。安老师一片赤诚，我不好拒绝。”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以后无需插手。”米莉瞥她一眼，“请将本职工作做好。”

　　吴雪怔神良久。

　　待办公大楼的人来人往，渐渐变得稀松，吴雪才端起沉甸甸的材料，下了楼。

　　——当初来到这设计院工作，本是安杰客老师的提议。吴雪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随老师一起参加考核，可结果却令人欣慰。被设计院录取这件事情，算是她意料之外。

　　可工作整整一个月下来，吴雪却知觉，这份工作，并不似她原本所想，——那般简单。画画设计稿，潜心研究研究专业知识，在优秀的氛围中让自己更加进步什么。而实际上，她来这里一月有余，所接触到的工作，也均是一些附带强大限制，与约束的项目。一般来说，大部分甲方在找到设计师之前，已经在其心目中，对其项目风格，设有大致判定与预期。他们经常会直白地告诉她，这里要用什么材料，那里又要采用何种建筑风格。

　　这与吴雪心目中的“设计”一词，大相径庭。

　　另外，与米莉的关系，也是她极为头疼的一点。她与米莉本为校友，同时后者，也算得上她的一位建筑学恩师。之前在美国的大学，但凡她教过吴雪的一些课程，吴雪均能拿到A学分，这也足以证明，米莉的授课之术，至少对于吴雪来说，相当受用。吴雪因此，也对她怀有深深尊敬与敬仰。

　　可进来这设计院以来，她却渐渐发现，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米莉很严厉，这点众人皆知。可吴雪的直觉，是她不喜欢自己。并随之相处愈久，这种感觉，也就愈甚。虽然，她并不知晓这其中缘由。

　　吴雪一步一步下楼，心情，也随之一步一步，落入谷底。

　　没想到的是，出了设计院大门，高帆的车不期而至。

　　吴雪似抓到黑暗前的最后一丝光明，她未做丝毫考虑，便小跑过去，钻进了车厢。傍晚的烟火气息传来，高帆缓缓睁开眼睛。

　　——他望过去，美丽的女孩却藏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到她的任何神情。

　　随即，他敏感地知觉，这车厢内，徐徐涌来的一股股低沉气压。

　　太像了。

　　像极了八年前，吴雪躺在故莱德医院的病床之上，那般压抑的场景。孤独，又绝望。

　　他惶恐地咽口唾沫，捞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手心里，“看来，我们今天适合出去，看场电影。”

　　吴雪在黑暗中答：“我想回家。”

　　“不，票我已经买好了。”高帆发动车子，“就当我请求你，小雪。”

　　吴雪却渐而，沉溺在寂静里去。

　　良久，高帆得不到回应，紧张地往副驾驶座位上一瞥。——微弱的灯光下，她已然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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