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

　　吃完早饭，钱小雨拿出笔记本电脑上，打开顾超给她的那张表，上面的绝大多数人家都被标成了绿色，也就是她都上门询问过。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拆迁户基本都住在茂林区和下坜区，瑜瑾区仅余一户，这户人家她去过两次，不巧每次家里都没人，她打算今天再去碰一碰运气。

　　这户姓魏的人家也住在都市花园，她去过几次，知道怎么走更快，从家里出发走过去，大概十多分钟的脚程。

　　站在门前，钱小雨举手摁响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她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似乎也没有动静。

　　看来又是徒劳无功白跑一趟，钱小雨叹了口气，转身正要下楼，电梯门这时突然打开，一个男人迈出电梯，迎面走了过来。

　　钱小雨抬眼看他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钱小雨。

　　男人四十多岁，肤色偏白，年轻时估计是一表人才的人物，现在虽人到中年，身材体态仍保养得当，只是那双过于不安分的眼睛让人感觉人品虚浮。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高板，而且两户对门而开，中间隔着几米，男人左右看了看，伸手指了指钱小雨身后的深棕色防盗门，问：“来找801的？有事？”

　　钱小雨点点头说是，期待地问：“大哥，您住在801？”

　　男人没直接回答她，“你找801有什么事？”

　　“您十几年前是不是住在芝亭街那一带，后来拆迁才搬走的？”钱小雨需要先核实身份。

　　男人把手里拎的一箱东西放在脚下，活动了几下手腕，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你怎么知道的？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男人回答她问题时候的态度过于防御，钱小雨在大学里辅修过心理学的课程，略微懂得点皮毛，他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从事工作的专业比较特殊，要不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只想查访弟弟的下落，并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钱小雨简明扼要说了自己的目的，又模棱两可地解释了下她是从其他老街坊处打听到他现在的住处。说完之后，又从背包里拿出弟弟照片的复印件。

　　男人没再说什么，接过立德的照片看了两眼，然后又抬头打量起钱小雨，“你姓钱？钱家巷的钱澹明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钱小雨一愣，旋即释然。

　　钱家在清远本地算是有名望的大家族，据说祖上出过进士，最高官至三品，所住的街道命名钱家巷也是有渊源的，所以这个人能说出爷爷的名字不新鲜。

　　“那是我爷爷，您认识他？”

　　男人嗯了声，又低头看那张复印的照片，过了一会儿，指着照片中的立德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弟弟，当年走丢的时候才三岁，大哥——您有印象么？”

　　男人盯着她瞧了会儿，嘴角扯出个笑容，“有点像，不过你弟弟可没你长得好看。”这句话说得没轻没重的，脸上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怪异，钱小雨不禁心生反感，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下。

　　“喔，这孩子我好像有点印象，要不你进屋坐会儿，我再好好地想一想。”说话的当儿，男人的目光仍黏腻地落在钱小雨身上。

　　下意识地，钱小雨想躲开这个中年男人，可她不想错过和立德有关的任何线索，微笑着回答：“大哥，马上到午饭时间了，要不我明天再过来一趟，外面还有朋友等着我。”

　　男人盯着她两秒，然后呵呵一笑，“别急，时间太久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你留个电话，我想起来再和你联系。”

　　钱小雨匆匆留下电话，出了都市花园小区。走出去好长时间，刚才那股恶心黏腻的感觉才逐渐好转。

　　即便如此，她在男人看到立德照片的第一眼时，没有忽略一个细节：男人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亮。过去的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和很多拆迁户打过交道，她能读懂他们的目光。

　　这个男人，钱小雨很确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钱小雨隐隐有些兴奋，尤其在如此漫长的等待之后，可心底里又有道声音告诫她要稳住，不然失望更大。

　　这条线必须紧抓不放，如果需要的话，她想让卜老师从侧面帮忙查。正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两声。

　　钱小雨莞尔，她拍拍肚皮，心说马上就犒劳你。

　　走出没多远，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路上行人渐渐少了起来。慢慢地，雨势渐大，钱小雨用手遮挡住眼睛，朝四周打量，正好看见前面有家米粉店，心想干脆吃碗米粉等雨停再回家。

　　因为是雨天，店里的食客不多，只寥寥稀稀坐了几个人，一曲欢快的“小苹果”在不大的店面里循环播放着，增添了些喜庆的气氛。

　　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纪，看到她走进来，满脸堆满笑容，热情招呼她坐，边擦桌子边指着钱小雨身后问：“一起的吗？来坐这里。”

　　钱小雨纳闷地扭过头看，恰巧被来人在头顶揉了一把，低沉的声音想起，“跟你后面走了半天，想什么呢，一直低着头？”

　　昨天做了羞羞的事，她还没心理准备这么快见他，他怎么就原地冒出来了！

　　钱小雨略低着头，希望垂下的发丝遮住她微红的脸颊，递给他菜单，假装镇定地问：“你吃什么，我要一碗牛肉粉。”

　　顾超在她对面坐下，简洁地说：“一样。”

　　钱小雨抓过菜单还给老板娘，熟练地点菜：“两碗牛肉粉，小碗多辣子，大碗加份牛肉。一盘凉拌菜、一盘泡菜，不够再加。”

　　老板娘大声应了，收走菜单。

　　顾超坐定，正好对上钱小雨低垂头顶的发心，他心里一乐，这是怎么了？忍不住伸出双臂，扶正她的脸，小脸蛋粉扑扑的，敢情是害羞了？！

　　“你偷偷藏在我后面？想什么呢？”钱小雨决定先发制人。

　　顾超从筷子筒里取出两双，拎起茶壶在茶杯里倒上茶水，然后将筷子放在里面烫着，嘴上不忘解释：“刚去都市花园办事，办完事在门口抽烟的功夫，就看到你从里面出来。你去都市花园做什么？”

　　钱小雨双手托着下巴，“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问我弟弟的事嘛。”

　　“有什么线索没有？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查？”

　　钱小雨正要开口，老板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顾超道声谢，一手一碗端过来，放在桌子上，顺手给她碗里加了香菜、倒了香醋，然后将烫过的筷子递给她。

　　钱小雨接过筷子，并排放在碗上，用手腕上缠着的皮筋绑头发，边扎头发边说：“以前没查出什么，不过今天去的这家，可能有戏，我感觉他藏着什么没告诉我。”

　　“为什么不说，又不是他拐走的。”顾超低头吃了一大口粉，草草嚼了几下咽了。

　　钱小雨秀美微蹙，从碗里挑起一根米粉，放进嘴里，下一秒她眼睛一亮，“她家的米粉味道足，下次再来。”

　　看他脸上就差写上俩字“吃货”，她赶紧咽下，说：“那家的中年蜀黍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呀，看着不像好人，两只眼睛色眯眯的。”

　　顾超夹米粉的筷子顿住，不会那么巧吧，难道是魏江海？

　　“那人长什么样？是不是中等身材，像个小白脸儿？就是老点。”

　　“嗯”，顾超哥哥你好毒舌，钱小雨白他一眼，“你认识？”

　　“很可能，你等等。”说完，顾超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来翻去，递给钱小雨，问：“是不是这个人？左边穿深蓝色西装的。”

　　钱小雨将画面放大，十分肯定地说：“就是他。”

　　顾超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敲两下，压低嗓音说：“他叫魏江海，那个东西就是从他手里搞到的。”

　　钱小雨立刻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无奈地拧起浓眉，“赶巧了。十几年前芝亭街拆迁，他帮着拆迁单位做了很多事，肯定捞了不少好处，不然都市花园的房子他哪儿来的？这个人不好惹，发达以前的背景不干净，上面有人。你再找他一定要留个心眼儿。不，下次你再去找他，先告诉我。”

　　“另外”，顾超说到这里，看了眼钱小雨，“你想过没有，带走立德的人有可能是专门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你一个人去查太危险了。以后你再做什么，都先和我商量下，我陪你一起。”

　　然后，他低头自言自语了一句，钱小雨没听清楚，“呃？你说什么？”

　　“没，没有了。”顾超嘴上否认，心里却在想，你长成这样子，别被坏人盯上给拐卖了，我那就是赔了小舅子又折夫人。

　　两人吃完结账，一前一后往外走，前面的钱小雨突然驻足，身后的顾超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随即将她揽在身前，还不忘唠叨一句，“走路都不专心。”

　　钱小雨手肘一缩，顶在顾超腰上，他这才抬头，看见阿珠走进饭馆。

　　迎面走来的阿珠也看见面前的一男一女，脸上的尴尬闪过，垂眼之际，顾超放在钱小雨腰际的大手自然没躲过她的视线，嘴角不禁露出晦涩的细纹。

　　经过顾超身边时，阿珠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顾超，你不必赶尽杀绝吧，华哥上次帮我出气，是他有错在先，可你也太狠心了！他可是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就躺在医院里。”

　　钱小雨不想他难堪，轻声说：“我出去等你，你好好解释。”正要挣脱开来，却被他拉住手。

　　顾超态度很坚决，转身面对着阿珠，语气却是缓和的，“胖子和你是两码事，他以前是我兄弟，但后来他做的那些事，早就不是了。这次他陷害小雨，你知道如果他做成了，会是怎样的后果吗？教训他难道不应该！”

　　他平复下心情，接着说：“阿珠，我说过自己对不起你，我承认。以后你有什么困难，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这句话一直在。你知道我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阿珠眼圈红了，把头偏向一边，“华哥是帮我出头，我摆脱不了关系。他两条腿都断了，肋骨也被打折好几根，他——”

　　“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顾超忽然提高了声音。

　　“我难道编瞎话骗你！”因为气愤，阿珠胸前剧烈起伏，她恨恨的目光死盯着他。

　　顾超摇摇头，“是我做的我肯定认，他被打成这样子，真不是我干的。”

　　阿珠没有料到他会否认，鼻孔里重重地哼了声，不想再理他。她朝里面叫了声“表姐”，一扭身径直进了后厨。

　　顾超心里一沉，搞不好，他是被人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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