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

　　两人走出米粉店，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毛毛雨，顾超牵起钱小雨的手，走在潮湿阴冷的巷子里。

　　前面的路面出现个小水洼，钱小雨还没来得及提醒，顾超一脚就踏了进去，裤腿边马上被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一截儿。

　　钱小雨扭头瞧他一眼，果然某人此时正拧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琢磨事呢，压根儿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小插曲，从米粉店里出来到现在，他一直这个样子，一言不发。

　　钱小雨晃了晃他的大手，引他面朝自己，“我问你哦，刚才她说胖子被打成重伤，应该不是骗你的，你觉得会是谁下的手呢？”

　　顾超的表情一下子更加凝重，他语速不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有人要陷害我。”话音刚落，钱小雨的眼睛就瞪圆了，里面盛满了惊恐，顾超赶忙说：“别担心，我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你骗我，既然有人想害你，当然不——”

　　忽然，顾超笑了笑，把她拉到路边的一家宠物店门口，打断她的话，“快看，那只小猫是不是挺顺眼的，你不是一直想养只猫么？”

　　看到外面有人走近，玻璃窗里的一只小黄猫可能也很好奇，立刻凑了过来，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仰望着他们，呆呆的样子直接将钱小雨萌化了。

　　不过，顾超的举动仍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她伸出纤细的食指，贴在玻璃窗外轻轻滑动，小黄猫追着她的手指一会儿跑到这边，一会儿又窜到那边，忙得不亦乐乎。

　　逗着小猫来回跑着，钱小雨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我什么时候说要养猫来着？黑子不喜欢和它打起来怎么办？我可不想整天在家里拉架玩儿，你别胡——”

　　说话的功夫，钱小雨忽然注意到，宠物店的玻璃橱窗反射出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件同色的套头衫，正站在巷子的对面。可钱小雨刚才明明注意到，路对面只是平常人家的大门，连一个店铺都没有，他在那里一动不动，貌似在看手机，可每过几秒就抬头朝这边盯上一眼，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联想到顾超刚刚不寻常的行动，刹那间，钱小雨觉得自己的肾上腺激素猛增到爆表，她绷起小脸儿，说话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有人跟踪我们？”

　　顾超自然地伸胳膊揽住她的细腰，稍一用力将她带入怀里，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嗯，还不只一个。”

　　“啊？！”

　　在钱小雨炸毛之前，顾超迅速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压低嗓音，“别动，也不要说话，另外一个跟踪的就在咱们旁边的文具店里。”

　　说话间，店里走出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个子不高，穿一身斑马条纹的运动服，戴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面孔白白的，笑起来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喜欢吗？咪咪看起来挺喜欢和这个姐姐玩的。”

　　钱小雨朝男孩笑了笑，问：“它很可爱，几个月大了？”

　　“再有几天满三个月，这么大抱回去养没问题的。”

　　钱小雨嘟起嘴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惜，我家里有条狗，再养只猫太吃力了。”

　　男孩听了，知道这单生意没戏，也不多话，转身回了里面。

　　又逗了一会儿，钱小雨轻声问：“现在怎么办？能把他们甩掉吗？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连珠炮式的一串问题之后，顾超轻笑出声，捏了下她的鼻头，“真是问题宝宝。先不管他们，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送你。”

　　“嗯，我想先去趟爷爷家。”

　　顾超点头，她这是要去问魏江海的事，如果钱老爷子认识这人，或者以前有人情往来，说不定后面会好办些，至少心里有底。

　　“我送你过去。”

　　和小黄猫惜别，两人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顾超拉着她拐进一个特别狭窄的巷子里，没想到，他的摩托车恰好停放在一堆碎石旁边。钱小雨被他抱上后座，然后顾超跨上摩托车，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等摩托车从这条巷子的另一头开出来，钱小雨回头往身后再看时，尾随的人终于不见了踪影，她松了口气。

　　不大会儿，钱家巷到了，钱小雨在巷子口下了车，刚才发生的事仍让她心里惴惴不安，见四下无人，她走近他，问：“是以前的仇家找上门？”

　　“不像，你别瞎想了，回头我搞清楚后再告诉你。”

　　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挡不住钱小雨为他担忧，顾超很快从她脸上读出这种情绪，走上前抱了抱她，柔声说：“乖，晚上给你电话，你从爷爷家里出来就回家，别出去了。”

　　她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子里。

　　顾超跨上摩托车，从裤兜里拿出烟，点上抽了一口，烟雾升腾而起，他微眯眼睛，昨天晚上他在警局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在“光阴的故事”，胖子如何设计陷害钱小雨的，后来都被他问得清清楚楚，他确实也找人把胖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但是，顾超从来没想过要胖子的命，一来他好歹跟了自己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曾经当过兄弟的人，顾超不想做得太绝，二来如果他真喜欢阿珠，这也算做个顺水人情，自己毕竟欠了阿珠的情。

　　所以，昨晚他虽然被带到派出所问话，但是他心里有底，自己不会有事，最多事情查实了，他被关上几天，赔钱了事。

　　审问他的两个警察，围绕那次斗殴事件，问了几个问题，都被他或软或硬给挡了回去，对方没再追问，让他在口供上签了字。

　　后来，审讯室又进来两个人，一个人顾超认识，是清沅警局刑侦队的刘队，另外一个女人他虽然不认识，但从她衣服上的臂章、胸徽判断，应该是缉私警。

　　尽管顾超面不改色，心里却开始犯嘀咕，他们打架这件事最多定性为故意伤害，既不属于重大刑事案件，更与走私搭不上任何关系，这两个人见他有什么目的？

　　这一男一女进门之后，原来问他话的两个警察就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接下来的一番谈话，让顾超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刘队属于性格直爽的男人，开门见山就问：“顾超，我和你谈个合作，怎么样？”

　　和条子合作？顾超眼神动了动，然后自嘲地笑了，“刘队，您别拿我开涮了，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跟警察同志合作？”

　　“算起来咱们也认识差不多十年了，你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着何老三做那些事真可惜了，我一直有心把你收过来，可你看不上。”

　　顾超身子向后面的椅背上一靠，语气淡淡的，“您客气了，我一没上过警察学校，二没报效社会的理想，和您还真不是一路人。况且，我有一家子人要养呐，您多担待。”

　　刘队这回没和他说，扭头朝着那个女缉私警笑起来，“娟子，我刚和你怎么说的？这人软硬不吃，你看怎么办吧，我是没辙的。”

　　被叫娟子的女警笑声清脆，声音中透着坦率和爽利，“刘队，你都没折那我就更不行了，既然让我来，你肯定早就想好了对策，就别和我卖关子了呗，这件事必须得有内应，否则又会竹篮打水，像上次一样。”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刘队似乎猜到她会抵赖，又回头接着劝顾超。

　　“这位是省缉私局的高亚娟，现在她负责清沅及附近一带的走私稽查。最近有线人透露，何老三想重新趟这趟浑水，你是他的左右手，我们可以合作，你提供线索，走私被抓获之后，我们会让你走豁免程序。”

　　顾超沉默片刻，说：“这么说的话，我这买卖真不划算，随时有送命的风险，也没落着什么好处。”

　　刘队好像知道他会这么说似的，并不着急，“外面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吧？多好的姑娘啊，我听说是钱老爷子的孙女，你干这行，人家家里能愿意？”

　　“如果这件事做成，我保证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以后不会被翻出来，你清清白白脱身，去过自己小日子，这还不够？对你没一点吸引力？”

　　顾超呵呵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么好的事，一下子落我头上，感觉不踏实啊。你们找个谁不行，非得拉上我？”

　　高亚娟答得坦率，看来是铁了心拉他下水，“我们分析过，你是最好的人选，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同时满足很多条件，熟悉人际关系、熟悉地形、会当地的土话、头脑灵活机智、身上功夫了得，你觉得，我们的选择很多？”

　　顾超戴不起这顶高帽子，“我没你们说的那么好，而且，你们选我之前就没顺便调查一下？我有一家子人靠我养，真出事玩儿完了，他们怎么办？这件事值不值得我冒险？你们公安人员为公牺牲，还能得个一等功、人民英雄称号之类的，我图什么？”

　　最后当然没有被说服，刘队送他出来，仍是不死心，说得语重心长，“顾超，你回去再想想，何老三那边你做得如何，你心里清楚，他恐怕不信任你，还防着你呢。跟着他，以后不会有好出路，你还年轻，多为将来打算打算，我等你的好消息。”

　　从昨晚到现在，顾超一直琢磨这件事，他总觉得这里头有哪里不对劲。今天跟踪他的人里面，恐怕就有条子。他想不明白的是，另外跟踪他的那拨人是谁，为什么？

　　他心里隐隐感觉不太妙，好像要出什么大事。

　　掐灭烟头，顾超重新发动摩托车，忽然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

　　电话是阿理打来的，顾超接起来，“阿理，啥事？”

　　电话里阿理的声音透着一丝忐忑，“超哥，胖子刚刚在医院里死了，强子告诉我的。”

　　“胖子死了？”顾超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顿时，他僵立在原地，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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