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本宫已黑化

　　辛娆近来常在铜镜前不肯离去，“欣赏”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非常不错，适合走妩媚的路子，只是伤痕累累，早就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辛娆整日唉声叹气，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终于有一天，松酒为她梳妆时，犹豫地说起，有一种偏方，倒是对去除伤痕有奇效。

　　“当真？”辛娆笑意盈盈，她自然知道是真的，当年她的脸被划破，留下疤痕，靠的就是那药膏。只不过药膏需要精确配量，一般这样费心费力的方子寻常嫔妃是不会得到的，只有贵妃、皇后才有。

　　“奴婢不敢说谎。”松酒道，“那药方奴婢还记得，若娘子需要，这就给您写下来。”

　　难为松酒还记得，那么多拗口的药材。当时松酒怕有人要害她，每一种药材都细细查看过，然后亲自盯着太医院的人做出来的，自然记得清楚。

　　“多谢你。”辛娆又想了想，“你去太医院伤寒科找一个叫裴琅的教习，配量的事就让他来做。”

　　.

　　一个月后，已经快步入初秋，夜晚变得凉爽起来。即便松酒建议她多披件外衣，辛娆依旧我行我素，穿了件青色宫服就出来了。

　　裴琅配出的药效果奇佳，只消半个月，她脸上的疤痕就慢慢消退了。又等了小半个月，确保这张脸已经完全恢复了，她才进行下一步计划。

　　辛娆不急不慢地坐在梳妆台前看了半天，对着铜镜，用黑墨仔细在自己眼下点了点。

　　有这颗泪痣，一双美眸更加多了几分韵味。

　　她对着镜子笑笑，一切真的是很完美。又拿出白纱面巾，轻轻在耳后别好。

　　原本以为离宫就够旧够破的了，没想到冷宫更甚。

　　这里杂草丛生，是真正的没有人气。李封炎即位后，从前冷宫里的妃子都消失了，都陪着先帝老头儿下葬了。

　　原先辛娆为爱变傻的时候，真的想过殉葬。心爱的人死了，她活着又什么意义？可现在不一样了，就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得拉几个刽子手共赴黄泉，绝不窝窝囊囊就那么死了。

　　踏进冷宫，周身便感到一股子寒意，浑身发冷。还好她让裴琅多开了些药，提前吃了，明天少受点罪。

　　这李常在的身子骨真是不行，一冻就病。

　　她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点儿了，选了个干净的地方，伸出玉臂，摆弄着腰肢，径自跳起了舞。

　　她死后灵魂可以自由飘荡在后宫，偶然间发现每年的这个时候，李封炎都会悄悄到这里，点燃明黄色的纸钱，神色黯然。

　　是在追忆什么人吗？

　　随他的便，她才懒得知道。

　　其实这招实在不算高明，奈何她现在位分不高，必须抓紧一切机会。更重要的是，李封炎平日里虽然仆从众多，来这儿却是独身一人，连身边最亲近的掌事太监都不知道。

　　那就杜绝了她得知消息后，故意邀宠的可能。

　　周身是久久不散的怨气，那些死去的女子们大多并没有供奉什么神佛，她们的怨气无处排解，就汇集在了冷宫里。

　　凝神屏息，似乎还能看到冷宫女子被集体赐白绫时的景象。

　　辛娆一袭青衣，在哀鸿遍野中肆意起舞，有几分妖冶的美。可她像是浑然不知，伸展着身体，摆出各种诱人的姿势来。

　　她天生就知道腰肢要怎么摆才好看，动作要怎样才算恰到好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过如此，清冷的天色下，正在起舞的女子像是披了一层月光。

　　她真的是千娇百媚。

　　脚下的落叶“哗哗”地响，男子在阴影处伫立良久，缓缓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辛娆惊慌地回过头，愣了一下，才像做错事一样单膝跪地作了个福。

　　李封炎居高临下地望着，显得她更加娇弱无骨。这人他有印象，赏荷宴上落水的李常在。那时他虽觉得她形态美，却也没多加留意，他是帝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女人想要引起他注意，自然他也觉得李辛娆是为着博他眼球，才被人推下水也不声张。

　　今天再遇见她才发现，离上次见面，竟有一个多月了。

　　“妾在宫中百无聊赖，看这里人少，一时兴起才……”

　　是了，让他有印象的不仅是那双妩媚的眼睛，还有这个妾字。那日之后，有聪明的嫔妃也自称“妾”，他听了却总不是那个味儿，缺了点什么。

　　没有她说的这样好听，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有个小钩子似的。

　　今日再见她的舞姿，他明白了，就是她这幅风情万种的样子，自称妾才有情趣。

　　后宫佳丽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不论性格如何，个个都仪态端庄，生怕自己逾越了分寸，坏了规矩。她们不会含情脉脉地自称妾，也不会大晚上跑到冷宫里跳舞。

　　李常在不一样，她身上有种随心所欲的肆意，能带给他新鲜感。

　　他很好奇，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把面纱取下来吧。”

　　辛娆顿了顿：“恐、恐怕不妥。”

　　“这有什么？”李封炎皱眉。

　　“妾相貌丑陋，怕会吓到圣上。”

　　李封炎有些不屑：“朕让你摘，你摘了便是。”

　　后宫最不缺女人，多丑、多美他没见过？李常在也太没见过世面。

　　辛娆像下定决心似的，将手缓缓绕到耳后，将面纱取下。

　　柔媚的脸，眼下的泪痣，还有那双眼……

　　李封炎脸色大变，虽然想努力保持镇定，却依旧不可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人人都知道，先皇后辛娆有颗泪痣，而李常在脸上这颗大小、位置，都和先皇后一模一样。

　　一瞬间，仿佛就是辛娆站在那里，月色朦胧下，对着他微笑。

　　可辛娆已经死了七年了。七年前，坤宁宫，所有人都见证了她的死亡。

　　李封炎定了定心神，再仔细瞧过去，两人其实只有三分相似，还是因着那颗痣的缘故。况且李常在魅惑至极，也是辛娆不能比的。

　　面前之人似乎有些伤心，赶紧把面纱挂上，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

　　美丽女子的可怜样总能轻易勾起保护欲，李封炎看她也并非故意，是自己非要她摘下面纱的，便道：“你长得清秀，倒也不必整日蒙着脸。”

　　“是。”

　　“你经常来这儿？”他脸色柔和了几分。

　　“那倒没有……”辛娆没把话说死，她转了转眼珠笑着反问，“圣上呢，又是为何在这里？”

　　李封炎道：“朕也是出来散心。”

　　“那妾也不算扰了您的兴致，”辛娆这一次没有主动离开，反倒是落落大方地问，“圣上还想看吗？妾再给您舞一段儿。”

　　气氛总算又融洽了起来。李封炎点点头：“可以。”

　　“不过，这舞要配上琴才算完美，您不着急的话就在这儿等等，我去取琴来。”

　　他失笑：“谁弹琴？”

　　辛娆扬起小脸：“妾跳舞，当然是圣上弹琴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李封炎张了张嘴，她说的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纵是先皇后、他宠爱的贵妃，都不敢让他等着，还是在微凉的夜里。她们从来都是准备齐全了，才请他过来，还生怕准备的不够惹他不快。可这话从李常在嘴里说出来，却觉得十分自然，没有任何逾越和不妥。

　　李封炎看了一会儿那张半遮半掩、天真又妩媚的脸，终是道：“好，我等你。”

　　琴早就准备好了，她才不会傻到真的回离宫去拿琴，把自己冻个半死。辛娆取了琴，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掐着点小跑了进来。

　　李封炎等啊等，满脑子都是那句理所当然的“圣上弹琴啊”，越想越觉得新鲜有趣。正到入神处，忽而见一女子满面笑容向他奔来，青色长裙上下翻飞，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那一刻视线完全被她占据，甚至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整沓纸钱。

　　他并非沉溺美色之人，立即回过神来，把琴放下：“开始吧。”

　　便是边上有人看，辛娆也丝毫不受影响，她舞得更起劲了，一曲终了，竟是大汗淋漓。

　　李封炎不愧是从小被名师毒打出来的，琴艺实在不错，整日忙于政务，谱子却依旧记得清楚。他弹琴的时候坐得笔直，指尖流出的琴声也别有一番风骨。

　　“妾今天真的很高兴，”辛娆的手生的极美，连擦汗都令人赏心悦目，“只是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李封炎微微皱眉，等也等了，琴也弹了，还有哪儿不好。

　　“是妾的裙子，如果是白纱裙，在夜色下起舞会更美的。”辛娆若有所思，“可惜妾的白裙已经坏了，所以只能穿青色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宫了。辛娆也没指望他能送自己回去，今日已经是重大胜利了。

　　看着李封炎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辛娆冷下脸来，换了个方向，并没有往离宫走。

　　夜色微凉，刚从冷宫里出来的辛娆眼中也带了几分寒意。是时候去看看“好姐妹”武福珠了。

　　她活得已经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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