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泣

　　一
　　啼相忆
　　泪如漏刻水
　　昼夜流不息

　　杚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城墙、走进宫门的。
　　宫门口没有没有守卫，宫墙之内也少见几个宫人或者宫女——这么大的皇宫，竟然有些萧条的意味。

　　杚羽走在路上，风轻轻吹过她的长发，她走的很快，几乎不用刻意地去想，她的脚步是向着凤藻宫的方向走去的——皇帝总是在戚贵妃那里！
　　杚羽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父亲！

　　走进凤藻宫的门，杚羽闻到一阵淡淡的腥味，这个味道让她清醒了一点，她开始慢慢看清自己眼前的这个地方——她已经走到了凤藻宫了。

　　凤藻宫里居然也没有人，那些宫人们都去了哪里？杚羽不知道，一个时辰以前，文帝已经让所有的宫人离开这里了——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杚羽穿过重重的帘账，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小声的啜泣声。
　　是陛下！

　　杚羽终于看清了，那个伏在床边的人，有非常少的光线落在那个人的身上，杚羽看清楚了那个暗黄的影子——就是文帝。他的龙袍是已经染上了血，甚至他的手上。床上的那个人——杚羽只能看到被褥上面的血、全是血。

　　床上的人已经死了，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的暗黑色的血、死亡的气息、还有文帝幽幽的啜泣声。
　　为什么到处都有人死去？

　　“陛下~~”杚羽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眼泪不由得落下来，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为什么悲伤，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突然觉得好难过。
　　文帝慢慢地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歪了一下头，再看了她一眼。他的动作很慢，好像是要好好认认这个叫他的人到底是谁。他好像并不认识她，或者说，他的心已经并不在这里。

　　“陛下~~~”杚羽又叫了一声，她能感受到对面的人的身上巨大的悲伤，那些悲伤的感觉像是幽灵一样一阵阵向着她飘过来，她根本没办法阻挡那股气息，任由那种悲伤侵入自己的身体。
　　杚羽眼泪决堤。

　　“南杚羽！”陛下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说出这个名字，继而笑了，“杚羽，来，来见见你的姑姑，来……”
　　姑姑，杚羽快步走过去，踉跄了几步。

　　“杚羽，过来看，你们长得真很像呢，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像我的美人，没有想到，她是你的姑姑呢……”文帝拉过杚羽，他显得有些紊乱和些许的激动。

　　杚羽接触到文帝的手，他的手非常凉，一直凉到杚羽的心底。
　　杚羽跪在床边，床上的那个人的全部样貌都印在了她的眼里。
　　戚皇后的脸那么白那么白，连唇色也是一片苍白，她的额头是湿的，几缕头发被汗水粘在额上，倒像是戏装一般。

　　“你看她多美，她是我的美人，我第一次见她的那一年，她比你还小呢，小小的一个人儿，却美成那样……”文帝失神地望着床上的人，陷入了一片明媚的想象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马蹄扬起时他看到的那一张惊恐的脸——那么美。

　　隔着泪光，杚羽看着痴痴的文帝，一大滴泪水滴落，落在那床沾了血的床褥上，晕开一团暗黑的痕迹。
　　杚羽知道，文帝已经濒临疯癫了。

　　“陛下！陛下！快点离开这里……”门外一个男声急急闯进来，他的声音还没有落地，人已经走进了内堂。
　　是戚简璎！
　　“陛下，大军已经……”刚要出口的话被生生断在嗓子里。
　　戚简璎同时看到文帝和杚羽的那一刻，如遇雷击。

　　“简璎，啊，简璎，你来了！你过来，美人想要见见你呢。”文帝居然这样对戚简璎说。
　　戚简璎呆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然后猛地冲到床边。
　　“妹妹！妹妹~~~”悲伤真的是有力的武器，任是谁都能被瞬间击垮，戚简璎的眼泪居然也来的这么快。

　　“太医说她死了，说我们的孩子是死胎。他们居然这样诅咒她！他们胡说！！！”文帝瞬间变得暴躁起来。
　　“陛下……陛下……”杚羽拉住站起来的文帝，像是小孩子一样拽着他的手，“皇后已经死了，她真的死了，他们没有骗你！孩子早就死了，他们毒死了孩子，也会毒死你的！陛下，走吧，离开这里吧！，陛下……”

　　杚羽的眼泪一直都没有停，她虽然知道文帝现在的心境，可是她依然将真相告诉了他——因为，若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下毒？”文帝和戚简璎同时看向她。

　　文帝呆了呆，一瞬间失神，然后，突然大笑起来，非常开心的那种大笑，好像杚羽说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哈哈哈，下毒！曻儿！哈哈哈”文帝大笑起来，踉踉跄跄地，摇摇晃晃，不停地笑。

　　没有人再说什么，文帝提到了佟曻，杚羽知道他已经明白了，陛下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戚简璎不忍，想要上前扶住文帝，文帝一摆手制止了他。

　　“呵呵，不必！”他自己慢慢地站稳，又将视线对准了床上的人，“我原以为是自己愧对他，现在看来，我并不欠他什么了。”
　　文帝的这句话像在跟杚羽和戚简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慢慢走到戚皇后的身边，掀开被子，抱起她。

　　“寡人要带美人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文帝说着抱起他的皇后，戚简璎想要上前又站住了，想说什么也终于没有说出来。

　　文帝抱起他的皇后，脚步有些不稳，颇有些摇晃。他抱着她走，慢慢朝门外走去，走过戚简璎的时候，他扭头对他说：“简璎，保护好杚羽，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陛下！”戚简璎低头，俯身行了一个礼，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晃着，摇摇欲坠。
　　陛下走出去，布衫拖拖曳到地面，那个背影渐渐远去、慢慢和前方的黑暗融为一体。

　　“父亲~~~”杚羽怯怯地叫了一声眼前的这个人，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可是她已经不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他们真长得很像。

　　戚简璎愣住了，然后激动起来，杚羽的这一声比他得知自己有一个女儿的消息还要让他感觉幸福。
　　“父亲！”看到戚简璎没有反应，杚羽又叫了一声。
　　戚简璎猛地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突然泪如雨下！

　　“孩子……杚羽，我的孩子！”他抱着她，像是要用所有的力度偿还欠她的那些光阴。
　　“父亲！”杚羽突然放肆的哭起来，在爹爹的怀里，她所有的悲伤与苦难都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泛滥起来。

　　终于有一个怀抱能让她依靠，终于有一个人能真的给她温暖了，原来她也是有父亲的人，她也有爹爹！
　　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下她所有的顾虑，可以承载她所有的悲伤。

　　杚羽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她那么大声地哭着，像是所有受了委屈的孩子躲进父亲的怀里一样的哭声。她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那个苍白单薄的小女孩，回到了那个没有依赖的孤单的童年，唯一不同的是：那段空下来的光阴终于被填补上了，她终于有了父亲！

　　已经走出凤藻宫的文帝停住了脚步，他听到了里面的那个哭声！
　　文帝闭上眼，仰着天，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异常温暖。
　　安静的禁宫里突然传来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那个声音彻底打乱了皇宫的平静。

　　文帝睁开眼，正好看到向他走来的佟曻——那个身着金色铠甲的人，文帝淡淡地笑了！
　　佟曻也看到了文帝，远远地停住了脚步。后面的人也一并停下，皇宫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文帝抱着他的美人继续向前走，迎着佟曻进来的方向。
　　文帝走到佟曻面前的时候，挑眉看他，神情似清醒又似恍惚：“我的美人死了？你知道吧？她死了？”

　　文帝的一双泪眼灼灼地盯着他，佟曻像是被刀子刺了一下，猛地疼了一下。
　　可是他没有躲开他的眼神。
　　“陛下！”佟曻唤了他一声，走近了一步，他的手触到了文帝怀里的人的衣服。

　　“滚！别碰她！”文帝暴怒，大声呵斥他！
　　佟曻猛地退了一步，他的心开始疼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没有想过真的面对他的时候他要怎么办，再或者说，他还没有准备好。

　　“陛下！”佟曻跪下。
　　佟曻身后的人不敢怠慢，齐齐跪下——主子跪着，他们怎么敢站着？
　　这算是他给他行的最后的一个礼吗？

　　“哈哈哈……”文帝又笑起来，继续往前走，再也不愿多看地上的人一样。
　　他曾经那么宠爱他，将他当成自己的手里的宝，可是现在，他连看他一眼都不想了。

　　“哈哈哈……”文帝只是笑，什么都不说，抱着他的美人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明白，文帝已经疯了。
　　直到那个笑声消失，佟曻才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一站起来就看到了凤藻宫门口的杚羽还有另外一个人——另外这个人是谁他没有看清，因为这个并不不重要。

　　杚羽没事了！佟曻瞬间高兴起来，他几乎是朝着她奔过去的。
　　可是，当他看到站在杚羽身边的人是戚简璎的时候，他愣住了。
　　“戚简璎？你没有死？”佟曻首先问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佟曻知道这个世上大部分的秘密，可是戚简璎没死并不在内。
　　戚简璎没死对于佟曻解释这几个月来皇城内的失败很有帮助，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更大的危机——佟曻是知道杚羽的身世的！——现在看来，杚羽也知道！

　　戚简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杚羽轻轻走上前去，走到佟曻的面前，离他很近了，他金色的铠甲上的光都已经照在她的身上了。

　　“嚯~~~”杚羽拔出了佟曻手里的剑，佟曻一动不动，任由她拔剑。
　　杚羽退后一点，举起那把剑正对着佟曻，眼神凌冽：“不许你伤害我的父亲！！”

　　佟曻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脸色在锋利的剑锋里渐渐失去光泽。
　　“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吗？”佟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悲伤怎么也遮掩不住，溢了出来。

　　“我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我不想~~~”杚羽又哭起来，“佟君临，你要是敢杀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杚羽的话虽然狠，可是哭声却是那么凄惨，她刚刚失去一个孩子，谁能了解她现在的心早已碎的不见踪影了。

　　眼前的杚羽，还是那样的苍白，佟曻不由得好心疼。她一切的悲惨都是他给她，他又能怎么补偿她呢？
　　“你放心，你的亲人我绝不会伤害！相信我~~~”佟曻目不转睛地盯着杚羽，眼睛里溢满了温柔。

　　杚羽慢慢放松了一点，伸手拉住戚简璎，转身就走。
　　“杚羽！你要去哪里？”佟曻在她身后喊她，那个声音混有哭腔，柔软无比，“不要出宫！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杚羽站住了，回头，眼圈红红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戚简璎拉起杚羽，离开了。
　　佟曻笑了，杚羽的那个回头让他知道：她不会离开的！
　　她爱他！
　　她甚至为了他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份爱又能持续多久呢？当她知道了她所有的身世以后她还会爱他吗？
　　佟曻胸口突然一阵绞痛，痛的他站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杚羽，真的不要离开我！
　　我愿意用一切去补偿你，
　　一切的一切，
　　我在所不惜！！！”

《花骨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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