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蛰

作者:余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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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意


      能再见到张梧涵本就是意料之内,听说她差点儿就只能去上音了,最终卡着线勉强进来的。只是她最后选的音乐教育,听着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道是不是许哲声的错觉,总感觉她憔悴了不少,看到许哲声的时候勉强笑着和他打招呼。
      许哲声眯眼瞅了她许久,出于一些旧同学情问道:“你怎么了吗?”
      “我没事。”虽然这么说着,却一点儿也不像没事的样子。不过许哲声也不在乎,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就上课去了。
      直到后来她主动来找自己,许哲声才意识到这可能和自己有关。张梧涵那糟糕至极的状态,说是神经衰弱濒临崩溃他都信。
      “你……”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还是开口打了个招呼。
      “许哲声。”对方好像喝醉了,坐在地上靠在石柱边,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红了眼,带着不明的愤怒与厌恶,又似乎很是悲伤。
      “怎么了?”许哲声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石凳上。
      “你认识……曲靖吗?”张梧涵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像是恶寒袭身,“宣韶是不是和你说过。”
      “啊,我知道啊。”许哲声吐了口烟,微微垂眸道。
      “他是不是做了很多事?”张梧涵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想哭还是喝高了不舒服。
      “是啊,你才知道吗。”许哲声淡淡道。那些事儿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他一时说起来还有些恍惚,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我才知道……我怎么会才知道……”张梧涵喃喃自语,“太晚了……没用了……”
      许哲声并不想听这些,如果张梧涵只是想说这些,他会想个借口离开。
      “梧涵,你在干什么?”
      许哲声侧头看了过去,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如同披着夜色,四眼相对的一瞬间,许哲声眼眸沉了沉。
      无他,那种同类的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他都难得起了丝好奇之心了。
      “滚开!”张梧涵碰到他的手的一瞬间猛地甩开他,瞪大了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别碰我!好恶心!”
      许哲声垂眸看着指尖的烟火,忽而感觉有些冷。听到这种词说实话心情还是很复杂,从张梧涵嘴里听到时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心里升起一种“果然”的感觉。
      “听话,梧涵,我回去解释给你听。”男人不顾她的抗拒摸摸她的头,转身朝许哲声走了过来。
      许哲声按灭了烟头,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
      “你是……许哲声?”男人笑道。
      “是我。”许哲声看着他,大概猜到了这是谁。
      曲靖是和李睿瑃不一样的存在,宣韶说他最怕的还是曲靖,对李睿瑃更多的是恨。原来如此,宣韶怕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和自己无比相似的人。
      “我是曲靖,张梧涵的男朋友。”男人朝他伸了伸手,许哲声低头看了一眼没理会,他便又收了回去,看起来也不指望他会握,“让你见笑了。”
      “你不是,你这个恶心的男人离我们远点!”张梧涵喝醉了之后声音都大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通红颤抖着捏紧拳像是想把曲靖打到再也不能出现在她眼前,“我以前怎么就没看清你是这么恶心的一个人啊!”她转向许哲声,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翻滚的岩浆,像是愤怒的雷电,“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他把你变得什么也不是!”
      许哲声淡淡地看着她。张梧涵和曲靖他们两个能谈起恋爱来本来就是很神奇的事情,所以现在这样,他又如何会相信她?这场神奇的纷争,他一点也不想参与。
      “你知道为什么宣韶只听他的话吗?因为他根本就是个□□犯!”
      “我更想称此为主人。”曲靖的笑容黏腻得像是蛇鳞环绕,精冷的眼中写着的也许是骄傲。
      这是在戳许哲声的心肝肺了。
      如潮水般平寂的虫鸣静静响在耳畔,许哲声倏地疼痛无比,积攒了漫长岁月的麻木忽而变成了刺痛的疼,慢慢扩散开来。
      “什么。”许哲声的声音淡得像是要被夏风吹散。
      “他都没和你说过吗?”曲靖哈哈大笑,像是砸下来的琴键,沉重地嘲讽着许哲声,“他从来都只是我的狗啊哈哈哈!你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滑天下之大稽也哈哈哈!”
      蝉鸣在夜色中更加热烈,如果是在长沙,下一秒大概就要下雨了。许哲声忽而想起那个雨夜宣韶的躲闪回避,想起他许许多多的沉默不语。
      大雨总是粉饰是非模糊一切的。
      “你说那个宣韶吗?”他去打听的时候,王蒙那日这么对他说,“他是个可怜孩子。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我只是在北京打工兼职了一下。不过那时候我有发现过霸凌的事情,他们在厕所做些什么……我也不好说。但后来我尝试说服宣韶相信我,让我去和负责老师反映。不过老师不相信我,叫他们过去谈了谈,好像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了。宣韶那时候还小,我也不大,都没办法妥善解决,他便不相信我了,我也被辞退了。后来的某个夜晚,我听说出事了,跑过去就看到宣韶被抬了出去,整个手都鲜血淋漓,我直至今日也忘不了他的表情……就像死了一样。”
      皮肉是痛的,鲜血淋漓是沁入骨髓的,然而他的灵魂又是空寂的。许哲声忽而想起来宣韶的那种表情了,淡淡看着窗外繁华灯火,亦或是没有表情地看着成绩榜,痛苦到融化重塑,他像是把自己抽离了出来,一边痛苦一边漠然地看着自己长出新的皮囊。
      “你不信?哈哈哈,我这里还有视频,你看吗?”曲靖还在疯狂地大笑着,荒诞的谐谑曲一般奏着滑稽的旋律。
      许哲声漠然地看着视频里的一群人,他们大笑着,刺耳的笑声和耳边张梧涵崩溃的尖叫裹在一起,将屏幕做构成的界限粉碎。他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那些红色和白色的液体,落在了他不断痉挛的神经上。
      很安静,很冷,一切都在碎裂,轰轰烈烈落下的是红色的帷幕与白色的花束。
      许哲声在一片热闹的蝉鸣之海中打掉了他的手机,一脚把屏幕踩得粉碎。张梧涵大哭大笑着发出崩溃的声音,在一边冷眼看着许哲声把破碎的手机捡起来,猛地砸在曲靖头上。
      “卧槽,你这……打架去了啊!”只有陈柏余还在宿舍里打游戏,看到许哲声的时候惊得手机都放下了,“大哥,真狠啊!”
      许哲声没理他,陈柏余看着那双又冷又红的眼睛意识到了不大对,也没敢触这位哥的霉头,噤了声转回去默默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
      他收了东西往外走,像是感觉不到自己伤口的痛,也察觉不到各种探究的视线,木然走到最喜欢的廉价酒店开了房。
      窗外灯火常亮,各种喧闹落在耳中远极了,世界很安静,他坐在床上,将手机视频投屏在黑暗的墙上,摸索着点了根烟。
      宣韶,宣韶,宣韶……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为什么那么听话?
      宣韶第一次被堵住的时候还在反抗,为什么后来就把自己抽离了?
      视频里的人不过都13岁左右,宣韶看着更是稚嫩沉默,视角是以曲靖而不是李睿瑃展开的,他好像透过了那双眼,看到了笼罩着宣韶的黑暗阴影。
      宣韶空洞地跪在地上吃着,吃完又呕吐着,呕吐完又继续吃,动作就和做实验一样一丝不苟,只是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手伸出来。”
      曲靖并不动他的手,他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抚摸了一会儿,把宣韶踢开了。宣韶把嘴里的液体吐掉,没有什么感情地又跪好。
      他总是这么无波无澜地做这些。该说是他天赋异禀还是曲靖调教有方呢?
      “哇!张梧涵后面流血啦!曲靖你快来看!宣韶把她搞出血啦!”
      “我没有!”张梧涵羞燥地红着脸,努力扯着自己的短裙。男生在哄笑着,女生在窃窃私语着,她着急得声音都颤抖发冷。
      血顺着小腿一路流下来,黏腻地蜿蜒而落,夏日的短裙挡不住血线,清纯的白色长袜被染红。
      宣韶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把一件外套围在她腰上挡住血。张梧涵只是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在所有人各色各样的目光与话语中大哭着冲了出去。
      张梧涵的第一次月经来得轰轰烈烈,曲靖默默买来卫生巾,安慰着她,让她不要害怕不要羞愧,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谢谢你。”张梧涵眼睛还红肿着,对着他笑了笑,“你真是个好人,和你的朋友们真是不一样呢。”
      “谁叫我喜欢你呢?”曲靖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张梧涵还是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宣韶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血好看吗?我很喜欢它流出来的样子。”曲靖交叉着双手看着宣韶,“你喜欢吗?”
      “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和她吵架的时候想扳开她揪着我领子的手的……我不知道她第一次来月经,我只是不想让她用力揪开我的领子看到下面的痕迹的……”
      曲靖只是微笑着看他。
      宣韶终于变了神色,“我,我没碰她……”
      钢琴调节扳手圆柱形的木身进入的一瞬间许哲声把视频猛地关掉了,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过去,原来是香烟已不知何时燃尽了。他心绪却仍难以平静,微微颤抖着伸进口袋里摸索,只掏出来一个空烟盒。许哲声呆呆地坐在床上,空烟盒被捏得扭曲,他只能徒劳地攥紧手。
      在车水马龙光影交错的世界里他好似听到了水的声音,闻到了泥土的芬芳水腥味。那是溺水的声音。
      一切好似黑色的默剧,最后他摸到了颤抖的脖颈,里面跳动着的生命被砂砾填充着,脆弱纤细的声音被粗糙的石粒摩擦得求救都不能,在水的浇灌下流动着的疼痛慢慢滑到了嗓子眼,落入喉咙中,将全身都扯得生疼发冷。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戒烟一般抖着手又打开了投屏。
      “宣韶,你这样的人不如死了好,这么恶心,你的存在又不会让谁感到幸福,难道不是吗?”
      “是。”
      “集训要结束了呢……”曲靖坐在琴凳上看着宣韶乖巧舔舐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我们都该迎来最后的审判了,像我们这样的变态都要付出代价了。”
      宣韶迷茫地看着他,然后被他打了一巴掌。
      “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曲靖似笑非笑道,“但也别忘了,我一直是你的主人。”
      宣韶瑟缩了一下,收紧腿跪得愈发恭敬。那种撕裂开来的痛楚像血色弥漫上眼,他至今都为之颤抖。这也能称之为恩赐吗,亦或是惩罚,他在惧怕之余感到的安心是什么呢?
      “谢谢。”宣韶挤出一个微笑,擦了擦自己裂开的嘴角,“我会一直铭记于心的。”
      “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在练琴,今晚不用练琴了。”曲靖站起来,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发,“感谢我吧,我送你一程。”
      曲靖拽着宣韶的手腕,无视了他无力的挣扎,带着甜腻的笑容把他拖出了门,像是要把没用的狗送去屠宰场一般松开了他的手关上门。
      摄像就此停住,曲靖没有参与这场施暴,将一切留给了李睿瑃他们,而他只是把张梧涵带出了血海,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一切。然而最后,他却选择了替所有人承担这场暴行的责任。
      那时候张梧涵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什么也没做的人要为了朋友仗义至此,明明做错的只有那些人,曲靖是个好人啊。
      但是宣韶却明白了。
      这是他所说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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