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蛰

　　“Hey，Shaw！”男生从后面跳上来，猛地拍了拍宣韶的肩膀。
　　查尔斯河畔的橘红夕阳落在绿色的栏杆上，水面浮动着温暖色调的余晖，冬日末的冷风吹得围巾飘飞。
　　“Hi.”宣韶捧着热咖啡，回头对着他笑了笑，“What's up？”
　　“You don't know？”Eric非常自然地坐在了长椅上冲他抱怨道，“You should read my message, you know.”
　　“Sorry. I'm gonna read it right now.”宣韶抱歉地摆摆手，低头打开手机。
　　“So, it's a good chance to return to China. What do you think?”Eric凑了过来。
　　和北大的交流活动？宣韶沉默了一下，忽而有些出神。已经……六年了，久到他对曾经的生活都记忆模糊了。
　　“Anyway, I want to visit China...”Eric还在一边絮絮叨叨，宣韶被吵得耳朵生疼，合上书建议说去吃饭好了。
　　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Eric探头，“Shaw, why are you still hesitating?”
　　“Maybe I need an axe.”宣韶仿佛随口一说道，但话题跳脱到这里，Eric懵了一下，总觉得这是他蓄谋已久真的要做的事。
　　宣韶总是一副随和的模样，第一天来上学听说他的名字不好念，甚至非常贴心地取了个最接近“韶”字读音的英文名，平时也总是微笑着的。但他又经常会冰冰冷冷地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疯了一样学到两三点，上课会和导师缠斗不休，家里管得非常严，对往事总是避而不谈……总之是个很神奇的人。
　　不过麻省理工也不缺怪胎和钻研狂。
　　后来四季又轮回了好几年，许哲声已经感受不到冷暖了。
　　北方的风仿佛要吹沙走石，空气不算清新，春天迟迟不愿到来，并不温柔的季节刮着皮肤，许哲声却无心涂护手霜。
　　“你活得真拼啊。”杜茨宣看着他都觉得累，“歇歇吧大爷。”
　　“我这人闲不下来。”许哲声扯着谎。真是神奇，明明他从前是个懒得要命的人来着。
　　除了学习，练琴，赚钱，还有什么呢？无止境的交流与应酬式的聚会。前几次交流会他都推掉了，后来还是被强行拖过去了，说着都已经毕业了总该来了，还被灌了酒。看到他酒量不错，朋友们便非常不厚道地把酒推给他，而完美的容颜总是吸引人的，来敬酒的交谈的也不少，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个不苟言笑忙忙碌碌的人喝醉罢了。可惜许哲声争气，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也还是只是微醉。
　　WeChat已经成为了大部分人的主要社交软件，企鹅已经成为了学生时代的过去式，永远不会再更新。然而出于一些念旧的心理，他们三人都还留着企鹅，偶尔发发说说，然后收到零零星星的几个赞。
　　他看到康瑶在大炫声声乌龙奶茶，明明这人之前还愤怒地说长郡门口的果呀呀被茶颜攻占了，她是死也不会喝茶颜的，结果flag依旧倒得飞快，现在在大呼“真香”。
　　还有殷莞的项目照片，朋友的游戏截图，老妈和殷莞她妈吃饭的照片……
　　原来他已经五年多没回过家了。
　　初春的夜晚带着料峭的寒意，这里的天空总是晴朗的，清澈的夜云如那夜一般白净明亮，月朗星稀。他忽然想起了那首《海阔天空》。
　　“听说你进乐团了？”夏蓉希作为学姐回来参加聚会，走到许哲声身边给他敬酒。
　　“嗯，你消息真灵通。”许哲声笑着喝尽杯中酒。
　　“恭喜呀。”夏蓉希也抿了口酒，“大师啥时候表演一个？”
　　“你想听什么？”许哲声没在意她的玩笑话，也开着玩笑回问。
　　“嘛，德沃夏克的《四首浪漫曲小品No.1》吧。”夏蓉希竟然还认真地说道。
　　许哲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淡了些，“行啊，我练好了拉给学姐听。”
　　这是婉拒了。
　　夏蓉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学弟什么都好，就是对谁都没有太多想法，像个工作狂兼x冷淡似的。虽然和她也交好，聊得也愉快，但察觉到她一点点心悦之意就立马拒绝。
　　“我下去透透风。”许哲声放下酒杯，对着身边的朋友说了一句，慢悠悠地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钻出去了。
　　桥城西街这边的夜晚有些热闹，他站在楼下昏黄的路灯下点了根烟，寒风从身边吹过，流年在他的眼中留下深重的刻痕，慢慢卷曲延伸……
　　某个瞬间时间好似滞止不前，那些流年静静停在初春的叶子上，落在他们的肩上。他透过模糊的白烟，望进了熟悉的眼眸。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锁麟囊》）
　　他忽而想起戴娭毑曾放过的这句戏词。
　　宣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穿着高领毛衣和驼色大衣，跟在一些看着像是同事的人的后面慢慢走着。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曾经的许多次一样拉了拉领子遮住下巴。
　　许哲声看着他和前边的人说了些话，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宣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烟，然后抬眸移开了目光。
　　“聊一下？”许哲声吐了口烟将燃尽的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
　　“不用了。”宣韶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他，他的眼神像是淡漠的寒风，平和淡然地看着许哲声，“我已经正常了。”
　　许哲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嗤笑一声，“恭喜？”
　　“同喜。”宣韶笑了笑，“看来你也过得不错。”
　　“没有你过得好，怎么回国了？”许哲声便也只是寒暄。
　　“工作。”宣韶只是简单地说道。
　　宣韶的同事似乎在那边叫他，他便笑着应了一声，抬头冲许哲声说了一声“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了。
　　“喂，你自愿的？”许哲声叫住他。
　　“是啊。”宣韶顿了顿，微微偏头，一时眼中如落了场大雪，“所以，恨我吧。”
　　正如我恨着自己。
　　他没再回头，许哲声也没再追。重逢的一瞬间他们碰撞在一起，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所有的过往都如云烟飘落，什么已面目全非了呢？
　　“宣韶，你以前的朋友？”唐珲朗看了看那低头又点了根烟的长发男人，好奇地探究道。
　　“是啊，应该在中音读书吧。”
　　“诶，好可惜，要是是在北大就好了，还能让他介绍介绍。”
　　“那太麻烦人了。”宣韶笑了一声，“我和他又不熟。”
　　对，不熟，今后也不会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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