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五日后。

　　夜阑写好了话本前几章，出门准备去找书店兜售自己的作品，恰好又在巷子口遇到了前几日站在家门口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从一架马车上下来，又回头温温柔柔地浅笑着，同马车上的人说了些话。那马车上的人又伸出手，替她扶了扶鬓发上的木簪，她便害羞地低了头，福了福身同那人告别了。

　　马车走远，女子也在巷口碰到了夜阑。她的眼睛亮了亮，同夜阑打招呼：“公子安好。小女子是留月阁的阿许。”
　　“在下叶柏。”
　　“公子几日未曾出门了，不知今日出门可是有何要紧事？若有阿许能帮上忙的，公子请尽管开口。”
　　夜阑想着与其自己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乱找一气，不如拜托阿许帮个忙，便将话本之事同阿许说了。

　　阿许听了，思索了一会儿，同夜阑商量着将已经写好地话本交给阿许，再由阿许找人带去给知道的好的书商。
　　不过两日，阿许便带话给夜阑，说书商那边请他在留月阁商讨话本之事。
　　夜阑同书商商定好了交稿时间和报酬，想分一点给阿许姑娘，却被阿许姑娘拒绝了。
　　阿许姑娘说：“我第一次瞧见夜公子便觉得亲切。公子眼中清明，并未因我是这乐坊中的女子而有任何轻贱。和公子说说话，我心中倒是能松快许多。公子别误会，我也不过只是想找个能把我当成普通百姓的朋友罢了，也许是我奢望了。”阿许看向窗外，眼底透露出悲凉。
　　夜阑安慰阿许道：“阿许姑娘不必如此。若是往后生活中有什么烦心的，或是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日后阿许便时常请夜阑到留月阁品用一些新鲜瓜果，或是拜托夜阑替自己上街带些东西。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阿许的性子其实并不像之前表现出来的温婉，反而有些娇蛮，想来从前在家中也是受宠的孩子。不过在教坊里，不得不再给自己戴上一副温婉的面具。

　　这日，阿许邀请夜阑去教坊里观赏新排出的舞曲。

　　阿许斜斜地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着，见夜阑来了，只随意地指了指桌上的几盘糕点对夜阑说：“尝尝吧，这是渊都时兴的点心，用牛乳做的。”
　　夜阑捡了一块尝了一口：“确实挺香的，留月阁新换了渊都来的厨子？”
　　他端起一盘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走到阿许旁边站定，也往楼下看去。

　　阿许看了一眼夜阑，也拿了一块点心小口品尝起来：“哪儿能呢，这是别人送的，别的地方可买不着。你抓紧吃吧，我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有。”
　　夜阑挑了挑眉，略带促狭的问：“是哪位痴心人瞧上你了，巴巴地送这些好东西给你？”
　　阿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夜阑也没生气，只问阿许：“你可有心仪的人选？若是人家愿意带你离开留月阁，你走不走？”
　　夜阑想着，若是阿许想要脱离教坊，自己一定得好好帮她把把关。他同阿许虽然认识也没多久，但阿许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师妹，也升起了几分照顾之心。
　　阿许的面色略有些沉郁，她趴在栏杆上，头枕着双臂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歪过头同夜阑说：“我这样的身份，就算有人愿意赎我出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当笼中鸟。更何况人间真心难得，谁知道要去的是富贵窝还是虎狼穴。那些男人们今日瞧你容颜姝丽，风光无限，便捧着你哄你高兴，回头见了新人又弃你如敝履，你又能如何？”
　　“倒不如自己如今多攒点，若是有朝一日能得赦免，自己给自己赎身，去外头自己寻些营生，靠自己活着才好。”阿许早就明白了靠别人都是没有用的，靠自己就算再艰难，也多少能安心一些。

　　就在此时，一楼原本闹闹哄哄的女孩子们都安静下来，走上了一楼的大台子排好队型。
　　乐工们在台子旁奏起了乐，这些女孩子便穿着表演服跳了起来。已近深秋，但是这些女孩子们却不得不穿上轻薄的衣服，日日在舞台上被人观赏。
　　几名乐人又在台旁唱着歌曲，曲调时而欢快，时而幽怨。

　　夜阑诧异地看向阿许，阿许对夜阑点了点头：“没错，就是用的你的话本改编的乐曲。寻度先生，你的话本现在可受欢迎了，茶楼里只要是说你的话本子，必然是场场爆满的。”
　　这次排的曲目是夜阑前段时间写好的，是关于一段人妖之恋。一只小狐妖被一名书生救了，便芳心暗许想要以身相许。可是那书生其实早已娶妻生子，夫妻二人虽是媒妁之言，但也算举案齐眉。但小狐狸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对人动心，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小狐狸用术法混入了书生府里，在书生的身旁伺候。只不过无论小狐狸如何暗示，书生始终未曾对小狐狸有过任何表示，最后小狐狸只能用魅术迷惑书生，让书生心动。两人蜜里调油地过了一段时间，最终被书生的家里人发现。

　　书生非要娶小狐狸为妻，气得那凡人妻子怀着孕带着孩子便回了娘家，书生的父亲也一病不起。书生的母亲觉得不对劲，便请人去了别云寺找仙长来看看。别云寺的仙僧一来便发现了小狐狸的问题，就要抓小狐狸走。书生对小狐狸死心塌地，哪里肯让别人带走她，在小狐狸即将被攻击的前一瞬冲上去挡住了攻击。只是凡人之躯哪里受得了这一击，当场便是奄奄一息，那僧人见伤了人也不再攻击。小狐狸见状连滚带爬过去抱着书生的身体大哭，对奄奄一息的书生说：“袁郎，是我欠你，是我对你施了魅术强求了这段情，你救了我一命，我却害了你。我爱你，我不能让你死。”说着便剖出了自己的内丹捏碎就活了书生，自己丢了内丹化成原型没有了气息。

　　施术的狐狸没了，魅术也消失了。那书生跪坐在地上看着小狐狸的尸体静默了很久，后来也由着僧人们带走了狐妖的尸体。书生将妻子接回了家，又供养父母直到幼子长大，留下一封书信出家去了。

　　台上正表演到妻子负气带着孩子回娘家，阿许问夜阑：“你说那书生到底爱不爱狐妖？最近大家可都在聊这个。”
　　夜阑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大概是爱过的吧。”
　　“那他爱自己的妻子吗？”
　　“也有爱。”人的情感总是很复杂的。
　　阿许垂眼敛去了眼中的神色，嘲讽地笑了：“这书生也许爱自己的妻子，只是很浅薄的一点，对狐妖也是一时迷恋，最终抵不过世俗。便是最后把妻子接了回来，两人怎么可能毫无隔阂地生活下去？不过一对怨偶。”

　　“若你是那书生妻子，你会怨恨书生吗？”阿许又偏头问夜阑。
　　夜阑思索了一会，看着阿许说：“若无同那书生并无感情，我不会怨恨。但我若确实心系于他，哪怕我再怎么劝服自己，只怕也是恨的。”
　　阿许听了倒是有些高兴，她走回桌旁坐下，一边拿起糕点塞进嘴里一边说：“若我是那书生妻子，一定要想办法报复他。”

　　“你不用参与表演吗？”夜阑倒了一杯茶给阿许。他来了这么久，从没见过阿许上过台表演，这在教坊确实是一件怪事。
　　阿许接过茶饮了一口：“那当然是我的‘书生’不让我去大庭广众下，给他丢脸啦。你看，当‘狐狸’还是有点好处的。”
　　“是给你送糕点的人？”
　　“是他。他说我像故人，便想帮帮我，倒是会哄人。”阿许对这位“书生”并不很喜欢。
　　夜阑皱了皱眉，对阿许叮嘱道：“你小心点，别玩脱了。这人既能让你不用去台上表演，想来在涪安城也是有权有势的。你把他惹急了，若他用全是逼迫你，你要怎么办？”
　　“你放心，他虽有些权势，不过家中还有妻子。他妻子可不会让‘狐狸’进家门。”阿许倒是浑不在意，“再说，我在人前多少还是会装着点的，不会惹他。他若强逼，我便同他玉石俱焚。”
　　“若是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会想办法送你走。”

　　阿许只当夜阑在安慰他，心下却也十分感动：“就贫你这句话，姐姐下次有好吃好喝的，还叫你来。”
　　夜阑无语：“你是我妹妹还差不多。”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斗嘴。

　　千里之外
　　吹雁山庄

　　柳清之看着面前燃烧的灯火，问屋外的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旁边的弟子回答说：“都收拾好了，涪安城那边也安排好了，大公子要现在出发吗？”
　　柳清之应了声，将墙上的“别人间”剑取下来装进剑匣背在背上走出房间。
　　接过弟子递上的自己的剑“醉春风”，柳清之对弟子说：“走吧。”说着便迈步离开。
　　他要去无岸山祭奠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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