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月亮高挂在天上时，夜阑终于找到一户人家愿意让他借宿。
　　这是一对农户夫妇的家，虽有些简陋，倒也温馨。女主人约莫三四十岁，是个热情好客的，瞧着夜阑模样清俊，又想着把镇上村里亲友家适龄的闺女介绍给他，便打听起夜阑的家中情况。

　　夜阑只模模糊糊半真半假地，说自己自幼便无父母亲长，被师父捡回去收着当了个小徒弟，学了些手艺。后来出了些变故，自己现如今四海为家，婉拒了女主人的说媒。他确实自幼便被师父捡回观复山，在观复山长大修了仙，长成了一个人嫌狗弃的小混账，在山门里闹得鸡飞狗跳。只是如今……
　　想到此处，夜阑原本挂在脸上的微笑便有些维持不住了。

　　农户夫妇瞧出了夜阑的黯淡。那农户用肩膀挤了挤自己的老婆，上前又拍了拍夜阑的肩膀说：“我家那个也太热情了些，倒勾起公子的伤心事了。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了。公子今晚在我家吃些东西再休息两日，好男儿志在四方，日后公子定能找到立身之地。”说着便拉着夜阑的手腕，带他去了饭厅坐下。

　　炊烟袅袅，没过多久晚饭便烧好了。
　　女主人将鸡汤端上桌，叫院后面玩耍的孩子们赶紧来吃饭，又给夜阑先乘了碗鸡汤。两个小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见了生人也不怕生，很新奇的大量着这个好看的哥哥。

　　小的那个是个女孩儿，六七岁的样子，圆嘟嘟的脸扎了两个辫子。她扯了扯夜阑的衣袖，夜阑低头看她，她便笑眯眯地夸赞夜阑：“哥哥你真好看。”夜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女孩儿又问：“哥哥我可以坐你旁边吃饭吗？”
　　夜阑点了点头，对小女孩儿笑了笑，把她抱到了凳子上坐好。

　　另外一个是个小男孩儿，不过九、十岁，自己爬到了凳子上坐好。不知道是生气没抢到夜阑身边的位置，还是气妹妹离自己而去，哼了一声。小女孩儿在夜阑旁边对哥哥做了个鬼脸。
　　女主人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脑瓜蹦儿，坐下说：“快吃饭吧，两个小冤家。”
　　饭桌上又是一片其乐融融了。

　　吃饭的时候，夫妇俩又问及姓名和日后的打算，夜阑取了个化名，只道自己姓叶名柏，准备明日去涪安城先找个谋生的活计再做打算。
　　农妇听了，倒把饭碗放下，头微微低垂整理了两下衣袖，又抬头不好意思地对夜阑说：“小叶公子啊，那个……您明日动身去涪安城的话，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和一些东西去，给我在书院读书的儿子。您放心，就一点东西，不重的。”
　　夜阑也把饭碗放下，对略显局促的夫妻俩说到：“婶婶不必如此，我带去就是了，您二位今晚愿意收留我，这些不过小事，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女主人立马笑开了花，连饭都不吃了，连忙奔回屋子将一些东西拿出来交给夜阑。是一包晒干的红薯干，两双新纳的鞋子，还有点简单的首饰。
　　她一边将东西递给夜阑，一边请夜阑带几句话，红薯干和鞋子是给大儿子的，那些首饰让他转交给他啊姊。让他打听一下学院招新的事宜，小儿子也到了该好好去读读书的年龄了，得先准备起来，把小儿子的束脩也攒一攒。又嘱咐让他好好读书，若是能考个功名回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夜阑一一应下，又问女主人还有没有东西要带，自己年轻还是有点力气的。女主人又烦请他带点新鲜蔬果，让儿子女儿也好解解馋，让夜阑也自己留点吃。
　　这个时候，小儿子吃完了饭，扯着女主人的衣袖问：“阿娘，哥哥能考个功名回来，像隔壁贾家哥哥一样，做个大官回来吗？”
　　女主人摸着小儿子的头说不知道。小儿子又哄着女主人，让他爹娘放心，等他以后读了书，一定考个功名当个官，回来家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小女孩儿却吵着想去仙门，说自己当了仙长，也能保护家里人，逗得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饭毕，农户带夜阑去大儿子的房间休息。

　　翌日清晨，夜阑带着农户夫妇给儿女的东西上路去了涪安城。临行前，在房间里留了点碎银，也算是感激他们的收留之情。

　　到了涪安城，夜阑先去书院找了农户夫妇的儿子，将东西转交给他，又询问了附近可有哪处宅子在售卖或者租赁的，自己想找个地方落脚。
　　李永，也就是农户夫妇的大儿子，便带着夜阑去找了熟人询问。
　　熟人问了问夜阑的预算，挑了几处宅子介绍给夜阑，最终选定了一处。

　　这地方原是书院里一户教习先生的居所，这教习先生还与现在的城内的知府通判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去世后，这房子本是那知府通判承继了的，不知怎么近日又拿出来售卖了。
　　这地方离城中心繁华的地带并不远，但却藏在巷子深处，又靠着城里最大的乐坊的后门，所以价格便宜很多。夜阑本是要找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此宅大小价格都适宜，又藏在巷子深处，正合了那句“大隐隐于市”，便买了下来。想来仙门中人也想不到，他会光明正大地在城中买宅子住下。

　　李永又带着夜阑采买了些被褥床具，便告辞匆匆赶回书院了。
　　夜阑回了新买的屋子，将东西都收拾好，坐在床上回忆着过去所学的口诀心法，试图重新修炼回一些真气。试了几次却总在关键处失败，天地灵气总是无法进入内府。他叹了口气，想想过去自己一剑斩恶妖的威风叹了口气，只能暂缓修炼徐徐图之了。好在他今日照了眼镜子，自己同重生之前虽还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现在又好似凡人一般，便是遇到那些仇人，也能假作不识，周旋一番。
　　夜阑合衣躺下，思索着日后要如何先谋个生计，慢慢睡着了。

　　夜阑在新家这个小一进院深居简出，休整了几日，思考日后靠些什么谋生。毕竟钱银就这么多了，自己现在也算是个凡人，可不能坐吃山空。

　　从前在山上的时候，他就喜欢写些话本子排遣。观复山上有些什么有趣的事——师兄出门捉妖被世家女子看上，要强嫁给他，吓得师兄连夜跑路，三年不敢下山；师妹养的灵植被隔壁山头师叔家的小狗咬得乱七八糟，气得师妹把狗毛全剃光，师叔不得不给小狗亲手织衣服穿，维护小狗脆弱的自尊心……
　　这些事情全被夜阑用化名写进了各种话本子里。若是近日有谁得罪了他，他就把对应的人物写得猥琐一点，或者给他按个什么难听的名声，让他当话本子里的反派。

　　不成想他的话本子居然在百姓中很受欢迎，凡人们茶余饭后就爱听些这种故事，嘻嘻笑笑说仙长们原来也同凡人们一样。有了解些的，还能连蒙带猜地发现这些人物对应的仙长。
　　后来这些本子渐渐也在修仙界流行起来，“寻度”这个夜阑的笔名也声名鹊起，无数人都在猜测背后的作者到底是谁。尤其是那些被写成行容猥琐的，恨得牙根子痒痒，势必要让这个叫“寻度”的家伙付出代价。
　　夜阑就是“寻度”这件事，很快就被他身边几个亲近的亲友发现了。几个年轻的倒是把他暴揍了一顿，让他上交了一部分写话本子赚来的钱，又威胁他不允许抹黑他们的形象后便放过了夜阑。
　　师长们又不好下面子因为这些揍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掌门罚夜阑扫一个月山门阶梯上的落叶，不许用术法。他的朋友们说要来帮他，结果最后几个人打作一团，一齐被关了禁闭。出来后，扫山门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再后来，掌门并几个长老有时还偷偷来打探新话本接下来的剧情。

　　夜阑最终还是决定拾起自己的老本行——写话本子。

　　这日一早，他决定先出门用剩下的钱买些纸笔写话本子。
　　一打开门，一名婀娜娉婷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这女子眉目清秀，虽算不上机极美，但眉眼中却别有一番妩媚深情。她的乌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绾着，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更衬得她明媚艳丽起来。

　　“敢问姑娘是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吗？”夜阑问道。
　　那女子微微笑起来，对夜阑福了福身：“只是见这院落突然有人搬进来，有些好奇罢了。不敢打扰公子办事，小女子这就告辞。”说罢便朝乐坊后院门走去。原来是乐坊的人，想来是出门经过，多看了一会儿。
　　女子在这世间本就不易，那些沦落烟花之地的女孩子们，大多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红尘中蹉跎着岁月，等死罢了。
　　从前的夜阑也许还能多问一句，可需要自己帮忙脱离这伤心地。但如今的夜阑自身难保，再也帮不了他们了。若是等他真气恢复，夜阑想，便去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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