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龙少年·燃耀丨素日繁花

　　“别说了！”出声制止的李燃抬眼看到了程雨杉阴沉的表情，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变成了一种低声的恳求，“沈耀，别说了。”
　　沈耀缓慢绞着手指，将尖锐的质疑调整到了一种听起来亲切柔和的声音:“我只是想提醒各位，万一有人正好在发呆没跟上去，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程雨杉冷冷地看着这个作妖分子，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你放心，我会叫上大家一起的。”
　　她的脑脑海中，梦里的那些人声就像是毒蛇一样阴冷地吐着信子，似是下一秒就要飞扑过来，勒断她的脖子。
　　——姐姐，我最喜欢小美了，我想娶她！
　　——雨杉啊，他家里条件那么好，肯定不会亏待我们家……肯定会对你好的，要是你将来生了个儿子，还可以继承……
　　——老子的仇还没找她报呢！欠下赌债和儿子的房贷就是那么多钱，嫁个人就可以全部还清，愣是要逼着一家子扛着生还，这么不孝顺的女儿，养她这么多年有什么用？
　　最终，继父狰狞的形象压倒了软弱的母亲，男人指手画脚，不停歇地怒吼着，暗色的肥胖影子被无限地拉长，直到覆盖住了视线所及的全部空间。
　　程雨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手中的地图扔回给了李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沈耀露出了矜持的微笑，他好像观察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那种飞扬起来的情绪不似作伪，“你们的表情，进到这里之前应该看是到了某个人生重要的转折点，”除了李燃，还有他自己，11班的其他人在听到这些话时多多少少都呈现出了一种被戳中了心事的异样，这可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看起来想要等着通过一个未知的玩意儿改变未来的人，不少啊！”
　　沈耀的煽风点火令众人面面相觑，李燃也在其中小心地张望。说他有多么紧张吧，那倒不是，真正说起来，可能好奇要多些，视线也多在沈耀和程雨杉之间来回逡巡，也许是生怕这俩脾气都不大好的家伙当场撕破了脸。虽然他的目光略有躲闪，也有点奇妙的纠结，但是总归并不十分急切，完全不像其他人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受控制地紧张。
　　所以李燃看到的场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我们有什么特殊的……沈耀仔细思索着，还是说，那是一个……现在的我们还察觉或者领会不到的，人生重要转折点？

　　暂且没能完全摸透答案的沈耀决心再添油加醋一把，他以蛊惑的语气猜测“门”是否存在某种限制，比如最简单的通行总人数，就是一个直白的“也许你过了我就不能过了”的问题。
　　听起来像是在漫不经心地扯淡，可他的这种说法确实在11班同学们年轻的脸庞上种下了深浅不一的阴霾，他们各有各的心结，虽然那个声音不让说出口，但是显而易见，就是因为太过在乎了，所以心中的结，根本没有那么容易被解开，他们不敢放弃眼前唯一的希望。
　　除了李燃，这个人似乎生来就是要与沈耀作对。他表现得太乐观了，说是既然那个声音称我们是“新手”，就得给我们新手的待遇，进来之前已经特意说明是“24小时之内走出去就可以”了，地图上标注的也是“每次限通行一人，而不是一共只能通行多少次”，如果再来旁的偷偷摸摸的限制条件，也太不厚道了。他说，做游戏的都知道讲究得是一个细水长流，如果韭菜一茬子全部都割完了，那多没有意思啊！所以，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他在笑，这无疑感染到了他的小伙伴，反馈到其他人身上，就是全员在被沈耀的恐吓逼得喘不上气之后又浅浅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沈耀身处其中，作为一个张口胡说八道以挑拨离间、企图破坏11班关系的人，此刻心情的复杂程度堪比遇到一道难解的题。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自己解不出来的题目了，可这李燃就是一道难题，他想不明白他，甚至也搞不懂这身处其中的自己，他在他的身上投放了太多关注和情绪，这不合理。
　　学霸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戳到了手心里。
　　更不合理的是，李燃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那是一种云山雾绕的态度，他看不清，也想不通，因此在那强撑起来的平静面具底下，咆哮的野兽愈发地歇斯底里。
　　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这种不确定感……

　　恭喜你啊，梦里的那个李燃温柔地说。他在笑着，又好像在哭，但是他的表情调整地很快，转眼就没心没肺地向着这个方向举起了酒杯。
　　那是一只透明色的玻璃杯，装了鲜艳热烈的红酒，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与闪烁的光斑一起，折射着红宝石般神秘的色泽。
　　背景里彩色的气球纷纷飞升了起来，底下的人群陷入了巨大的狂欢当中，沈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仿佛是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关但是滑稽的马戏团的表演，真无聊，好吵啊！
　　沈耀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心脏上被挖了一个洞，然后有风呼呼地吹了过去，冷得厉害，还疼，似乎比刀子割过手腕还要疼一点……
　　我想改变这样的未来吗？我……不想吗？

　　“别废话了，走吧，我来带路。”程雨杉不再继续对峙，而是扭头走出了帐篷。
　　她的11班小伙伴们自然是要同她一起走的。
　　留到最后的李燃也跟着起了身，然后一把捉住了依然待在角落里假装木头人动也不动的沈耀的胳膊，拽着他走在了队伍最后。
　　“干什么？”
　　“不走吗？你还想留在这个地方？”
　　“这里不好吗？”没人管，多自由啊。
　　“因为想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所以明明早就找到了答案，却一直不肯说出来？”
　　“……”沈耀冲李燃冷笑了一声，他不喜欢他语气里的这种笃定，这使得他像是被当场扒（燃耀）光了衣服，非常没有安全感，“不要假装很了解我。”
　　“这种回答……我猜对了。”李燃逐渐没了同大少爷虚伪客气的耐心，或许他一开始心里就没有这种概念，只是……为了生活嘛，谁还不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压抑久了，果然还是挥刀向别人比较痛快，“了解谈不上，是你掩饰得太差了。”
　　沈耀迅速回击，说他才不需要在笨蛋面前掩饰什么东西。
　　李燃笑，没回话，仗着自己力气大，强行把人往前拉。
　　可沈耀也讨厌被人管束，越是强迫他做什么，心里的反弹就越严重。
　　他看着前边几个人的背影，眼神冷得像是冻起来的冰锥子。

　　李燃侧脸一眼就看到了大少爷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指不定正在想什么坏主意呢！他忍不住伸手拨开了垂落在他眼前的刘海，这人的眼睛，就不能看看明媚的天空么:“你现在这种的想法，同网瘾少年差不多，还记得你即将面临高考么，星州未来的状元？”
　　沈耀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嗤笑道:“你跟我谈高考？不如谈谈在年级大会上的检讨来得比较实在！看来雷鸣对你的洗脑是真的特别地成功……唔！”
　　李燃抬手捂嘴再拖人，动作很流畅，搞不好已经在心里边排练过无数次了。
　　只是沈耀面对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愿意服输的那个:捂嘴是吧？嗷呜！我咬！
　　大少爷咬人真疼啊！李燃拧紧眉头，可还是忍不住要将毒舌进行到底:“嘶！又咬人？你还真是狗啊！哪个品种？贵宾犬吗？”
　　贱（燃耀）人！你才是狗呢！
　　这一刻，沈耀真的真的好想刀了他。

　　江晴朗贼眉鼠眼地跟边晓晓咬耳朵:“你想回头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飞机吗？”
　　美女扭头说，谢邀了哈，我不想。
　　禹洋表示赞同，弱弱地说我也不想。
　　问你了吗，搁这儿搭话？
　　江晴朗翻了个白眼:“那，要不你们去劝劝她？”
　　他指的是正在前头开路的程雨杉。
　　小姑娘走出了独行女侠的气势，脸色冷得怕人。
　　边晓晓扁了扁嘴:“你胆子大，你去！”
　　江晴朗连连摇头，她对你好，碰上我可就直接动手锤人了！
　　咦？他终于意识到了，这边晓晓好像不太对劲啊，从前人挺温柔和善，今儿对我的态度怎么这么冷淡，甚至……自打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讲过话。
　　禹洋苦兮兮地叹口气:“你们说，我们三像不像夹在奥利奥中的“利”啊？”
　　江晴朗怒其不争:“你还想着吃呢！”
　　“虽然但是……我想我妈做的饭了。”
　　边晓晓虽然被奥利奥成功逗笑，但是并不太想去回忆禹洋那个霸气外露的妈，于是她选择岔开话题：“你们发觉了吗？李燃跟沈耀……总感觉他们怪怪的。”
　　“他俩不是一直都不对付吗？还不是沈耀仗着葛奶奶工作的关系欺负李燃……”
　　“这位嗓门特别大的正义之士，还惦记着要主持公道呢！”沈耀就像是一只无声无息的幽灵，冷不丁窜到了正在犯嘀咕的江晴朗身边，把小伙子狠狠地吓了一大跳，“这么喜欢在众目睽睽下扮小丑，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马戏团去本色出演？”
　　“靠！你是鬼吗？”江晴朗马上弹跳到了旁边的石墩上，“怎么神出鬼没的！李燃你为什么不看紧他？”
　　李燃正在诡异地搓着他的掌心，还一边跳脚一边龇牙咧嘴，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搞笑:“你都说他是鬼了，我哪里可能看得住？”
　　沈耀抿着嘴，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道:“指望他？你没见到他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吗？”
　　江晴朗不晓得他们弄的这是什么把戏，但是这口锅嘛，首先甩给沈耀那是必然错不了的:“呔！肯定是你这恶毒的……”
　　“你们好吵啊！”程雨杉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这群缩在背后叽叽喳喳的家伙，眼神杀伤力目测超过了一百万伏，“能不能安静一点儿地跟着？”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沈耀嘲笑的炮火应该会毫不意外地蔓延到她身上，但是没有，他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程雨杉一愣，刚想开口问问“怎么哑巴了”，就被李燃大声嚎了一嗓子“小心”。
　　程雨杉在同学们不同表现的吃惊表情下蓦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铁管，看着刚刚像是从教室里的椅子腿上拆下来的。
　　李燃和沈耀无语对视，靠！差点忘了还有这货！

　　可能是由于之前废话太多被骗得太惨，铠甲武士二话不说，拎棍就打。
　　现场的四名男生大概只有李燃有正儿八经同人撕（燃耀）逼打架的经验，沈耀勉强算半个，至于剩下那两位……算了，不提也罢，能咬牙冲到女孩子们前头护一护，他们也称得上是勇气可嘉了。
　　但看看人家铠甲武士的这打扮，可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战士，之所以会在这个古怪的地方现身，也是因为他那儿的世界线出现了问题，被纠错中心从梦里拎过来的。面对这么几个成天坐板凳的男高中生，无论练过的没练过的，不好意思，一概以渣渣论处。
　　在这种悲催的环境下，悲催的沈耀首先被敌人用凳子腿儿一杆子刺穿了肩膀，那个流血量，哗啦啦的把11班所有人都吓了个够呛，毕竟是21世纪的大天(燃耀)朝学生，哪里见到过这种恐怖场面？
　　包括沈耀他自己，虽然他时不时就往自己手腕上来两刀，但是那个出血量和痛感跟这相比肯定还是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甚至可能是因为距离隔得太远了，沈耀的表情变得有些懵，脑回路一时绕起了弯儿，这样的强烈的痛楚，是不是可以让我的内心更加平静……
　　反正李燃是平静不了一点儿。
　　铠甲武士把凳子腿儿从沈耀肩膀上抽出去那一下他就开始冲过去发疯，是不顾形象把沈耀往自己怀里搂的疯，等铠甲武士开始第二刺时，这家伙疯得更加厉害了，为在场所有人现场表演了一手单手接白刃，他面色狰狞地捏着那条凳子腿儿，可惜并没有那个让钢铁立马变形的力气和帅气，只有令自己的手心滴答流血的傻气。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令人发指的送人头行为，疼得半死不活还不得不为猪头操心分神的沈耀默在心里默吐槽道，他其实特别想开口骂人，算了，忍了，毕竟……他隐约能感知到那些滴落在他伤口上的血珠，跟自己这样的冷血生物不同，李燃的血是温热的，作为一个内心极度扭曲的人，竟然好像可以从此刻的交融中汲取到一股令人无比贪恋的热量，或者是……他的怀抱？你看，即使他和他依然在面对一个凶狠得随时可能要人性命的坏蛋，沈耀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走神。
　　直到李燃抱着他在地上囫囵翻滚了几圈，拉扯的疼痛才把人从游离的思绪中拉扯回来一些，痛死啦，混蛋！

　　李燃贴着沈耀的耳朵嘱咐“别忙着发呆了，快想想办法”就咬着牙冲了出去给刚刚舍身为他们解围的江晴朗和禹洋助阵。
　　近身搏斗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身经百战的铠甲武士，谁都知道他冲上去也只是白瞎送人头，对方默许这种葫芦娃救爷爷的车轮战却没有直接动手杀人，可能只是觉得这样慢慢地一个个地折磨他们能更好地发泄心头怨气。
　　打架的事儿，我要想什么办法……沈耀脸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对李燃交给他的“作业”很无语。
　　更让他无语的是程雨杉这位巾帼英雄，她坐不住，竟然就这么直接莽上去了，大姐，你以为你是花木兰再世啊！猪队友的操作，简直令人窒息！
　　草！这一下，扯得肩膀的伤更加疼了……好学生一般不骂脏话，除非实在忍不了。
　　再看看原地震惊一秒钟随即似乎也想跟着去冲锋陷阵的边晓晓，沈耀连忙瞪大眼睛做口型，你过来！
　　他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日常不懂得拒绝，一种典型的讨好型人格，这种情况下，直白的命令反而是最能进入她那个混乱不堪的大脑里的东西。
　　可边晓晓仍旧不舍地看着程雨杉的背影，沈耀没得法子了，硬的不行来软的，捂着肩膀就开始装得一副差不多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的样子。
　　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子还有容易心软的毛病，哪怕是跟11班关系不好的他，也没那么容易真的狠心不管。更何况，在她的认知里，他们这算是患难与共了吧？
　　边晓晓不清楚这么短的时间里沈耀的脑子到底转过了一些什么七拐八拐的念头，但她终于还是被他拦下来了。
　　沈耀疼得白眼都要翻烂了：啧！李燃，你最好赶紧滚回来感谢我……

　　程雨杉莽了，但也没有完全莽。
　　她的手里握着一只防狼喷雾，是她挑选的、从未示人新手礼包。
　　会拿这种东西……可能是出于内心深处对色(燃耀)狼这种恶心生物深恶厌绝吧。
　　铠甲武士的认知里并没有这个新鲜玩意，所以他毫无悬念地中了招，顷刻被辣得泪流满面，以及短时间内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举着椅子腿儿瞎挥舞，同空气搏斗。
　　11班小分队的男子汉们其实或多或少也受到了这辣椒喷雾的影响，但是不严重，至多咳嗽几声再抹几把眼泪，不至于苦逼到视线完全受阻。
　　边晓晓忙不迭地跑到程雨杉的身边，捂着胸口小声说：“乘以三，你吓死我了！”
　　程雨杉莽过之后才想起来心有余悸这回事，她拉着旁边女孩的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对不起嘛~”
　　边晓晓说：“你要再干这种不过脑子的事，我就不把你当我们11班最厉害的天才了！”
　　程雨杉连忙赔笑，她可不想惹小姑娘生气。

　　李燃赶忙招呼大家趁此机会快点跑路，还刻意往沈耀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已经站起来了，他脸色还是惨白的，但是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跟上就可以。
　　然后他们就速速地溜了。
　　感谢学校还没有全然放弃高三年级本来少得可怜的体育课，这两条腿用来跑路，多少还有些用。
　　几人一溜烟儿跑到了体育馆二层的一间器械室里，外头就是环绕着观众席的篮球场，也是入学时候进行分班考试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地方是根据程雨杉指示来的，大家理所当然地猜想是不是因为他们要找的“门”就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可以很快离开这个诡异的“鸣龙中学”，但是看她的表情……程雨杉正在远眺窗外的风景，眉头紧锁，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兴。
　　禹洋张望一圈，突然结结巴巴地说，李燃并未跟过来，本来那人是带头跑的，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边晓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李燃刚刚不是还在吗？而且怎么也没有看到沈耀？他跟我说，让我快点去找乘以三，然后就……”
　　这两人！江晴朗真是逮到机会不吐槽不痛快：“他们又单独跑到哪儿开小灶去了？成天偷偷摸摸地背着我们搞小动作……”
　　程雨杉幽幽地插话：“体育馆的一楼有医务室。”
　　“所以他们往医务室去了？你看到了？”
　　“别问我，我不知道！”

　　其实沈耀根本就没跑。
　　而且他不只不跑，还要冲过去向被熏得眼睛通红的铠甲武士耀武扬威：“你刺我的这个窟窿，该要怎么还给你？”
　　铠甲武士冷笑：“就凭你？”
　　当，是石子砸在寒铁玄甲上的声音。
　　当当，一下又一下。
　　“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把戏……嘶！”
　　石子划破了他的脸颊，给那张沧桑的脸上添了一道新鲜的口子，铠甲武士立马攒紧力气，将手中的凳子腿儿按照石子飞来的方向投掷了出去。
　　哐的一声，应该是落在地上了，铠甲武士奋力地挤眉弄眼，试图减轻当下辣眼睛的痛苦，而后果然听得那个讨人厌的小子在笑：“哪个蠢材会站着不动等你砸啊？我早就跑开了。”
　　沈耀捡起那根铁棍子，握在手心里，缓慢地朝铠甲武士走近过去，看起来是真的对他自己被扎了肩膀的仇恨之入骨，血与痛，在不停地腐蚀着他的神经：“不然你也可以老实交出你的新手礼包，那么这一回，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你做梦！”
　　谈判失败，沈耀那边陷入了沉默。
　　铠甲武士也不吭声了，也许他在听声辨位，这是小说里武林高手的必备技能，他也有吗？
　　沈耀觉得……可能有吧，毕竟这人精准地从他手里抢走了那根铁棍，还能准确地掐到自己的脖子。
　　啊，原来是防狼喷雾的作用已经失效了啊。
　　“你们这几个小崽子中，你是最惹人生厌的，就像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从来就不肯正眼瞧人的士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呃，好痛啊！呼吸好像跟不上来了……
　　我，快要死了吗？

　　折返回来的李燃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那个被狠狠掐着脖子的骗子大少爷，就像是一只随时可能会失去翅膀的蝴蝶，脆弱纤细而又楚楚可怜……我不该相信他，这个人的话，他的承诺，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表达出来的，都是骗人的！他恨得目眦欲裂。
　　铠甲武士阴森森地嘲讽沈耀的不自量力：“不如交出你拿到的东西吧，我看心情是不是饶你一命。”
　　沈耀张了张嘴，可惜了，这一刻，他根本说不出话。
　　“我这里有地图，标注了出路的位置，”李燃果然没法做到不管闲事，他走了出来，跟铠甲武士谈判，“你放开他，我把地图给你！”
　　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的沈耀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没有，无限接近死亡可能会导致人产生幻听吗？也许吧。
　　“你说地图上标注了门的位置？骗鬼呢！”
　　“那是因为你不够聪明，”李燃突然意识到了这货同自己拿的是一模一样的新手道具，且是未破解版的，显然凭这武夫的智商，他破解不了，“只要你放开他，我告诉你从地图上获取新信息的方法。”
　　铠甲武士当即拒绝给小鬼头耍花招的机会，强令李燃先把他那所谓标注了出路的地图交出来，不然……他自负手里依然拿捏着沈耀的性命，就是可以更加任性一点点。
　　沈耀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也很虚弱，没有给李燃什么犹豫的时间，他捏着拳头，只好咬牙答应了下来。但是一定要求得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哪怕是亲自跟战斗力爆表的铠甲武士近距离接触也在所不惜。
　　“小崽子挺勇敢啊，你们的关系不是非常差劲吗？这么积极救他？”
　　“……那个啊，只是演你的。”
　　“……”死小子！看老子打不死你！

　　沈耀似乎又看到李燃了，被铠甲武士推开然后被李燃接住的过程让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好像终于有了与现实接触的真切实感。
　　可是那个人态度恶劣，他冷着脸，恶狠狠地跟他说“你闭嘴”。
　　好凶啊。
　　他还扯他的衣服，把肩膀的那个伤口弄得凉一阵痛一阵的，最后还用什么东西勒得很紧很紧，啧，疼死了！
　　被一点也不温柔的某人捯饬得脑子直叫唤的大少爷蹙着眉头，情不自禁地贪恋起了眼下好不容易重新感知到的新鲜空气，它是有些冰凉的，但是……会给人那种好不容易活过来的感觉，是生机的味道。
　　铠甲武士催促李燃说明白图中标示的“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是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小杂(燃耀)种，你敢骗我？”
　　“没骗你啊，因为是个脑筋喜欢走直线的笨蛋，这种耍心眼子的题，他不会解。”
　　刚喘匀气就开口损人，果然是烦人的大少爷！
　　“他不会，你会？说！”
　　“这么急切啊！挺神奇的，你看到的未来有什么令人不满意的……”
　　说出来让我们高兴一下呗~
　　“小兔崽子，少打听！你不说，我就杀了你们！”
　　“呵！你觉得我会怕死……”可是某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家伙嘴上就是不肯认输，一开口就是挑衅。
　　铠甲武士瞬间就阴沉了脸，他可没兴趣惯着他。
　　李燃听不下去了，某人肩膀上蔓延得到处都是的血，脖子上的掐痕无一不在疯狂刺激着他本就焦躁的情绪，他甚至开始厌恶起了沈耀在提起死亡的时候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别瞒了，告诉他！”
　　“……”沈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燃一眼，“我说你是哪边的啊？怎么还帮着他讲话呢？那行吧，你们人多，你们厉害，你们说了算，跟我来啊！”
　　他不对劲，李燃暗暗地想，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决心留下来找铠甲武士麻烦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是对劲的，这个空气当中到处充满了算计的味道。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李燃痛恨关键时候仍然琢磨不透这人心思的自己，就像个只会呆呆当跟班的傻子一样……

　　柔弱的大少爷走个路踉踉跄跄，还一脸无辜地撒娇说：“肩膀真的好疼啊！”
　　李燃嘴上说着“你活该”，手上倒是很实诚地扶了他一把，见人真眉头紧蹙一脸痛苦，也跟着露出了小苦瓜一般难受的神情。
　　沈耀借此机会凑了过去，伸出食指在李燃的手心上轻轻地勾了一下，像是故意拂过的猫尾巴，或者羽毛，痒痒的。
　　这种搭配大少爷瞳孔中狡黠的光食用效果更佳。
　　李燃的眉毛略微耸动，但是不行，现在不能做出反应，他只好继续板着那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了五百万的臭脸。
　　沈耀从外观上仍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却是有史以来李燃见过的最为鲜活的，像是一只捉到了小鱼干的猫，正得意地甩着他外人看不到的毛绒尾巴。
　　这俩是怎么回事？这就已经走不动道啦？真是缺乏锻炼的毛头小子！铠甲武士看不下去了：“你们走快点，不要磨磨唧唧的！”
　　这么大嗓门干什么啦？想被驴踢是吧？

　　沈耀领着他们到了学校西边的小池塘附近，说要找的“门”就在这附近，让铠甲武士先过去把其他人赶开，理由也是堂而皇之的：“我最不喜欢被其他人捡漏了。”
　　铠甲武士狐疑地打量着他，这个人一张嘴全是鬼话，能信他就有鬼了。
　　“放心，这里是死路，我们跑不了。”沈耀“好心”地提醒他，“这个池塘尽头是一座太守墓，你从那个方向跳出来，然后埋着头向他们冲过去，效果肯定十分爆炸。”【注：取景地池塘附近是真有一座墓，不是我乱编的，葬的是三国时期长沙太守韩玄】
　　李燃感觉自己那张板得僵住的脸很快就要绷不住笑了，咱们大少爷这个人吧，损是真的损，可是只要不落到自己身上，看别人笑话那叫一一个开心的嚯！
　　铠甲武士将信将疑地把这附近的路人都赶走了。
　　由于他这的身打扮自带武力清场效果，并不需要借助那故去太守的“威名”，沈耀看起来还蛮遗憾的样子：“本来以为可以做一回恐怖片导演，真是可惜了！”
　　“别废话，门在哪？”
　　沈耀说是往那塘中木桥上中心位置一站，再面朝东边，往池塘纵身一跃就是了。
　　铠甲武士呵斥他胡说八道，那地图与这小池子的形状看着八竿子打不着，找门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了，分明是想诓他落水，好与他的同伙借机逃跑。
　　“你说那张地图啊，只是用了个将图形拆分再组合的办法，凑成了那么一副四不像的模样，数学考试里经常会用到的小把戏罢了……哦，你知道什么叫做数学考试吗？算了，那不重要。只要把它还原成本来该有的模样，然后标注写的‘门’就是在我刚才所说的位置。你若还是不信……我们可以示范给你看。”

　　而后沈耀就拉着李燃快步往桥上走。
　　被拉的那个没有准备，起步就是一个趔趄。
　　“你……”示范就示范，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沈耀无视一脸问号的李燃，拖着人就往前头冲。
　　原地不动的铠甲武士终于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你等等！离规定的结束时间还早着呢，你急什么？”
　　沈耀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闪烁，只说是怕又有人来。
　　铠甲武士对他的说法还有行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沈耀跟李燃说让他带个好头，但是遭到了对方的强烈拒绝：“我不去！”
　　大少爷一脸不可置信，漂亮的黑色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也怀疑我吗？”
　　“你看吧，连你的同伴也不信任……”
　　“我一旦不在他的身边，你肯定又要动手打人了，”李燃抱着胳膊冷冷地说，“他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了。”
　　铠甲武士被秀得无话可说，闭嘴了。
　　但是沈耀看明白了，李燃这是在撒谎，于是他独自向前迈了几步：“只是一汪刚刚没过脚踝的池塘水而已，竟然可以使得两位如此恭和谦让，那好吧，干脆由我先来好了。”
　　少年站在古朴的木桥上，在夕阳的余晖里扬起了一抹计谋终于得逞了的微笑。

　　再然后嘛，他就……被恶狠狠地扒拉开了。
　　飞奔而来的铠甲武士扔下一句“笑什么？我才不可能让你自己先逃跑的诡计得逞”就率先从那木桥上跳了下去。
　　池水那么浅，可人到半途，就彻底消失了，比最开始那会儿见了鬼的空气墙更加离谱。
　　李燃……本来他觉得他自己还挺唯物的，现在嘛……算了，这个地方虽然长得像是鸣龙中学，但是哪里有一点点科学可言？你看，连沈耀也……这混蛋竟然想要偷袭他，可是李燃早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呢，才没被人得逞直接给推到水池子里去。
　　李燃想压着火，但好像做不到，沈耀这个人总是有本事让他的脾气像是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怎么更燃跟爆炸怎么来：“有了第一个实验品还不够？还想要推我下去？”
　　沈耀完全没有表现出被抓包之后的慌张，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说了那么多，你做的这些，就是要故意引他第一个跳下去。”
　　“不然要怎么确认这种不靠谱的游戏机制的安全性呢？我不喜欢贸然地冒险，而且，我身上有伤啊，这池子里的水不干净，沾到身上很麻烦的……你的这个表情，难不成是在替刚刚那人打抱不平吗？”
　　天哪，李燃这是什么祝愿天下大同的和平使者？
　　我这一身的伤，怕是白挨了吧？

　　“没受伤的时候你就想这么做了……”李燃痛快阖了一下眼睛，眼前的这张面庞看似天真无辜，可越是清澈的眸子，越是静水流深，“你一直在以言语刺激他们，”他指的是11班的那些人，”就是想让他们争先抢后地来测测这个‘门’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现在也是……你不放心，跟我直说就是，偷偷摸摸地搞这种动作，有意思吗？”
　　沈耀杵着嘴唇，他在认真思索，其实已经纠结得恨不得就此咬下一块指甲了：“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你，或者他们先下去也并不吃亏啊！那几个人都很急切，他们不喜欢他们看到的未来，这一点你应该看出来了吧？让他们先跳下去，不是一件好事吗？至于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啊，不急归不急，但是让你先行，竟然会这么气急败坏，难道完全没有想要改变的想法吗？可是如果一个如此美好的将来，那你还答应进来做什么？”
　　李燃叹气，沈耀的追问，让他感觉这一闷棍完全是敲在了他自己的脑门上：“你的思考方式，就非得要是这个样子么？”
　　我只是，非常非常不喜欢你用这种上帝一般冰冷的眼神俯视利用我们的感觉。
　　沈耀用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李燃总是在他get不到的点上炸毛，真是……
　　这么复杂的题目，撕了的话，是不是就一切太平了？
　　“我当然想要改变它，”李燃阐述的想法已经跟之前不尽相同了，可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沈耀的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个无底黑洞，有多少的吸引力，就藏着多少看不清的暗色，他的心已经乱了，“但是我不想被你推下去。”
　　“为什么？你害怕失重感？还是因为怕水……”
　　李燃冷脸逼近一步，沈耀立马就闭嘴了。
　　来者不善嘛，他知道的。
　　那个人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想让你尝尝被人推到水里去的滋味！”
　　但是可惜，外表这么凶的人，其实骨子里不够狠哦！
　　手搭着肩膀，可又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方才的伤口。
　　这么容易被看穿的人，果然是笨蛋吧！
　　“别说大话了，你只是想拖延时间，等你的那群好同学过来。不安排好他们，你怕是睡不着觉了。”
　　李燃磨了磨嘴唇，这方面，他没法不承认。
　　只是沈耀对他的同学们总是一副特别讨厌的样子，他本来以为是恨屋及乌，但……又好像不确切是这个样子。懵懂的少年竟然诡异地在这件事上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感受，若以常理判断，这应该很好选的吧？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的必要性……可是，加上了这个一个经常蹦跶出来扰乱自己思维的沈耀，哪里还有什么常理可言呢？
　　“可我方才告诉过你了，最不喜欢被别人捡漏。”
　　“程雨杉解明明已经出来了的，所以也不能叫做是……”
　　“你脑子是干什么使的？她说她解出来了，你就信啊！”
　　“我是在隔壁体育馆一楼的医疗室拿的那些东西，当时他们往二楼去了，那里只要靠近窗户就可以俯瞰到这个地方，你觉得这是偶然吗？我猜她是想先看看停留在这个附近的有多少人再做打算。”
　　“哦，这要是被他们看到我们在这儿，还有刚才那个大铁陀往池塘里跳的场景，可是捡了好大的便宜，猪脑子都能想得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你说的那种也不排除，毕竟你自诩很了解她……”

　　这夹枪带棒的，大少爷可真是一点也不打算尝试收敛脾气了啊。
　　李燃明明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是感觉自己被磨出了七八十岁的心脏：“我怎么就自诩很了解她了啊？什么情况，逮着程雨杉聊，你不会是真的吃醋了吧……”
　　“是！”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非要待他们那么好，都讲得这么明白了，你说是吃醋那就是吃醋吧！
　　“……啊？这，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呃，那你，你喜欢，那什么，还想要把人家女孩子当做实验品去为你探路……你这也太……”
　　这货结结巴巴说的什么玩意儿？
　　此刻的沈耀只想一巴掌拍碎猪脑瓜的脑仁：“他们来了，你快点滚去投怀送抱吧！”
　　然后，然后李燃就真的松开了他的肩膀，屁颠屁颠地朝着匆匆赶来的11班众人去了。
　　他们又欢欢乐乐叽叽喳喳地聚集在了一起，氛围比天空中灿烂夺目的火烧云还要热烈上几分，刺得人眼睛疼。
　　至于后头沈耀冒着腾腾黑气想要提刀杀人的眼神，因为某个小伙子现在的脑子里装的全是“他喜欢她”的狗血故事，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太想逃开了，甚至不敢回头，所以就……他压根没有看到。
　　结合沈耀的态度，以理性的视角分析，李燃应该反应过来“沈耀喜欢程雨杉”这条推论并非必然成立，但是少年人的眼睛呀，容易被太多东西蒙蔽了，比如陈腐的世俗观念，比如在梦里看到的所谓未来，比如时刻提醒他不配得的自卑感。
　　所以是不是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现在的他，想都不敢想。
　　猪头嘛，人弯不弯的先不说，脑筋是真的转不了一点儿弯。
　　沈耀那边则是恼于自己的“争宠”再次失败，因为不管好好说话还是不好好说话，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在李燃的心目中，只要是11班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排到沈耀的前头去，他一定会优先过去安排好那些同学的出路，至于他自己，还有我，都是可以被留到后边再考虑的，真是令人讨厌的圣父！
　　可是大少爷的心气多高啊，过去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自我认知，什么事都一定要办到最好，所以现在……沈耀开始一边抠手手一边在心里敲木鱼，这些肆意滋生又暗自蔓延最终烧得明火执仗的情绪能被捕捉到的前提大概需要对方是一个脑子正常感知系统正常的人，而不是一头叫做李燃的猪，而且是眼神不好的猪，气死人了！
　　这种能看到你们卿卿我我的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留！

　　李燃一一送别了他的小伙伴们，回头就看到大小姐，啊，不是，大少爷又在一声不吭地作妖，他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了？不是？大学霸，您的桃李二班还等着您回去继续考年纪第一呢，临到阵前突然撤退是怎么回事：“你等等！”
　　沈耀鸟都不鸟他。
　　李燃只好铆足了劲开追：“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冒牌学校？竟然舍不得走了？”
　　“说好了24小时，不是还没到么？”沈耀找了一处台阶，悠然地坐了下来，“警告你，不要再继续跟着我，如果你还想顺利回去那个世界而不是死在这里的话。”
　　这种人，说冷脸就冷脸，真的好绝情啊！李燃心里也十分委屈，他都不明白自己忙前忙上蹿下跳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变成“三个人的电影，没有我的姓名”了，而且这火他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发，沈耀……这家伙才不无辜呢！但是……动不动就发脾气，我哪里敢大声跟他说话啊！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他俩坐在台阶上默默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夕阳慢慢西沉的景象了，壮观是真的壮观，平常来去匆忙，没有功夫欣赏这些。但自然的瑰丽，是哪怕找不到惊艳的词语描绘一二，也依然会被它的美丽所打动，那是镌刻在文化基因里的浪漫因子，它们微小而璀璨地爆裂开，以流水和巨浪的形式同时充盈着心间的田野，是静谧的轰鸣。
　　只是……这样的平静，太奢侈了。他们，是会被疯狂的现实撕扯的木偶人，连哪怕一刻的温馨，都好像偷来的，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里？是想亲自试试这边的死亡可能对那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吗？”我刚才就一直在试验来着，可惜啊，失败了，铠甲武士那个废物！
　　“……行，那我们来聊聊，你打算怎么杀了我？”
　　李燃没想到沈耀能当场掏出来一枚薄薄的刀片来，那刀片上边还残留着一些隐隐的暗红色，在金红的夕阳底下散发出了妖冶的光泽。
　　他们打架的时候他没用过，跟铠甲武士周旋的时候他也没用过，所以这根本不是用来御敌的，而是……李燃越想脸色越糟糕，再联想到大少爷那一碰就痛、还死活不肯外露的左手手腕，李燃可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正在发抖：“你一直……在求死？”
　　沈耀有些木然地扫了他一眼：“不准确，在我这里，都行。”
　　“什么……什么意思？”
　　“谁死了或者活着，根本不重要，我……一直在看着他们，看心情，可能会帮一把？毕竟解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你不用摆出那种表情，转化到你们，或者你的身上，也是一样，我，我不在乎……”
　　沈耀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了。
　　可能因为李燃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这种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这个人听得也太认真了，乍看……好像是那种在认真听课的好学生。而且这双眼睛，好亮啊，好想……沈耀握着刀片，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化着，他在心里催促李燃，你快走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情……你总不能要求一个疯子同你讲理智是吧？要是我们都可以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不用再见到那帮人……
　　刀片割破了沈耀的指腹，又有鲜血渗了出来。
　　李燃不明白该要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心情，他冲动地想要去握住那只手，毫不意外地，立刻就被那只刀片对准了。
　　沈耀的眼睛沉沦成了完全的黑，再也透不出那原本明亮动人的光泽。
　　“别再试图扮演大侠了，我这种……你接不住的。”
　　可是他在心里嘶吼的，又是另外一番台词。
　　真虚伪啊沈耀，那个冷酷的自己无情地做出了评价，你在试图以同情博取他的关注么？
　　这样就可以抢夺一个人的心了？如果答案是“是”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这不就是我给自己设置的目标吗？我不会就此认输的！
　　“你……不可以不这样么？”
　　沈耀笑着跟他说“不可以，吃药都有几率治不住”，又问他“是不是害怕了”，还一脸骄傲地向他宣称“怕你就赶紧滚蛋，不要在这里碍眼”。
　　你看，沈耀用脑子思索出来的各种招数总是不到一秒就会被大脑中另外一层坚固的对李燃此人独有的易燃易爆炸情绪成功破防。
　　继“解语花”计划折戟沉沙之后，新的“白莲花”计划也是分分钟破功，唉，怪谁呢！

　　李燃突然起身，沈耀则是一脸阴沉地想，你要是真的敢就这么跑了，我一定会往你身上扎刀片。
　　所以根本不要指望沈耀这种人口能对心，而且他一会儿一个主意，不要说别人经常被搞得一头雾水，他自己也没个定数的。
　　李燃找了个离他很近的地方又坐下了。
　　沈耀睁大了眼睛，握着刀片的手指抖了抖。
　　李燃向他伸出了手。
　　看他凑近，沈耀握刀的小爪子本能地往后缩。
　　李燃笑了一声，但没管那只抓着危险品的小白爪子，而是伸手蒙住了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沈耀问“你干嘛”，语气挺冲。
　　出乎意料的未知会让他感觉得紧张，喜欢提前在脑子里规划所有事情的家伙，特别拿捏不准这种不受掌控的情况。
　　李燃不吭声，只是偷偷地将蒙眼睛的手掌改做了从医务室里多拿的绷带。
　　被遮挡了视线的沈耀捏着刀片，心道你这种布条有什么用，当我的刀是吃素的吗？
　　号称不吃素的刀又默默等着李燃直接上手从沈耀的兜里摸出了那只帐篷，撑开了一个空间，挡住了夜幕降临时候的凉风。

　　“李燃，你在耍什么花招呢？”
　　“既然你更喜欢待在这边，那我们就等着卡24小时的点再走呗。”
　　“这跟你无关……”
　　“从你受了伤又骗我走开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从你这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再也不会轻易信了。”李燃沉声告诉他“我可记仇了”，手却覆在了那只捏着刀片的手背上，沈耀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感知到不一样温度的交缠，“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胡思乱想胡作非为的，所以一直防着你推我下去呢。”
　　“……那现在呢，这又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看不见，就不可能为祸人间了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手撕了它？
　　“因为想抢你的刀啊，这是一种技术保障。”李燃理直气壮捉住了沈耀的手，顺势拿走了他手里的刀片，“这么危险的小东西，暂且交给我保管了。”
　　“你！”沈耀觉得李燃真的是可恨，当然更不可理喻的是再三迁就这个人的自己，我都不打算继续“解语花”人设了，怎么还能给他好脸呢？“你费尽心机拿走它没用，我那里还很多同样的……”

　　柔软的唇突然吻上了那道指尖上的血痕，使得本来还在喋喋不休的沈耀彻底消音。
　　把伤口放进嘴里消毒，这是什么老掉牙的土方法……能有用吗？
　　李燃那边动作有多大胆就有多不敢吱声，某位金贵的大少爷竟然没有给一点儿反应，不会是已经气得cpu过载然后爆炸了吧？冒险这么做，果然有一丢丢心虚。嘴里隐约散开了铁锈的味道，是沈耀的血，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滋味，太新鲜了，所以舍不得放开？我怎么也变得跟吸血鬼一样？少年的思绪到处乱飘，这不对劲，我，我只是有一点好奇……
　　“喂！你给我适可而止啊！”绷带都挡不住沈耀满头的黑线和井字。
　　李燃慌慌张张地放开了他。
　　果然，无论自我灌输多少“要淡定”，多少还是会有一点做贼心虚。
　　“你蒙着我的眼睛，就是为了干这种事的？”
　　什么叫做“干这种事”啊，听起来好奇怪。
　　不对，还是我的思想更奇怪。
　　其实没有那么多花里胡的想法，只是因为你看不到，更方便我做坏事，仅此而已。

　　“你听见风声了吗？”但是李燃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提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啊？”这是在试图转移话题吗？
　　“帐篷外的风声。”
　　“……嗯，那么怎么样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呢？”
　　“很安静啊，水流，还有鱼跳了起来，竹子在抖动着，也是因为风。你……”
　　沈耀这厢正说着话儿，一不留神就被某个耍小心机的家伙抓到怀里去了，那是一个仰卧的姿势，侧耳可以听到笨蛋加快了的心跳声。
　　“为了抢你身边的一个位置，”那个人小声说，“想跟你说说情，大少爷也看看我呗。”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争取一把。
　　沈耀好像动摇了，但其实他也是说不太清楚到底了动摇什么。只是直觉这很不科学，所以只能将话题强行停留在最表层的意思上：“……拜你所赐，我这个样子，看不见。”
　　可在这方面，李燃不为所动：“没关系，你就这样看吧。”
　　他的手指在细细地描摹他的五官，首先就是那被遮盖的眉眼，因为看不见，也因为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动作反而随心恣意，总之，这不该是对待普通同学的态度了，简直暧昧到不行。尤其是嘴角的伤口，还是这个动手动脚的混蛋亲自打的，你干嘛要戳它啊……嘶！
　　被屏蔽了视觉的沈耀开始不自觉放大其他感官获取外界信息的能力，这人擅长在脑子里折腾别人折磨自己，在对外感知这方面其实要差劲许多，因为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不得不提着他的八百个心眼子聚精会神地追随着哪怕一点点的动静，尤其是隔得这么近的、这样的亲密，他不反感，但也称不上是全然安心，就……摇摇欲坠地迟疑着，又有一点不甘心。
　　时间慢慢推移，沈耀更加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放任在他人的抚摸下生出一种睡意加深的困顿，“李燃……”他想去捉住他胆大妄为的手，可是他看不到，也捉不到。
　　李燃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安心睡吧，我看着，到点了叫你。”
　　“我不睡，我才不……”小少爷嘴上倔强，但是瞌睡这种东西来了，区区人类，谁也挡不住，这位头脑风暴大师在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会在李燃身边安然睡觉的原因之前，就已经甜甜地睡着了，可是在那个所谓的家里……若不借助安（燃耀）眠药的力量，睡不着才是常态。
　　李燃则是静静坐在那儿，然后怔怔看着沈耀的睡颜发呆。
　　他有自知之明，这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大的麻烦。或许真的很难搞定吧，明明是自己高攀不起，而且与他相处还得费心费力费脑细胞的，只是……哪怕看不到那双漂亮的眼睛，我都拒绝不了他，更何况……我竟然胆大包天，私心想要珍藏那灵动双眸中狡黠的流光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