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龙少年·燃耀丨素日繁花

　　李燃醒了，他发觉自己仍然躺在沈家地下室的帐篷里，手心手背上的伤口以及锁骨上的咬(燃耀)痕均已不见了踪迹。
　　如此，好像那些遭遇，跟11班、跟沈耀共同经历的遭遇，都只是一回虚无缥缈的梦境……
　　不，不对，它是真实的！李燃肯定地想，因为他从口袋里翻到了一枚小小的刀片。那是沈耀的刀片，雪亮的刀锋上蜿蜒着暗红色的血光，仿佛绕尾盘踞的蛇，倨傲，而且阴冷。
　　李燃下意识攥紧了那枚刀片，他不想看到它是真，不想让它被其他人看到更是真。
　　还好，此刻奶奶不在这个房间里——这真是一个不太孝顺的想法。
　　怀着少许愧疚的少年缓缓地将蒙蔽混沌的知觉打开，门外那些虽然有故意压低但还是略显嘈杂的声音立马迫不及待地涌入了耳膜。
　　是佣人们无趣的交谈，是拧开煤气灶开关的啪嗒和沸水咕噜咕噜地冒泡，还有众人向沈夫人络绎不绝的问好声——她应该已经站在了她的瑜伽垫上，跟之前看到的一样，像是一只尊贵高傲的白天鹅，礼貌而疏离地接受着保姆们的朝拜。
　　这些，李燃从前就觉得很吵。这么多天地下室的日子住下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实际上……还是烦，如同大量蚂蚁在耳边爬，不起眼，但是痒。
　　并且这种密密麻麻的烦躁，他无法向任何人坦白，尤其是他最为亲近的奶奶，他们相依为命，他没有资格令老人家伤心，一点儿也不可以。
　　于是年轻的男生收好刀片，继续板着他那张愤世嫉俗的脸，顶着一个更加愤世嫉俗的鸡窝头，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好没意思，不睡了！

　　厨房里的奶奶心疼孙子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李燃笑得露齿，这种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着更加符合年纪的天真，像是往常一样同她撒娇：“我饿了！”
　　“你呀！就晓得吃！跟那贪吃的小猪啰啰似的！”葛桂芬嘴上这么责备着，手上却忙不迭地端给了他一碗香喷喷的肉丝粉。
　　有人说，肉丝粉是属于星州人特有的浪漫，只是凭这对祖孙目前的经济条件，这样的浪漫，着实难得一见。
　　李燃兴高采烈地端起那只油光发亮的碗，就着腾腾的热气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说饿，他是真的饿啊！
　　葛桂芬满脸慈祥地看着他：“不要着急，慢点吃！这可是因为……”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了老人家的絮叨：“李燃，早上好。”
　　是沈浩，这个家的主人，葛桂芬和李燃的……收留者。
　　此刻他正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跟这间屋里的女主人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客套微笑，视线却是在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人。
　　李燃匆忙嚼了几口米粉，碗都来不及放下就朗声喊了一声“沈叔叔好”，那音量，比得上军训教官训话了，多远听着也是一股子中气十足的劲儿。
　　外头的蒋梦瑶马上轻轻地回了一句“拜托不要吵着亮亮睡觉”，虽然李燃看不到她现下的表情，但是……无非是优雅的嫌弃嘛，都不需要有多么聪明，好像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逞完口舌之快的李燃心虚地偷瞄了旁边正在低头搓手的奶奶一眼，糟糕，我好像又搞砸了，连带碗里的粉好像也不那么香了……
　　空气静谧得好像可以听到灰尘落地的簌然，李燃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了原本可以大朵快颐的早餐，跟随沈浩的步伐一起挪出了厨房。
　　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神……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在居高临下地对他下命令，不许吃了，跟我来！
　　事实证明，不管李燃的解读正确与否，反正他迈出了厨房的门，也就是同那碗肉丝粉是彻底无缘了。
　　好饿啊。

　　二人同时看到了从二楼下来的沈耀，少年正穿着干净的长袖校服，站在楼梯扶手处俯视他们，可是神情并非李燃惯常熟悉的高傲，看来大少爷也不得不向这家的主人低头：“爸。”
　　“今天有些晚了，”沈浩仰头看着台阶上的沈耀，用慢斯条理的调子说，“看，李燃就比你起得早。你都已经高三了，不可懈怠啊！”
　　虽说父亲仰着头，气势却是居高临下。
　　沈耀幽幽的目光往李燃处扫了一眼，神情不明。
　　李燃下意识地出声反驳，开了口才清醒过来，自己好像又做了多余的事：“我只是肚子疼，睡不着。”
　　才没有兴趣跟你的宝贝儿子比赛谁起得更早。
　　沈浩机械地扯了一下嘴角，也许想笑，也许想发作，谁也说不好他。
　　此时沈耀已经从楼梯走下来了，他说是因为发掘到了数学题的新解法，一时兴奋睡得晚了，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像这般不注意分寸。
　　“这是起床的闹铃，我往前调了十分钟。”沈耀向父亲展示了他手机的时间界面，也按照他自己说的做了。
　　从旁围观的李燃不自在地张了张嘴，他想问“年纪第一用得着这么卷生卷死吗”，但是很显然，他不敢。
　　沈叔叔这个人，给他一种特别糟糕但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尤其处在父子间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下，这一刻，他只想快些逃跑。
　　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他不知道。

　　而且沈浩并没有打算给他开溜的机会：“今儿刚好得了点空闲，我跟老金一块儿送你们去上学。”
　　李燃不死心：“谢了沈叔叔，我坐公交车就可以……”
　　沈浩面无表情地同他说“不用客气”，于是李燃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陈述。
　　他无奈用眼神求助沈耀——你爸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只换来另外一种形式的面无表情，沈耀与他擦肩而过，如同一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目不斜视，连个多余眼神都欠奉。
　　不知道为什么，李燃突然想到了那枚他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刀片，沈耀的刀片。
　　但是……
　　李燃扁了扁嘴，这才不到一会儿功夫，他就开始想念那个身处“纠错中心”时的沈耀了。
　　虽然说话一如既往不讨喜，动不动就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不爱惜身体随意拿自己性命当诱饵，还藏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专门坑害别人，但那个沈耀聪明狡黠且富有生机，虽然嘴上不饶人，终归也是悄然放纵了他那些有意无意的亲昵之举，那般密切相处下来，如何不惹得少年心萌动？
　　可是现在，那些情景就如同散去的云烟一般，一下子不复存在了。心目中娇艳明媚的玫瑰迅速枯萎，花儿叶儿都落得不剩了，仅留下了一根颓败的枝丫在凛风里打颤，仿佛是一个指天问的巨大感叹号，也像是横隔在李燃心头的一根尖锐的刺，还会随时扎伤人的那种。
　　更加可惜的是，周围的杂音太多了，他根本听不到玫瑰的心声。
　　你喜欢的，只是玫瑰光鲜亮丽的姿态么？可是它的根茎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是那么的丑陋不堪，甚至散发着糟糕透顶的腐朽味道，你不可以也喜欢它么？
　　李燃走在沈家父子后头，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说不好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模糊以为鼻尖处似乎还残留着那碗喷香肉丝粉的味道，MD，肚子好像愈发饿了！

　　上车时，沈耀被亲爹安排到了副驾驶座，沈浩则是同李燃一同坐在了汽车的后排，然后这位一家之主吩咐司机金师傅：“开车。”
　　跟沈浩并排坐着可不是什么幸福美满的事儿，李燃局促地缩在椅子的一角，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立马跳车跑路。
　　路上，沈浩看似随意地问了几句李燃他这一阶段的学习情况，李燃也挑挑拣拣地回答了一些，他这个人并不十分的老实，所有回答总结来说就是半真半假半含糊，全程充满了虚假的应付之意——原因暂且不明，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可能是由于这种不得不有问必答的压迫性环境令他感到难受。
　　沈浩对李燃显而易见的敷衍不予置评，甚至还颇具耐心地陪他聊起了雷鸣，11班的带班老师。
　　李燃第N次看向了窗外：金师傅这磨磨唧唧的速度，怎么还没开到学校啊？
　　“他……挺好的。”李燃的随口评价充满了搪塞的意味。
　　“是挺特别的吧？”沈浩冷不丁点了前排沈耀的名，“你怎么看？”
　　沈耀只规规矩矩地说他同那位雷老师不熟，无法做出客观评价，不过既然被鸣龙中学录用了，应该是有其可取之处。
　　真世故，典型的两面派说法，谁也不得罪，这就是李燃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当然，并不重要。
　　“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小道消息，”沈浩让自己的语气处在一种似是大发慈悲的境界上，“你们班那个雷鸣老师，之前同一名女生……发生了一段非比寻常的故事。”
　　他的这个说法含糊暧昧，太容易给人以误会的空间了，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李燃皱起了眉头，以他目前的阅历还没有能够揣测出沈浩真实动机的能力，但是不妨碍少年人讨厌这种不干不净的说法：“什么故事？”
　　可此刻的沈浩却是话锋一转，又打起了要保护隐私的名头，什么都不肯多说了，只不紧不慢告诉李燃，如果什么时候想要离开11班离开雷鸣那个有前科的不靠谱老师，也许他可以帮忙，往学校高层那里想想办法。
　　毕竟你是故人之子，沈浩再一次地强调道。
　　李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充满敌意的防备姿态。虽然此时此刻他跟雷鸣这个青北鸡汤大师的感情不算太深，但是显然，李燃并不愿意离开11班，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学校，再也没有其他地方会收留像是他们这样的学生了。
　　“不必了。”李燃冷淡地拒绝了这个奶奶三番五次要求必须礼貌相待的男人，这还是臭脾气再三忍耐下来的结果，真心是……我的拳头好痒啊！
　　对待李燃如此不客气的回应，沈浩只是往脸上挤了个虚伪而僵硬的笑容，并未及时搭腔。
　　故而沉默在车厢内蔓延开来，小小的空间里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逼仄感，令人坐立难安。

　　他们乘坐的汽车正在缓缓地靠近鸣龙中学，而且是离得越来越近了。
　　太近了。李燃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突然开口跟沈浩说得下车去一趟附近的书店，买一点学习资料。
　　沈浩貌似很好说话地示意金师傅找个地儿靠边停车再放李燃下去。
　　李燃偷瞄前排的沈耀，可惜无论找哪个角度，他都看不到那个人此刻的表情。
　　于是少年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装作询问沈耀的意思，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嘿，你们老师没有做这方面的要求吗？”
　　沈耀匆忙简短的回答听起来无比冷漠，没有。
　　沈浩突然插话进来，他看起来很是好奇：“什么要求？是要买哪方面的学习资料啊？”
　　“英语，老……雷老师昨儿讲过的，”李燃没辙，只好磕磕绊绊地现编起了故事，“说是他们英语组组长要求的，所以不只是我们11班，大家都要……你们班大概也很快就会……”
　　非常不高明的谎话，因此沈耀也没有接茬。
　　可李燃还是憋屈，气死了，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配合一下会死哦！
　　倒是一旁围观的沈浩和声细语地发话了：“既然是这样，你们就一块儿先去把那资料买了吧，学习方面的事儿，我们做家长的一定全力支持。”
　　至此，李燃终于把面无血色的沈耀拉下了车，这艰难程度，简直比打仗还离谱得多！

　　远离那该死的高档汽车，认为自己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甚至都没顾着人家的亲儿子就在他身边：“老天爷，这么难得甩掉了！快走吧，我们去……”
　　可沈耀却不闻不问地真就往书店那边走去了。
　　“喂！你不是吧？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还当真啦？”
　　“他在后头看着我们，”沈耀努力把身体站得如同小白杨一般挺拔笔直，“别回头！如果你不想再回到他跟前继续你那拙劣不堪的表演的话！”
　　“……”这沈叔叔，听故事归听故事，怎么还带背后盯梢这么不讲武德的啊？
　　“我唬他的，这种胡说八道真的会有人信吗？”
　　“没，但是你……”沈耀咬着牙关说，“最好是把它当真了。”
　　“诶？什么意思……”
　　这人太啰嗦了，沈耀只好选择一招致命，有的威胁虽然老套，但是管用就好：“他不喜欢别人骗他，也不会喜欢教出撒谎小孩的家长，若是发现了，会把他们赶出家门的。”
　　“……”李燃也是无语了，这位老兄，劳驾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到底是谁谎话连篇还不打草稿……

　　至此，李燃不得不同沈耀进了书店。
　　这到底是由他捅出来的幺蛾子，不可能就这么扔下沈耀一走了之吧？
　　而且还有奶奶在沈家等着……他到处都是弱点，怎么都做不到明着跟沈浩撕破脸，无论如何别扭烦闷，也只能是咬牙忍着。
　　“那我们就随便拿两本英语习题应付交差……你怎么啦？”
　　沈耀的脸色太难看了，若不是李燃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真心怀疑下一秒这位大少爷就要委顿倒地不起。
　　沈耀的指甲正狠狠掐着掌心，而且是李燃的掌心。
　　这可是某人自己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疼得挤眉弄眼龇牙咧嘴面部形象管理全无的李燃恨不得立马抬起手给他一拳，MD，狗少爷好狠毒的心！
　　沈耀的声音不知道该形容是气若游丝还是嘲讽拉满：“蠢货！你知道你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吗？”
　　“哈？”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掐我，我就要报警了！
　　沈耀列数他的条条罪状，光听语气仿佛是罄竹难书：“竟然连胡说八道都不会，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凭空污人清白但一点也不顾及后果，而且救都救不回来，听得我简直要犯心梗了！”
　　“……你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嘶！卧槽，这是我的手，轻点好不啦？还有，我哪里污人清白了？你才是，不要随意捏造谣言……”
　　书店老板探了个脑袋过来，喝令越说越激动的某人小声一点。
　　说来惭愧，李燃虽然是学生，但是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用大白话说，他才买不起这种乱七八糟的教辅材料，要不是为了为逃离刚才那辆气氛越来越压抑的汽车信口胡诌的行为买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进来。
　　被指甲掐得晕头转向顺带被莫名吼得头昏眼花的少年抬起头，冲离他脸蛋瓜子最近的那本高中物理公式全集憋闷苦笑了一声，靠！怎么又是TMD物理，有毒吧！
　　沈耀继续语出惊人：“他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不要听。至于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诬陷英语组组长向全年级学生大规模推荐课外辅导资料的事儿吧。他那种人，为了达到目的，说不定真的会借着你的说法去向教育局举(燃耀)报，真要查下来，也不晓得到底是谁会吃不了兜着走。”
　　李燃：……！？
　　一时间，李燃也不知道该说这对父子到底是谁比谁更绝一点。
　　但是一言以蔽之，都是相当奇葩！

　　“所以我要怎么办啊？”李燃嘴上硬气归硬气，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听取沈耀的意见。无他，众所周知，沈大少爷的脑子是个好东西，一般人想要拥有也泡不到(误)。
　　沈耀大约是察觉到了某种不怀好意的气息，他预备抬腿走人：“谁捅的篓子谁负责解决……靠！你干嘛？”
　　突然伸手拉别人书包袋子的人最可耻了，我念小学的时候都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
　　“阿诺撒，你爸不会真的去……”
　　他已经答应了奶奶，要好好高考绝不再惹是生非，更不想去招惹什么英语组组长。
　　沈耀虎着脸命令他松手，然后快速从架子上扯了两本书出来：“早自习快要开始了，你们那个散漫自由的11班不抓迟到的是吗？”
　　李燃愣愣地看着大少爷去到前台为选好的那两本书付了钱，又将它们全部扔给自己，这才施施然走出了书店。
　　“这……”李燃一眼看到手里突然多出来的英语习题册，不由得嘴角一阵抽搐。
　　平常作业已经够多了，我并不是真的想做额外的英语题啊喂！
　　“这只是你撒谎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还在呢，心愿达成了，记得保持微笑。”
　　李燃捧着两本刚刚到手的新书，看沈耀隔着一条马路向守在汽车旁边的沈浩微笑倾身致意时，又忙不迭地慌张照做，怎么说呢，只能说颇具画虎类犬的美感。
　　可是刚转头沈耀又双叒叕不理他了，径直朝校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燃跺了跺脚，虽然冲沈耀喊“等等我”见不到效果，但是也拦不住某个坏学生当场无视校门口老师们的倒计时，扭头往其他地方冲了去。
　　沈耀一边从容地同门口值勤的老师打招呼一边在心里大肆鞭尸李燃，快迟到了也管不住你的那两条大长腿往外蹦跶，没看到“容嬷嬷”已经脸色铁青了吗？

　　沈浩一直等到那两名少年都走进了校园才推开那家书店的门，以孩子闹着要买一模一样参考书的名义向店长咨询了他们方才买下的书籍。
　　一本英语习题册和……一本高中物理公式全集。
　　接过书，沈浩彬彬有礼地谢过店长，面上波澜不惊地翻阅着它们。学校里的知识他并没有扔干净，也完全看得出来这不会是沈耀需要的东西，所以……
　　男人按亮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文字以及数字。
　　是李燃的分班考试成绩，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生物。
　　没有物理。
　　怎么突然就如此上心了呢？
　　果然，是因为更改选科的机会快要来临了么？
　　是听了雷鸣的蛊惑？还是说……真不希望是沈耀自找麻烦啊！
　　沈浩遵照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向书店老板示意他也要买这两本书。
　　老板喜得生意，自然乐开花，连忙凑上前去，想要给他包起来。
　　不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沈浩突然发难：“不对吧？刚刚付钱的那个男生说，要比你给我这价格少了十块钱。”
　　老板惊愕地反驳道：“怎么好好一白白净净的男生要骗人呢？我看他付钱挺爽快，还以为是个利落人！你可千万别跟我整那些！我这里可都有付款记录……”
　　白白净净的男生，这不会是说的李燃吧？怎么蒋梦瑶那个不争气的肚子还生了这么个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沈浩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眼底却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那是他对过往阴云试图重新笼罩过来的极度不满：“实在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出了书店，沈浩嘱托金师傅将新买的两本书交给蒋梦瑶，让她工工整整地放到沈耀的书桌上去，就说是爸爸送给儿子的礼物。
　　“告诉他，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不用操心多余的事情，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
　　至于沈总自己嘛，反正今儿真的得空，他随便点了一个不知道是小三还是小四或者小五的名号，说是先上她那儿坐坐，身娇体软又善解人意的年轻小姑娘嘛，最好用来疏解心情了。
　　司机金师傅也不是第一天晓得这位老板的胡天海地了，但是打工人打工魂，又有哪个得罪得起真正的金主呢？他可没有那个力气花费不必要的同情心去可怜老板那些富贵缠身的家人，他们已经活得够滋润了，不是吗？

　　李燃拼死拼活赶在沈耀进桃李二班之前追上了他。
　　打开手中的袋子，里头装着一瓶牛奶和一袋动物饼干，根据某位坏孩子的说法，这种小小的一片，最方便上课时候往嘴里塞了，完全可以做到不声不响，神不知鬼不觉。
　　沈耀将李燃塞进他手心的那只袋子攥得紧紧的：“……顶着容……老师的杀人眼刀，你就买这个去了？”
　　“我这不是看你没吃早饭吗？再说那些书，我总不能白拿……”
　　在将它们小心地装进书包前，李燃不是没有看到那本藏在英语习题册底下的物理公式全集，他好像依然搞不大明白沈耀的意思，甚至有些可以隐藏起来的秘密有可能已经曝光的恼羞成怒，但是……现在他们讲话是分秒必争，他并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就这个问题多费唇舌。物理神马的，我装瞎……这总可以了吧？
　　然而以沈耀的性子，莫名觉得自己被“白拿”二字刺伤到了，那就管他那么多，必然是要刺回去的。与此同时，不管他想或不想，那种高傲的气质就是会随他的言辞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如果你只是为了还债，据我对现今物价的了解，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够。”
　　李燃那头则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他先是一脸纠结地清了清嗓子，又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最后突然有些神经质地擦了一把脸：“我知道，那两本书……还挺新的，放学之后我会想办法退给书店老板，让他把钱还给……”
　　只是李燃没有想到这么说会让沈耀瞬间变得冷脸，然后将冷漠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刷刷地刮到自己身上。
　　貌似又把事情搞砸了的李燃只好立马闭上了嘴。
　　好吧，他在这种对话情境下总是琢磨不透沈耀，甚至一不小心就会像现在这样，越说越糟糕。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隔得那么远，我确实不知道该要怎么偿还你……

　　正好巡逻老师来催早自习马上开始了不要继续闲聊，于是某位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话都不爱多说，扭头就走了。
　　一定是因为老师在的缘故，我才可以保持这么好的涵养，没有当面将这些玩意儿扔进垃圾桶！提着一袋子动物饼干和牛奶、难得踩点走进桃李二班的沈耀如是想，我给你的东西就那么碍眼，恨不得马上扔开是吗？我真的是……讨厌死你了！
　　原本窝在一大摞课本后头狠狠K书的赵晴晴遵照内心吸引力法则抬头看了一眼沈耀的方向，视线立马集中到了他手里的塑料袋上，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My god，这么丑的塑料袋子，还有袋子里装的这些，明明全都是垃圾食品，蒋阿姨怎么可能允许……难不成沈耀家的保姆统统辞职不干连个做早餐的人都没得啦？
　　然后她又看到沈耀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扔进了桌洞，所以这到底是……赵晴晴蹙紧了她秀气的眉头，不理解！

　　李燃垂头丧气地回到了11班。
　　他好像有点理解沈耀为什么想待在那个世界不肯走了。
　　这边的世界，好难过。
　　但是不行，李燃，你还有奶奶需要照顾，你不可以……
　　李燃才刚进门，就被眼罩蒙着眼睛、在这之前没人知道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的雷鸣扔了一根粉笔头，正好砸在脑门上：“你迟到了，记得履行咱们之前定下的惩罚措施，100个单词。”
　　“不要脸的无良教师！那分明就只是你的自话自说……”
　　“我听得到，不敬师长，200个！”
　　李燃冲他甩了个大大的白眼，是是是，你听得到，但是你看不到，这样总可以了吧？
　　“300个！”
　　“靠！凭什么？”
　　雷鸣淡然一笑：“凭我这儿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如果你想与同学们一块儿欣赏一下自己方才不尊敬老师的表情，咱们立马0.5倍速走起，交换条件是500个手抄的单词，ok不ok？”
　　“……”坏人坏到根子上了，李燃不傻，他拒绝跟奸商谈条件。
　　“很好，李燃同学，300个不重复的手抄单词，希望你在今天放学前可以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不然~”
　　李燃没吱声，但是碎嘴子的江晴朗忍不住贱嗖嗖地追问了一句：“不然怎么样？”
　　“不然你也可以期待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注意了，少年们，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可不是让你们用来陪老师聊天的。如果有这样的需求，下课之后，我办公室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一旁的桑夏也没按耐得住，同样甩了他一个大白眼，你搁这儿跟我抢生意呢！
　　不过11班的五位少年确实也没得兴致陪某怪咖老师聊天，他们虽然想好好学习，但是年轻人，明显按耐不住对昨晚(如果那停滞又流动的时间可以叫做昨晚的话)的共同遭遇更感兴趣，尤其是确认过眼神，大家都是被“纠错中心”拎过去当成了实验品的人。
　　缘分啊，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这群小朋友有自己的秘密了，但有秘密也别让我这么明显地观察到你们所有人都在用目光交头接耳啊！实在看不下去了的桑夏重重地咳嗽一声，注意纪律哈！
　　雷鸣还是躲在他的眼罩底下，鬼知道他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也许得要去问那薛定谔的猫也说不定。
　　经桑老师这么一提醒，到处使眼色的小朋友们相互吐了吐舌头，连忙贼头鼠脑地躲到各自的课本后头去了。
　　唉，高三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是学习要紧啊~

　　李燃有气无力地从书包中掏出一堆书本，其中也包括了沈耀刚才送他的那两本，看着这新鲜的礼物，老实说，他实在有点儿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了……草！
　　雷鸣这厮，不是正在他的躺椅上假装睡觉吗？
　　怎么就突然闪现到我的身边，还对我的东西直接上手了？
　　李燃不自觉地咬紧腮帮子，那模样同失去小狮子的母狮子有的一拼：“还给我！”
　　“嚯，还挺凶！”雷鸣则是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东西是很快还给他了，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很高兴你如此热爱英语这门功课，虽然作为任课老师的我并不鼓励题海战术，但不得不夸赞一句，你的眼光不错，这套题非常适配你目前的基础，认知清晰明了，这是进步的第一步。至于另外这一本……看来你已经领悟了我即将要讲的主题，对了，就是高考选科！事实上，对你来说，只有数理化才是正确……”
　　李燃小心捏着那本公式全集的一角，可他的语气跟神情仍然倔强，甚至咬牙切齿，仿佛是急着一定要同某些东西做全方位切割似的，那叫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我不选物理！”
　　不选归不选，你倒是松手看看啊！
　　11班的其他人先是看了看突然情绪激动的李燃，然后也怀着各种各样的目光默默地看向了独自表演的雷鸣，虽然但是，这位说风就是雨的雷老师……确实很有马戏团团长的潜质。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讲台上的雷鸣做作地比划道，“我想你们更加需要一堂深刻的社会实践课，well，我来预约！让你们提前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间真实~”

　　办公室里，桑夏照例吐槽某人的不按规矩办事，雷鸣则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发现了吧？这群令人头疼的小家伙，背着我们有秘密了！”
　　“对，根据我的观察，他们的关系似乎……好得有点太快了。”
　　“哟！桑老师竟然不觉得这是青春期孩子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诶？真是难得……”
　　“滚犊子！”桑夏烦死这个老是突然嘴贱的家伙，这让她感觉自己的修养有被拉低好几个档次，“你是心理老师还是我是心理老师？青春期孩子有自己的秘密的确很正常，但是关系这种东西……在同一时间内与周围出现的所有人都拉近了一点距离，一般只会在有某种共同遭遇后……他们昨天放学回家后又聚到一起了？还是说……”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非常不好，“我不希望是因为那种一起找别人麻烦的快(燃耀)感加强了他们几个之间友好的关系。”
　　“这个嘛，不清楚。”无良教师给她看了私自安装的监控画面，五个人团团围坐，不晓得在嘀咕什么，看起来蛮热火朝天的样子，可是一眼就能知道肯定不是在讨论学习。而且李燃还顺手接过了禹洋递给他的一根玉米肠，吭哧吭哧啃得可香。
　　桑夏张大了嘴：“这速度，他没吃早饭啊？”
　　“据可靠消息，他的早饭应该是自己长了腿，跑去了桃李二班。”
　　“你这都是从哪里搞来的不靠谱……”
　　“非常easy，综合容老师和巡查老师的口供所得，你要知道，在这个学校里，到处都是我的线人！”
　　你就可劲吹吧！反正吹牛不收费！
　　说起桃李二班，桑夏终于提到了一个于她而言有些特别的人，作为心理老师，她一直都在偷偷地关注那名外观上极尽优秀的学生：“是沈耀吗？可是他们几个昨天……”
　　11班昨天搞出来的送汤事件其实也在教师群体中传开了，桃李二班的班主任自然是心疼他的宝贝疙瘩沈耀受了欺负，但是桑夏主张在没有摸清楚来龙去脉前不要再扩大事态，以免搞得满城风雨。为此，两人少不得在教研会上扯了好一阵子头花。
　　“所以，他们和好了？”善良的桑夏顺理成章脑补了一个温情脉脉的版本，“因为沈耀买不了早饭，所以李燃把他自己的那份……”
　　“你要不自己听听你的故事编得艰辛不？桑老师，想象力是个好东西，但是不要滥用哦！”
　　“你才是！还有，这是什么见了鬼的表情？雷鸣我可告诉你，你是老师，不是神棍！”
　　“显而易见，桑老师，你不具备当侦探的才能！”雷鸣老小子得意洋洋地说，“那两本崭新的书，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绝对不会是李燃自己买的，So，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桑夏可能没有侦探的才能，但是好像有女人的直觉：“难道是沈耀……”
　　“无法确定，”但是雷鸣的笑容可不是这么讲的，“沈耀啊，也许不只是李燃，我们可以小小期待一下，若是把这根耀眼的小火柴扔到咱们亲爱的11班同学当中，究竟会引起一场什么样的炸裂反应呢？”
　　“……喂！那些可都是你的学生，为什么是一副准备着看好戏的模样？”
　　“因为好奇啊！”雷鸣打了个响指，张口就来，“好奇心，可是推动学习的最强大动力！”
　　“……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比如我吧，”桑夏频繁绕动指关节，笑得阴森森的，“我就很好奇阁下的大脑构造，特别想拆开来看一看呢！”
　　“Wait！桑老师，你得谨记一条准则，冲动是魔鬼哈！”
　　“我觉得，脑残的老师更加是鬼中之鬼，得要代表正义快些消灭才行呢！”
　　“嗷！”
　　“你坐下！不许学哈士奇！”

　　沈耀回家了，但是李燃还没回来。
　　葛桂芬揉搓着手中的抹布，眼巴巴地看着沈家大仔。
　　他其实不太清楚她究竟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可能是在补课吧。”沈耀说。
　　只是他还没来及看清楚那位老人的表情，就被母亲急急忙忙叫上了楼。
　　蒋梦瑶当然是惦记着沈浩给他送的礼物，准确第说，她惦记着它是不是贵重。
　　在女人的认知中，这或许代表了儿子乃至她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结果只是……蒋梦瑶恨恨咬碎了银牙，她不理解，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怎么还得特意让沈浩破费去买，可是她依然不敢怠慢，将沈浩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大儿子。
　　沈耀听明白了，这是让自己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具体而言，针对的就是李燃。
　　可是为什么？
　　沈浩这个人是标准商人式的无利不起早，他压根不会去关心他认为不值得分拨注意力的人和事。
　　所以李燃……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到连我那个视线里根本容不下我这个儿子的爹都忍不住要向你施舍眼神？
　　敷衍着送走了满脸不甘心的蒋梦瑶，沈耀那控制不住掐手掌心的毛病又犯了，他甚至开始找刀。
　　对了，连我的刀片……也被你抢走了，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你甚至什么都不在乎……沈耀的眸中渐渐笼上了冷漠沉郁的阴霾，你看，李燃还是没有回来，一定是同11班那些人跑到哪里幸福快乐去了，只要不是在我的身边，他肯定都能过得开心……他们会商量该怎么对付那个奇怪的纠错中心吗？或者是讨论应该如何对付知根知底又时刻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我……
　　胡思乱想被突然打断了，是葛桂芬为他送晚饭上来。
　　本来沈家不赞成这种躲在书房里吃饭的行为，但是大少爷说是沉迷解题……
　　偶尔一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浩不在，蒋梦瑶正郁闷着，也腾不出心思管。
　　那就这样呗！在哪儿吃不是吃啊？
　　葛桂芬张了张嘴，也许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大少爷的面前摊着刚刚被蒋梦瑶检查的习题册，她终归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坐在台灯底下的沈耀用余光静静看着晕黄光线折射下毫无防备的老人头上的银发，两只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胳膊，不准动！你……停止你可怕的想法！刀，我的刀……对了，是不是瓷碗的碎片也可以……
　　沈耀向最滚烫的汤碗伸出了手。
　　烫，意味着手滑的最大合理性。
　　你看看这种人吧，干坏事都要首先找个正当理由把自己摘出去。
　　坏透了。

　　可偏偏是葛桂芬把他拦了下来。
　　老人家以为这大仔只是饿了，又仔细地叮嘱他太烫了不要急，小心一点慢慢吃。
　　沈耀垂着头，也垂着眼帘，瞳孔中划过一丝烦躁，或者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什么的情绪。
　　是您非要拦着我的，装作没看见，不是可以皆大欢喜吗？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害您可能保不住工作……
　　在某人胸口肆意汹涌的邪恶计划戛然而止于从楼下听到的动静，好像是李燃回来了。
　　这一刻，沈耀跟葛桂芬竟然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同步的怔忪，这简直不可思议！
　　率先反应过来的沈耀被自己气得脸都发白了，看他那张脸上的神情，大约是想要立刻毁天灭地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讨厌的李燃并没有给他机会，反而是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来。
　　蒋梦瑶万分嫌恶这种不懂规矩的行为，只是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李燃，有事吗？”
　　“我找沈……”李燃没想到奶奶也在他的房间，而且是跟大少爷一块儿僵在一只碗边。
　　这是什么个情况？

　　“你们在干什么？”蒋梦瑶全身心惦记小儿子，真心不想管，但是放不下女主人的威风。
　　葛桂芬连忙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想帮沈耀乘碗汤。
　　沈耀不抬头也不吱声，相当于是默认了葛桂芬的说法。
　　一向标榜待人彬彬有礼的好学生，此时连假装的客气都不愿意给了。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李燃脸上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
　　被眼前不在意的琐事困扰得濒临爆发的蒋梦瑶用轻声细语赶人：“耀耀的学习要紧，请你们不要再随便打扰他，好吗？”
　　她嘴上这么温柔地说着，然后面带微笑却不容置疑地地将葛桂芬祖孙俩一块儿赶下了楼去。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沈耀依然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椅子上，甚至好像不屑于抬起头看上他们一眼。
　　这个时候的李燃手里正攥着几张钞票，攥得手心都出汗了。
　　他终是没有舍得把沈耀送给他的书卖掉，这是背着雷鸣给其他班同学修手机换来的，代价是被鸡贼的老雷逮了个正着，于是罚抄的英语单词还是如那个变（燃耀）态老师所愿，变成了惨不忍睹的500个——只是李燃单方面的惨不忍睹，毕竟从来不委屈自己的老雷拥有在学生罚抄时候尽情撸串还要大吹特吹自己过往光辉的自由。见过禽（燃耀）兽的，没见过如此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竟然培养出了这么奇形怪状的生物，青北大学真该为此蒙羞一百年！
　　所以他才回来晚了……行吧，其实沈耀，不会在乎的，无论是这点小钱，还是他这个人。
　　是我痴心妄想了，我……
　　他又想到了那场在梦里看到的婚礼，沈耀和程雨杉，天哪！该死的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么可能会从这样的场景中得出“也许我也有机会”的结论？真是蠢毙了！
　　李燃将那些皱巴巴的钞票偷偷塞回口袋，又抬头冲奶奶露出了少年人白花花的牙齿，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我饿了！”
　　葛桂芬慈祥地敲了敲孙子的额头：“你呀！就知道吃！小猪啰啰，快点洗手去咯！”
　　李燃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楼，是呀，这个楼上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得快点离开才是。

　　他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此刻沈耀脸上的空茫，是那种大雪落了真干净的空茫。
　　大少爷的面容藏在热汤氤氲的雾气后头，潮湿的，干涸的，终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冷掉，变得一堆无人理睬的残羹冷炙。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仍然被留在课桌桌洞里的动物饼干和牛奶。
　　沈耀的指甲依照可耻的惯性，交叠摁在了手心上。别指望用这些垃圾收买我，我不饿，一点也不饿！我……不用管我！我做题……只要做很多很多的题就好了！
　　他的眼前有铺开的作业本，还有那两本沈浩送的新书，这种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再为它们浪费时间！
　　沈耀一抬手，将两本新书通通扔进了垃圾桶。不用在乎是不是浪费了父亲的心意，因为那个人，完全没有“心”这种东西，所以他也不必有。
　　恭喜你啊，梦里的李燃有着同棱角分明的面容不相符的温柔，而且非得时不时在沈耀眼前出现，搏一搏存在感，像是神出鬼没的幽灵。
　　恭喜个屁！沈耀皱着小脸蛋，他突然觉得哪哪儿都在散发着说不出的疼痛，尤其是肩膀的位置，似是那道被铠甲武士捅穿的伤口从未消失一般。
　　可沈耀无论如何都赶不走这只阴魂不散的幽灵，他在冲他微笑，恼得无可奈何的大少爷在原本工整的作业本上划上了重重的一笔，一秒就晕开了浓郁的墨迹。草！李燃！去死吧！

　　第二天清晨，李燃看到了那些被沈耀扔掉的东西。
　　是奶奶心疼那些崭新的纸张，也看得出来是用在学习方面的资料，才来问李燃要不要。
　　彼时李燃正自嘲地信马由缰，心道我视若珍宝的东西，果然只配出现在他的垃圾桶。
　　他说我不要，态度很坚决。
　　奶奶张了张嘴，也许是想要劝说什么。
　　李燃赶紧变戏法般掏出了一模一样的，顶着他阳光开朗大男孩的笑容说，我也有。
　　奶奶便只轻轻叹了一声可惜。
　　“沈耀呢？”他明知故问。
　　“金师傅送去上学啦！今儿走得比从前都早，你……”
　　“我也得去上学啦！”李燃迅速窜出了房间，“奶奶再见！”
　　可实际上这个鬼小子没走。
　　不止没走，还趁着蒋梦瑶背过身去哄沈亮的时候，偷偷地溜上了楼。
　　沈耀从来不锁房门，保姆的孙子在这个家里混迹几日，自然也就知道了，明明秘密多得跟小山一样，真是胆大包天……
　　李燃把他昨日就准备好的还给沈耀的钞票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至于那个人打算如何想，要如何处理，那些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他是这样想的，本来是这样想的。
　　预备随手找个东西压一压，结果一转眼就看到了一只维生素药瓶。
　　但是李燃并不觉得那里头放的会是维生素片。
　　沈耀说过，他在吃药，但是治疗效果好像不太好。
　　什么方面的药，他没明说。
　　显然，维生素不负责治疗刀伤，也治不好给自己制造刀伤的人。
　　李燃扯着袖子拧开药瓶，发现内容物与图片明显不符，验证了他的猜想。
　　竟然把这种张冠李戴的药瓶明目张胆地摆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不知是秉持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理论，还是……
　　李燃把那只药瓶放回了原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大少爷的房间。
　　可惜下楼的时候还是被蒋梦瑶给逮着了。
　　靠！怎么那个小少爷也缠不住你？
　　李燃赶时间，所以即刻选择了“坦白”：“昨儿我的钱掉在楼上了，我只是去捡回来。”
　　他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些钞票，还故意布兜翻出来给蒋梦瑶看了看。
　　女主人先是用极度质疑的眼神打量他，仿佛是抓到了在自家搞偷窃的现行犯，在看到那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后，又将神色转成了嫌恶：“快走吧！”
　　他们家可从来不留长得这样恶心的小额票子，太掉价了！
　　李燃一路飞奔出大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外头新鲜的空气。
　　呼！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李燃再次看到沈耀是在体育课上。
　　彼时11班被体育老师的跑步之术折腾到“集体阵亡”，五个人全瘫坐在草地上，愣是脱力到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桃李二班则是下一批被押上跑道的小可怜。
　　关照一下来自被频繁抢课的体育老师的怨念，不论是谁，一个都没得跑！
　　因此李燃刚好心安理得地坐在草地上看沈耀跑步。
　　这种视线追随很奇妙，因为它就是会引人注目，而且会引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照做。
　　于是就这样演变成了排排坐的11班齐刷刷围观年级第一跑步的诡异场景。
　　沈耀……沈耀想刀了他们！
　　他本来就对人的视线特别敏（燃耀）感，何况是……这群没脑子的家伙！
　　那种想跑快一点甩开视线牛皮糖却死死粘着你不放的感觉，谁试谁知道！
　　你们11班真的有毒！

　　有毒的11班的带班老师雷鸣拎着几瓶矿泉水走了过来，这人发水归发水，但就是要嘴贱开口嫌弃他快要虚脱了的学生们：“啧！不是我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一个个都是林妹妹的身子，风一吹就倒了，太虚啦！”
　　最差一届的孩子们全在忙着咕噜咕噜地喝水，没工夫搭理他。
　　雷鸣的手里还抱着一瓶新的，嘴上巴拉个不停，但也不见他喝上一口。
　　他说，Engaging in physical activity helps to build strength and boost your endurance as you continue to age.
　　然后话锋一转，又谈到了《体育之研究》，主打一个中英合并的博学。
　　11班是不得不看他，桃李二班也有人不由自主地投了眼神过来。
　　没法子，被万众瞩目就是好老师的宿命呀！不要脸的雷鸣如是说。
　　这下（神奇的河蟹君出没了）体育老师不干了：“你们干嘛呢！跑快点！不够的话，再加两圈！”
　　害人不浅，蓝颜祸水，说的就是雷鸣这种妖孽。

　　终于结束了。
　　沈耀快要升天的意志力强行拖住他站稳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我不能倒下……
　　万万没有想到会被一瓶突然飞来的矿泉水砸得彻底懵了圈。
　　扭头一看，雷鸣正摆着手眉飞色舞地跟他say hi。
　　沈耀：……
　　他像是被凉水烫到的猫，想要立马扔掉，只是这可是老师（再不正经人家也顶着老师的头衔）给的东西，好学生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当众自毁形象。
　　而且，人类的身体是很诚实的，快虚脱了，真的非常需要补充大量水分，谁舍得扔啊！
　　11班的学生们神情各异地看着雷鸣：你在搞什么？
　　桃李二班的学生们也神情各异地看着雷鸣：雷老师你怎么光惦记沈耀，要不要也顺道看看累得半死不活的我们？
　　“Sorry，我只记得我们班的人……”愈发万众瞩目的雷鸣掏出了他的手机，使用标准得恐怖的播音腔给桑夏打电话：“亲爱的桑老师，您好，我这里有一个送水订单需要……”
　　另一个万众瞩目的中心沈耀同学则是恨不得立马向土行孙学习，好钻到地底下去。
　　救命啊！我跟你们班的人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才注意到心目中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燃依然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
　　沈耀连忙恶狠狠地朝他甩眼刀，却发现那个人突然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说不好。
　　但依稀与梦里那个李燃的神情有着隐隐绰绰的重叠。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沈耀的动作僵硬得好像皮肤上被滋啦过了一股轻微的电流，有点麻。
　　“少年，需要我帮忙拧开瓶盖吗？”又是雷鸣这厮，别套近乎，我跟你不熟好吗？
　　“不用了，谢谢雷老师，我可以的。”沈耀露出了标志性得体的笑容。
　　“哦！”雷鸣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慨，“光是看着李燃就可以提升力气是吧？”
　　“……”你得出这条结论的严谨性到底在哪里啊前（重音）青北毕业生！
　　沈耀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
　　“Well，李燃这小子可不好搞，So，祝你好运！”
　　“……”这个世界上，真的非常难得有人可以把沈耀整得只能一次次地保持沉默。
　　我没有想要搞他……不是！能不能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啊Hentai！
　　李燃：……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笑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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