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二.蒟蒻

　　其实我并不喜欢缅怀他，遇见芣苢之后我长久而温顺地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里活着，我几乎以为之前的爱情是错觉，天气几乎每日都好得无比快乐，死亡就仿佛不曾来过。

　　阳台高高的防护栏早就拆了，两侧种着芣苢不知从那里弄来的般若，圆圆滚滚的，从未开花。

　　我曾经无数次询问过，她都笑着说：“般若若是容易开花，那就不是般若了。”我知道她的话中藏着暗示，似有微愁微酸的期盼一闪而逝，再看的时候却是青岚一片不可追究。

　　就像爱情若是早早开花了，那么，凋谢或者死亡的时候，也就近了。

　　我不与她谈爱情，可是，她与我谈论一个关于所谓的“我们”的话题。

　　她说那个男子如何冲着她发脾气如何无奈如何摇头叹息，这些，都是上官不曾给予我的表情。

　　在我的世界里，上官是个谦谦有礼的情人，他吻我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他从来不会冲我发脾气也不会对着我叹息，最多的时候，他只是在写诗。

　　黑暗的诗，绝望的诗，无限氤氲着的大片雾气包裹着那个世界。

　　里面住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像我，也不像我。

　　像芣苢，也不像芣苢。

　　我对于他的女子是谁不曾追问，然而又细细想想，我何曾追问过关于他的什么，即使是最后他的死亡，我都是如此缅怀而非追问或者责怪。

　　或许，他对我来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重要。

　　他是我的情人，不知道会不会有爱情。于是我问芣苢：“你们，相爱吗？”

　　这个问题，在一年中不曾得到答案。

　　相不相爱终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捧着咖啡伏在阳台上，敛起呼吸享受在日光下被灼伤的凉，隔壁大爷换了口味，由钢琴曲改为昆曲了，依然温柔依然体贴我的心情。

　　苍暮是一种喜欢怀念喜欢温暖喜欢老去的心境，我，已然苍暮。

　　未经搅拌的咖啡将所有的甜都保留在杯底，我看着阳台下面的景色，从各处反射的流光晃了眼，我一瞬间好像看见了他。于是我说：“芣苢，芣苢，他好像回来了，好像回来了。”

　　声线平静，呼吸平静，我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是好像。

　　好像回来了，好像。我没有转身看芣苢的表情，只是觉得或许是味蕾的苦涩经过一串的神经传导，在中枢神经处仍旧留有余味，所以，才会有了幻觉。

　　我喜欢喝咖啡，不清醒，不沉迷。

　　但却，有幻象一种。

　　再也看不见他躺在血中的时候，我努力从刚刚的梦境中回过神来，试着闭着眼睛体会他在我的过往中的心情。

　　哀伤，绝望，没有风华。

　　因为他是男子。眼神里面有着一个我看不见的人，我一直都看不见。

　　他是这样笑着的吗？一暖晴空一方地狱，挣扎，绝望，哀伤，彷徨，踽踽独行间没人理会的艰难。

　　他是这样笑着的吗？我如此拿捏的心情到底是对不对？

　　等我转过身想要试着体会他从这里走进去的情形的时候，便看见，这里，芣苢瞬也不瞬看着我。

　　只是看着我。

　　我仍旧笑，仿佛唯有笑，可以缅怀他，可以，忘记他，然后，我以为我是他。

　　我不再恐高，不再惧死，我也如他一样笑得好看而令人心疼，我也想要有人心疼舍不得离开。

　　一眼望见迷茫，闪逝的疼痛感。

　　她在思索什么，又或者，同我这般，想念着她的他。

　　我不曾听得她的他姓甚名谁，然而却觉得，那个男子，也应该是好的，能令她如此怀念的，一定是好的。

　　等我走到她的面前，她眼中刚刚逝去的痛又回来了，连带着，也刺痛了我的皮肤，直至，我觉得眼睛感到潮湿。

　　一瞬间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芣苢还是上官，我就像是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仍旧觉得她是上天赐予的另一个他。

　　我要保护他，我要保护她，这保护，不知所谓，不知所起，不知所在。

　　霎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寂寞旷野间的荒芜，白昼晨间的日光落在这里就像似死而生的苟延残喘。

　　有什么一瞬间抓着我的喉咙，我难以明白呼吸的艰难，就像是当初无法明白为何那些流逝的总回不来一样。

　　……

　　隔壁的大爷调大音量的昆曲传来，好远好远，好远好远。

　　我俯身拍着她的额头笑说“是不是傻了？”

　　是不是傻了，我也傻了。

　　她回神过来，犹如魔咒解除一般，我终于从她的目光和疼痛中解脱出来。

　　擦身走过的时候突然记起喜欢的杯子仍旧留在阳台上，我转身，又折回阳台，我眼角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扣在掌心，痕迹明显。

　　留在杯底的糖像极了突然发至的梦，我一瞬间觉得芣苢比我还要深沉还要绝望，她总是天真的笑自在住进这里的时候便慢慢变得惨白，可是，我却视而不见。

　　水流再大，杯底仍旧褐色斑驳，我取来清洁剂，一遍又一遍冲洗，这个时候芣苢坐在餐桌上喝着牛奶，嘴角白白的，很可爱。

　　第十次，冲洗到第十次，杯子变得像从前一样了，芣苢仍旧坐在餐桌那里，牛奶还剩下，四分之一。

　　擦拭掉杯子上的水迹，那不是谁的眼泪。

　　牛奶，完了。

　　我走到她对面，轻轻坐下。

　　当我们谈论爱情，我们，都只是女子。

　　世间若有什么荒唐事发生的话，若说不出道理，那一定会有个缘由。

　　除了爱情。

　　她说，爱情一开始不叫爱情。

　　我说那是什么。

　　她说，那是本能。

　　我被这样的说法吓到了，不愿意再爱或者被爱的我，是不是说现在，就像是个废人。

　　我仓皇逃走在这样的恐惧里面，仍旧在某些记忆里面寻找自我安慰，我突然记起和上官的相遇，他那时候也是不爱不接受被爱，他抵死拒绝的，是一种我也抗拒的本能。

　　病愈的可能在爱与被爱之间，在施者与受者之间。

　　死亡是药引，然后，只要一个人消失，就算是救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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