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一.芣苢

　　—芣苢，芣苢，他好像回来了，好像回来了。蒟蒻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十分清楚。

　　我好像能看见她口中的他自空中迅速飘落，然后一声巨大的声响，长街上面血红狼藉，早起的人发现他的时候，尖叫声带着对这悲壮的死亡的惊恐，划破天际无穷无尽。

　　我知道他是谁。

　　他是上官，那个我爱上却爱上蒟蒻的男子，那个我爱着却不会爱上我的男子。如今，我在这里，在他学会爱上却不承认爱的这里。

　　我在不辨冷热的清晨颤抖，心脏隐藏着一点一点抽搐的疼痛，我捏紧拳头，忽而一瞬间松手，对着空气练习着得体而天真的笑。

　　在一年的时间之中，我早已习惯每日都有这样的想象，或者说是梦境。

　　她的梦境，我的梦境。

　　无比美好，无比丑陋。

　　她每日在那样的日光下站了许久，尽管她总是喜欢阴暗，喜欢虚无，喜欢一切冰冷的感觉，然而唯有每天的清晨，她在日光下总要站很久很久。

　　她说，地狱的感觉靠近着他，我喜欢也讨厌，唯有这日日的晨光，我才觉得，我是自己的。

　　她站在日光下，静静享受着尘光共舞的跳跃，她说有些悲哀的心情也是需要光合作用的。她静静站在那里，嘴巴不停地嘟囔着，她知道不能在那里呆太久，但是，她仍然在那里。

　　她说因为他和那些无所谓的繁忙已经使她顾不得享受这些了，但是，她仍旧站在那里。

　　她喜欢音乐，甚至各种安静或喧闹的声音，客厅里有一个古老的钟摆总是很有节奏的摆动，隔壁大爷总是在晨起的时候播放着柔和的音乐，那时候她喜欢从橱柜里面拿出两个白色的杯子，陶瓷碰撞，然后，你会闻到整个厨房甚至是客厅，都是咖啡的香味。

　　她喜欢端着杯子在客厅里面踱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仿佛在寻找这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珍贵的东西。这个我从来没有过的奢侈，不曾有，不曾惦记，不曾寻找不曾怀念的东西。

　　视线最后停落在了阳台之上，她拿着咖啡走了过去，脚步虽然急切，但是，咖啡却是没有洒出来半分，我想，她找到了她珍贵的东西了。

　　透过明澈的晨空，她总是以一种缅怀的姿势站立许久，像是一种怀念。

　　之后，她趴在阳台的边沿，摇摇欲坠间有着属于她的从容，然后，微笑着从那里下来，站得无比端正。

　　放在一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这个时候的她，笑着将之前喝剩下的另一杯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

　　亲爱的，早安。

　　许是那笑容太美了，我一瞬间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可是，我却记得了那时的上官，也是如此对我说，

　　早安，亲爱的。

　　我知道这亲爱的，包罗万象的复杂。

　　他们幸福得太刺眼了，我忍不住任何的恨意，拿起玻璃杯的时候手上青筋突起，我想起来上官说：

　　“芣苢，你太容易嫉妒了，也容易……”

　　这后面的话他从来不说完，而我，却是知道内容的。

　　也容易疯狂。

　　继而，想要毁灭什么。

　　我喜欢他冲着我发脾气冲着我无奈冲着我摇头叹气的样子，这样总算是，我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

　　过去的七年突然就像是缩放进一个记忆胶囊中的苦药，尽管裹着易于吞服的外衣，我仍旧无法吞咽得舒服，苦涩爬满咽喉甚至是每一个牵连的神经，如今站在蒟蒻的身边，分分秒秒都是耗尽一生的折磨。

　　可是，我甘愿为他忍受这样的折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当时以及现在还有以后，我爱他爱得是多么深刻，而他，错过我错过得万分难过。

　　万分难过，才以死亡作为割舍。

　　可是我错了，透过蒟蒻的脸我总是看到当年那个决绝而肯定的他，不同的是他不爱而她却是深爱。万里晴空下我看着蒟蒻的脸看了许久，都是想不到为什么这张脸之下包藏着什么样的心，让他能够真的选择死亡。

　　我看不见一丝血迹了，他也消失了，尽管我在一年之前计划得无比周详，然而现在等待举刀霍霍的时候等得无比煎熬。

　　蒟蒻看着我那双含笑的眼睛越来越近了，而我，却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轻言报复，我想，上官说话也不全是对的，我现在，仍旧精神正常，甚至，成熟冷静虚伪这些人类该有的情绪和性格我都具备了，可是，我仍旧是为了他，在这里等待。

　　等待蒟蒻在我面前告诉我上官不曾爱她，等待她能够如同他那般享受绝望选择死亡，等待同样鲜红色的液体从她的身体流出。

　　这，应该不算是毁灭吧。

　　我想我那时候会笑到留下眼泪吧。

　　迷茫思索着，她的眼睛就在眼前了，我像是被针尖狠狠刺痛了心脏一般。

　　痛，猝不及防的痛，那眼神里的风华，那眼神里的哀伤，都像极了他，像极了上官，即使我与上官分别好久，久到已经忘记了他的轮廓，可这眼神，却始终忘不了。

　　哀伤的琥珀，流光翼翼的风华。

　　那一刻关于上官的所有怨恨或者说是关于蒟蒻的仇恨都已然泯灭在这样的眼神中，这对于灵魂的凌迟来得突然来得猛烈，我仿佛觉得快乐。

　　万籁俱寂，芣苢丛生的快乐。

　　整个世界都是这个眼神的魂魄，流离失所的快乐。

　　她微微俯下高不了我多少的身子，突然就拍着我的额头笑我：“是不是傻了？”

　　她紧紧相随的绝望包裹着我，映着早起的晨光都失去颜色，这样倾尽风华的神色，仿佛她从来都是不食烟火。

　　这绝望哀伤，风华于尘的女子，如是女子，才让上官爱上了死亡，才让我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要在什么时候才可以，

　　毁了她，毁了她，毁了她。

　　或者，求她，用另一种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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