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云锦从前院的练武场回来时，瞧见苏林榆正站在朝辉堂的院子里，苏林栩趴在门前试图从门缝里看见她娘亲的踪迹，而白芷抬着手，正要敲门。
　　她挥手免了纪霆的行礼，几步行至院内。

　　“什么事？”

　　习武之人的脚步轻，院中几人直到她出声才瞧见她回来了，苏林栩更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她扁扁嘴就要哭，可看到云锦又生生憋回去了，好大一颗眼泪在眼眶里转，躲在白芷身后不胜可怜。
　　白芷牵着她下了台阶，苏林栩便立刻跑到了她哥哥身后。

　　苏林榆站着不肯动，苏林栩看了看她哥哥，便也躲着不肯张嘴，白芷见状，忙躬身道，“回将军，韩姑娘派人来请两位小主子过府去玩，说是昨日同主子说好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奴婢特来请主子示下。”

　　白芷怕云锦动怒，最后还是她们主子为难，正要劝着两人叫人，却见云锦回头吩咐道，“纪霆，你带一队人跟着。”
　　大将军心情颇佳，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甚至还叮嘱白芷道，“多叫几个人伺候着。”

　　白芷头一次越过主子办事，闻言一愣，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那主子...”
　　“我和她说一声，你们去吧。”

　　屋里，苏络听见房门推开的响动，忙背过身去装睡。
　　云锦却在床头坐下了，就这这姿势之便，她俯身撑在苏络头顶，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耳后。
　　云锦指尖覆着薄茧，像是细细的沙砾划过苏络侧颊，惹得她睫毛止不住的颤，云锦低头吻在她光洁的额头，沉声问道，“还疼不疼？”

　　苏络面上登时乍红一片，脑中不受控地想起自己昨夜的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她咬定牙关不肯睁眼，云锦的一只手掌却已经隔着被子贴在她的的胯骨上。

　　“我带了药，让我瞧一眼。”
　　云锦执意要看，别说她昨天打了一天的马球，夜里又惨遭屠戮，就是平日里，她也根本挡不住。
　　苏络只能把脸埋进被子里掩耳盗铃，好容易挨到大刑结束，云锦坐在床尾看着她把自己裹成蚕蛹止不住地想笑，就连说话也带着笑音，“饿了吗？”

　　被子底下的人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云锦忍着笑，“恩，既不饿，天色尚早，那再睡会儿。”
　　她说着欺身而上，连人带被子抱住，苏络蒙着头哑声道，“你今日...不必去朝议吗？”
　　“昨日巡视军营，今日不必前去了。”她把被子扯下来露出苏络的脑袋，“老捂着也不嫌闷。”

　　苏络一惊，又垂下眼躲进云锦肩头，这神态，简直和方才苏林榆躲在白芷身后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云锦：“方才韩岁欢叫人来把他们两个接过去玩，你没出声，我就当你准了。”
　　她语气轻快，全然不似从前说起韩岁欢时的嫌弃，甚至隐隐还有些激赏，显然，是对韩岁欢今日所为是相当满意的。

　　不过说起从前的嫌弃，倒也不是她刻意针对，这大约是家中兄姊对弟妹的那些臭味相投的好友都是些狐朋狗友的共识。
　　更何况当初的云锦本孤僻桀骜，韩岁欢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找错了门路，孤身闯到了沙漠里找月亮，自然越是努力便越是心酸。

　　而苏络闻言，却是一脸幽怨地抬眸看她，“...我不出声，你不知道什么缘故吗？”

　　云锦撑着头瞧她双眸沁水，抬起右手顺着苏络的眉眼滑至耳后，捏着那粉圆玉珠把玩。轻轻搓动两下便将那耳垂揉的滚烫，小指一勾，苏络便顺从的抬起下巴，露出她纤白的脖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云锦的指尖在她露出的锁骨上揉搓，眼里漾出一片得逞的笑意，唇角却绷得更紧，她轻咳了一声压住了上扬的嘴角，“我不知道，你说与我听听？”

　　苏络攥紧了背角，“...我衣服呢？”
　　云锦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苏络被强行转过脑袋，虽瞧不见云锦此刻模样，听她声音便知她着实开怀，这恶作剧能博她一笑便也罢了，苏络被她笑声感染，不由得也笑起来。
　　云锦笑够了才起身去外面拿自己藏起来的衣裳，边走边道，“谁想到你昨夜睡得晚，今日又醒的这样早，不过是想叫你多睡儿罢了！”

　　要说苏络从前也是贪睡的，能闭着眼任由紫苏给她梳妆打扮，再闭着眼到鸣安堂请安。若是没人管着，她也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都不醒。
　　只是好歹做了人家的娘，总不能再睡到昏天黑地，加上桃子这些年还小，榆儿刚刚到她身边的那一年也几乎是夜夜噩梦，她睡觉又一贯的轻，久而久之，如今几乎是听见孩子的哭声，她便下意识地去抱人。

　　今早桃子在隔壁睡醒，见着苏络没在便哭了两声，苏络醒来时才发现衣服都不在身边，便着急忙慌地裹着被子在屋子里寻，一动作才发现，胳膊腿酸痛得像是别人给她拼接上去的，别扭的站都站不住，还不等她把依附，桃子早已不哭了，苏络这才又歪回床上躺下。

　　白芷带着桃子来敲门的时候，她自然是醒着的，白芷倒也罢了，这副样子被桃子瞧见，她才真是羞愤欲死了！
　　她只得没做声装睡，好在云锦回来了。

　　苏络想起今早狼狈地裹着被子在屋子里乱窜的场景，心中不忿，羞恼地蹬了脚被子泄愤。
　　“喏。”云锦将衣裳拎在手里，握着她的肩膀把人扶起来，道，“来，本将伺候你更衣。”

　　苏络在她手里就像是任由摆布的布娃娃，苏络看着袖子盖住了半个手掌的白色中衣，眼中是明晃晃的控诉。
　　“这不是我衣服。”
　　“我的。”云锦袖长的手指在衣领处动作，她扣上扣子，回的理直气壮，“自己的衣服，你都不知道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扣子系好了，云锦微曲着食指骚弄苏络的下巴，“抬腿。”

　　昨夜的遗留证据都被隐藏，云锦满意地看着苏络裹上自己的衣衫，苏络站在床上，袖子裤腿都长出一截，上衫便也罢了，裤腿却是要拖到地上的。
　　苏络哭笑不得地朝云锦伸了伸脚，“这还怎么走路？”
　　“怎么走？”
　　云锦攥着那只脚把人扯过来，手臂绕过膝弯儿，扛起道，“就这么走。”

　　苏络伏在云锦肩头，被扛到外间榻上。

　　两人刚刚坐定，便听外面繁枝道，“主子，青丹姐姐来了。”
　　苏络忙从云锦臂弯里挣脱出来，轻声道，“不闹了，叫人看见笑话。”
　　云锦面露不快，厮咬着她唇瓣。
　　云锦用了力道，苏络只觉被咬过的地方很快肿了起来。

　　繁枝听里面又没了动静，“主子？”
　　云锦这才停手，仍旧挨着苏络坐着，从阁子上随意拿了个琉璃瓶把玩，苏络整了整衣衫...她也没什么好整的，便边挽着袖子，边应到，“叫她进来吧。”

　　青丹带着绿芜一同进来，绿芜手里捧着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呈给苏络之后便站在青丹之后眼观鼻鼻观心，青丹也垂着眼，屈膝道，“二当家，将军。”

　　苏络应了一声，接过账本翻看着，笑道，“辛苦你了，这边缺少人手，还是赶在四月底之前就将总账算好了。”
　　青丹：“多亏了绿芜帮忙。”
　　苏络叫她坐下，又看向绿芜道，“可见，从前是辜负了你这天赋了，有你一个，可抵了我十个账房先生了呢！”

　　绿芜面色微红，“主子谬赞了，都是青丹姐姐通宵达旦的辛苦，奴婢不过是打下手罢了。”

　　苏络知道这几个小的脸皮薄，加之云锦在，她们更没有平日里那样自在，便笑道，“差事做得好，自然是要赏的，你青丹姐姐已经在我面前夸过你了，此刻就不必自谦了，等白芷回来，你自去她那里多领半个月的月钱，上夜的事也不必管了，先回去歇一歇，自明日起，我给你放三天的假，难得到了天子脚下，去好好的玩一玩。”
　　绿芜却道，“奴婢多谢主子恩赏，只是白芷姐姐忙着照看姑娘，花信和逢春又去了公子处，主子身边只繁枝一人。京城虽然热闹，可人生地不熟，奴婢一个人出去玩儿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在主子身边伺候。”

　　绿芜心算天赋卓绝，于这人情世故上却迟钝的很，说话也直来直去，听苏络让她去街上逛，便只想着逛街也没什么意思，直愣愣的便给拒了这三天的假，苏络摇头失笑，“也好，先欠着，等你在京城时日长了，什么时候再想去逛逛，我再还给你。”

　　绿芜这才道，“多谢主子。”她看着空荡荡的小桌，又道，“主子，早粥还在灶上温着，叫人送过来用些吧？”
　　苏络身边只一个人服侍时，未经安排，是不能离开的，苏络没叫人送早饭，繁枝自然只是在外面守着。
　　“也好，你去吧。”

　　苏络又去翻看那本账簿，这是苏络在南边所管制着的田地庄子的总账，春季的地租子、买种子、通沟渠、农户的月钱，一应大小出入，半年的账都在这里了。

　　青丹正要开口，却听云锦道，“我听那丫头的意思，府上的下人应付不过来？你若是缺了人手，就吩咐纪霆叫几个人牙子来。”

　　青丹抿了抿唇，只见苏络笑道，“不着急，忙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过些时候府上完工，你总是要设宴的，届时少不得有人要送些下人过来，那岂不是省了府上的一大笔开销？”
　　云锦蹙眉，“送来的也不过是些眼线，依我的意思，全都退回去也省心。”
　　苏络轻叹了口气，“那也不能都退了呀。”她微微转过身，半倚在云锦身前，掰着指头算道，“且不说韩相，他们自然是想浑水摸鱼的，若是他借着韩昀将军的名头给你送人，你要是不要？还有长林军中的将军们，你不叫人送？不说他们，镇北王府必然是要送人的吧？端王为显亲厚，也不会例外。单这两家就不好拒绝，况且你自密州回来之后，便正式拜授大将军，朝堂之上的武将之中，唯你的官阶最高，正是花团锦簇之时，少不有旁人也跟着烧灶。”
　　“朝廷上的大将军，和军营里大家喊的大将军，千万之别。你那时候不党不群叫他们安心，如今身居高位却仍想独善其身那便是异类了，真全退了，那岂不是全都得罪了？就算你铁了心一个不要，可太子、宫里就不会派人来？那又如何能退的？”

　　云锦挑眉看了她一眼，“那你打算如何？”
　　“按我的打算，自然是照单全收，一则，我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又常年征战，府上得过且过，真买些人来也未必就干干净净，还不如这样过了明路的，真有了什么事，他们想躲也躲不掉。二则，送来的人也未必都有异心，韩岁欢和软软送来的人我是放心的，咱们捡着能用的用着，不老实的自然有别的活儿安排给他们，把要紧的地方看牢，哪怕他们要翻出浪花来，到底人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藏在暗处的强。”
　　“至于三则嘛...自然是能省下不小的开支。”

　　云锦搁下琉璃瓶，“回个家也不得安生，谁有那闲心思跟着他们斗？陛下要送人来正好，我连皇帝的人都送回去了，看他们谁还能自比皇帝尊贵不成？你要是嫌外面买来的不清不楚，我就叫纪霆从别的地方买，总比他们送来的那些花花肠子好管束的多，账从府上出，还差那几个闲钱？”

　　苏络却笑，“有那几个闲钱，还不如去沧澜斋吃酒，能省则省，不好嘛？”

　　她轻叹了口气，抱着云锦的一条手臂，道“这件事本来也不费什么功夫，就算他们背后各有其主，主子们都闹成那样，他们还能如何？不过闹大了一并送出去，正好，青丹这阵子也忙完了。”
　　她松开手，又坐回去笑道，“闲来无事，不妨跟着我看看府上的热闹，也算是窥见了这京畿之地的风云缩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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