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一场宣泄过后，往回走的路上，夏晚风的情绪明显高昂了许多。

　　她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着，黑色的宽大胶鞋发出呱唧呱唧的声响。

　　“我跟你说，中午我填表出来，觉着自个儿真特么干了件大事。”她顺手跟迎面碰上的熟人大婶打招呼，扭头笑道，“可这么件大事还得背着家里，我都不知道跟谁吹。”

　　顾长野也笑：“那你抓紧吹吧。等你外婆知道了，那场面，美不了。”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还是那句话，值了！”她站在路口回头，“我这辈子啊不长不短的，还真特么没怎么畅快过。今儿啊，值！打死了也不后悔。”

　　拖拉机突突突地留下一串乌黑尾气，夏晚风捂着脸等红灯，顾长野偏头看她，眼中闪过笑意，啥也没说。

　　卫生所门口，她扶着玻璃门，面对着门上倒映的两人的影子，没有回头。

　　“顾长野，谢谢你来看我。”她说，“你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冲这个，老师我肯定尽心招待，让你这趟旅游宾至如归。”

　　顾长野揣着兜，眼角耷拉着细碎的日光：“你大爷。”

　　回村里的路上，外婆知道顾长野是孙女的辅导对象，且是专程来送奖金的。老人家摸着手里的银行卡，铜臭味香气四溢，直笑得合不拢嘴，脚上疼痛都轻了。

　　“小伙子好好耍，囡囡跟她娘睡就好了，你就歇在她屋子里，她那头都是新褥子，有么什不舒坦的，都跟我讲！”

　　送财童子卯足了劲蹬着车，眼前的上坡几乎是无穷无尽，仿佛顶端就是他肺活量的尽头，他涨红了脸憋出一句：“好的……谢谢您。”

　　刚刚还说要让人家宾至如归的夏晚风同学，则一直在车上打着电话晃腿，直到行程过半，眼看车夫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才悠哉翻下了地。

　　顾长野气喘如牛，几乎要翻起白眼来。感情这对祖孙都是嘴皮子场面话，没一个走真心的……这是活生生要给他累死吧？！

　　三轮车吱呀惨叫着回到老榕树下时，顾长野双手双腿都打着哆嗦，再次踩在地面上，脚底都是软的。

　　“好啦，宇宙第一青春永驻大美女，你也知道我家里的，要不我能不送你嘛……是是是，我不要脸，下次给你赔罪，成成成，您说啥是啥。”

　　看着夏晚风挂了电话走来，笑咪咪地给自己带路进村，顾长野推着车，极力克制自己胳膊的颤抖：“谁啊？”

　　“我学姐，很照顾我的学姐。说好她今天出国，我没能去送，赔罪呢。”

　　进村也是上坡路，夏晚风赶忙谄媚推车，“就是前头中间儿那家，圆拱门的。壮士，再加把力，胜利在望哈！”

　　“哎哟！夏丫头，哪儿块来的小伙子，长的真俊！”村里人见来了生人，还是个顶好看的小子，尤其各家婶婶们都纷纷热情招呼。

　　“哎，这是我同学，没见过乡下地方，来住几天耍耍。”夏晚风端着笑脸，逢人问起都是这么介绍。

　　“哟！城里人啊！”

　　“可不是么，京城少爷，真真儿没得假！”

　　“哎呀，改天带来我家里头玩玩，北京老板来了撒！”

　　“那我也一道凑热闹了，婶婶可别嫌弃我啊！”

　　“哈哈……”

　　顾长野听了一路，脸色也越来越臭。两人把车子推进院里，屋里听了动静，黑洞洞的堂屋里迎出来个妇人。

　　那女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挽着旧时的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只在一边侧脸垂下几缕乌发。身上穿着的也是颇有些古色的盘扣对襟小衫，虽是洗旧了的棉布料子，却绣着清雅的兰草花样，敛手站在门前，倒像是民国时期的落魄小姐。

　　夏晚风扶着外婆，对那妇人叫了声：“妈。”

　　夏母微微颔首，走近看到院子里站了个生人，保持了距离道：“囡囡，这是……”

　　“我同学，来住几天。”夏晚风简单道，不知为何，她对着母亲反而不如对外的热络，“婆婆脚崴了，您把正屋床铺收拾一下，给婆婆睡吧。”

　　夏母凝眉上前，一脸忧色：“唉这可怎么好，眼看都要收麦了……”

　　外婆却不叫她扶，挨着孙女道：“乖女不怕，老娘躺家里那个竹榻子，两天就好了，不耽误田里活的……”

　　“怕什么怕，都快四十的人了。”夏晚风皱眉打断，“您腿都这样了，还睡那么阴凉的席子，我们睡那个吧。地里的活我来做，耽误不了什么。”

　　外婆听了直摆手：“哎哟哟，这粗笨活事你那里搞得动，快别把我囡囡累着了！不要你搞！你那个是读书的手喂！”

　　顾长野站在一边，看着夏晚风最终没有拗过老人家，只是黑着脸给铺了床褥子过去，期间夏母一直站在青石墙下，插不上话，也搭不了手。

　　他静静看着，仿佛从这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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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热水用完了，三个热水瓶都是空的。

　　夏晚风在灶门口加了把小凳，把靠外的柴火抱开一些到柴房里去，给顾长野腾了块儿地方。

　　“喏，坐吧，老爷。”她说，“小的烧锅给您看。”

　　顾长野依言坐下，长腿憋屈地窝在灶前，夏晚风捏了一把引火的干草，回头看他这姿势，傻眼道：“大热天的，您这是要烧腿啊？还不挪远点，冲那头去。”

　　顾长野默默转着屁股，把灶洞口让出空间，就看她熟练地用火柴点火，捏着干草放进灶洞里，动作迅速地架上细干柴。

　　“怎么还用火柴点火？”顾长野好像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儿了，没想到还有用的。

　　“灶台烧热了温度太高，打火机容易爆炸的，一崩跟炸|弹似的。”

　　她把火柴盒放在灶门口专门的一块空心砖头里，将过长的木棍在腿上折断，变换着角度送进灶洞内。

　　噼剥的木头燃烧声里，干柴缓缓被点燃，夏晚风又加了把稻草进去，登时大火熊熊。

　　“烧锅呢，是一门学问。不仅充斥着众多物理学原理，同时还富含丰富的哲学蕴意，不知道您可有兴趣？”

　　夏晚风用火钳夹起一块劈开的木头，橘黄的火光里，她看过来，语调谆谆，眼睛比火苗还亮。

　　顾长野嗤笑一声：“还望赐教。”

　　另一方满意点头，视线回到教学场景中：“啊，你看啊。首先冷灶是不容易烧起来的，因为温度过低，燃点难以持续达到。”

　　她用钳子利索地夹了一把草怼进去，干草呼呼燃烧，热度烤得人仰头后退。

　　“所以，要先用易于燃烧的草屑引火。请注意，这里就出现了第一道哲学题目了，这位同学，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长野突然被cue，线条潇洒的眼尾一抖，就见她体贴地顿首道：“来，同学，请看老师的提示。这把草，干柴烈火，而木头桩子却迟迟不燃，你看它二者有什么区别呢……”

　　在她循循善诱的尾音里，顾长野舌尖舔过唇边：“亲一个？”

　　夏老师：“……扣十分。”

　　她扭过头，继续架柴火，秉持着职业素养自问自答，“单薄之物虽然易燃，却只是一时之盛，很快就会化为灰烬。只有质地结实，经年累月长成的柴火，才能久久释放热度，产生更大的价值！”

　　顾长野撑着下巴：“晚晚老师未免过河拆桥了点。没有这把草牺牲自己来引火，你这老柴火哪儿烧的着？怎么就分出品德高低了。”

　　夏晚风：“……”她手里停顿半秒，抽了烫红的火钳出来，平静道，“第二题。”

　　在唯一的学生的低笑声里，她把几截木头架出一个空心的底座儿来，一个简易的篝火堆徐徐燃起。

　　“这位同学仔细看，砌灶台可是门手艺活，整个灶洞的设计，都符合空气流动规律。”

　　她拨楞着那个火焰格外深红的空心底，“本题十分，请阐述此处物理原理。”

　　顾长野抻开屈着的大长腿，瞥她一眼：“晚晚，你不是要告诉我做人要虚心吧。如此老套，你会失去我的心的。”

　　夏晚风噎住：“还、还学会抢答了……可、可老师现在问的是物理，还没到哲学呢。”想了想又憋了句，“谁想要你的心，多稀罕呐！”

　　顾长野背靠身后的墙壁，歪着头勾起薄唇：“好好，我们不稀罕。”他宠溺一笑，“都是你的。”

　　夏晚风顾不上脸红，只盯着他贴着墙面的白T恤，眼神发直，像是中了邪。

　　“顾长野。你带了几件衣服？”

　　“三件吧，怎么。”

　　她微笑：“那就好。你身上这件估计是洗不出来了，让你知道，农村的墙，不是你想靠就能靠。”

　　顾长野扯着后襟一看，乌泱泱一片墙灰，还是经年的炭迹，染黑了他半件衣裳，墙面却还是乌黑不减。

　　夏老师镇定声明：“我是不会帮你洗的。”她竖起手指严正强调，“绝对，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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