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傍晚的时候，室内闷热潮湿，温度估计达到了令人窒息的五十摄氏度，或者不止。

　　简陋的蹲坑旁边，顾长野抱臂靠着农村高贵的墙壁，仰头看着三米高的狭小天窗，陷入了沉思。

　　他这个人一向热爱思考，做事多有利弊权衡。可能够让他沉思一个半小时之久的事情，世上也不多。

　　菲薄的一扇铁皮门外，有夏晚风在负伤的外婆的指导下精心准备的晚餐。他还在夏母的吩咐下，亲手把屋里唯一的方桌搬到了院里，摆好了样式高矮不一的四只小椅子——一场惬意的纳凉家宴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但是，他出不去。

　　每隔几分钟，夏晚风就会来安慰几句，可这一回，他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十一分钟。

　　不仅如此，纸皮一般的推拉门后，清晰传来了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还是个年轻男人。

　　小没良心的正跟来人相谈甚欢。

　　“阿生哥！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小风子！”来人声色嘹亮，像是一把明锐的小号，朝气满满地笑，“哈哈哈想不想你大哥我！”

　　夏晚风笑着上前，上下打量着青年：“不得了不得了，这人一脚踏进了社会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范儿！”说着回头喊了声，“阿婆，王生哥来啦！”

　　那人穿着利落的工背心和军布鞋，一副干练结实的身板，小麦色的笑脸顶着个平头，笑起来一颗虎牙闪闪发亮，一看就让人觉着讨喜，尤其是得老一辈的好儿。

　　夏外婆躺在榻上，中气十足地从堂屋里回应，一句“生子来啦”后头硬是笑了七八秒以示回声，真是欢迎的紧了。

　　王生大声应了声才道：“我听我妈说，外婆把脚崴了啊？这可不得了，我这趟专门给你家带了活血止痛的膏药，要不赶紧贴上。”

　　夏晚风感激接过他递来的白色塑料袋：“已经去了卫生所了，没事儿。”

　　她还没忘了厕所里关着个送财童子，一直伸着脖子往院门外看：“我叫了木工师傅，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到啊？”转念一想，“阿生哥，你不是会修水管吗，那门锁呢？”

　　王生摸着脑门，看了眼院子角落禁闭的铁门：“呃，我试试吧。你这儿有起子啥的不？”

　　夏晚风赶紧领着他过去，指着小门边倚着的结实大榔头：“只有这个。”

　　王生抄起凶器，有些为难：“这是要砸门还是砸锁啊？”

　　夏晚风一脸认真：“锁可以，门不行。”

　　顾长野就在门里站着，见她这时候还抠这门，声线直转零下，语气缓缓。

　　“晚晚，砸门。”

　　夏晚风听这声跟带着冰碴子似的，眼皮子跟着一抖。王生见她这样就问：“里头什么人啊？”

　　生怕某祖宗瞎说昏话，她赶忙比划着：“那就……砸吧。”咬牙握拳，小小声道，“砸一个小洞就行，他钻出来。”

　　顾长野额头血管突突地跳，把她这悖逆之言收入耳中，最终化为一声冷笑。

　　“夏晚风。退后。”他汗水淋漓的脸上笑意可称温柔，“三，二……”

　　门外的人只来得及闪开几步，哐的一声巨响后，夏晚风定睛一看，顾长野修长的小腿僵在半空，刚好在她指定的下半门板上破了个小洞。

　　女孩快意击掌：“哎呀漂亮！！”

　　一鼓作气，再而衰。

　　顾长野一脚失利，心头茫然。姗姗来迟的木工师傅把半个门板拆下时，夏晚风抱膝蹲在门下，仰头看到少爷正半闭着眼吸烟，如此闷热糟糕的处境里，人还生生拗出了副看破红尘的谪仙姿态。

　　看样子真是受打击大了。

　　她招招手，小声儿格外甜美：“来呀，出来吃饭呀。”

　　顾长野敛睫一瞥，自顾自继续修仙。

　　夏晚风心里明镜儿似的，赶忙送走了帮忙的木工和王生，见院子里没人了，又隔门问他：“都走啦！只我一个了！”

　　顾长野夹着烟，没有弯下他骄傲的脊背，平静追究责任：“我说……你家这门，坏这么巧？”就等着他来坏？

　　“瞧你说的，不是坏了。”她笑盈盈的，“是因为从来不锁，所以不知道锁不能用了。”

　　“哦，这么说还是我锁门的错了。呵呵。”顾长野睁开眼，目光炯炯，“你把我的一万块还给我！”

　　夏晚风轻巧蹦起来，拔腿就往屋里高喊：“吃饭啦！顾长野他从茅坑里出来啦！我们终于可以吃、饭、啦！”

　　顾长野瞪大眼，光速出洞，眼中迸射出镭射光束，一秒就能给她捅个对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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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晚风对顾长野说，你是来旅游的。顾长野信了。

　　然而，仅仅是隔日的清晨，顾长野腰酸背痛地从硬板床上醒来，却做了头天锁了厕所门之后的第二个错误决定。

　　网瘾少年他决定起来晨跑。

　　于是夏晚风八点来钟爬起床，出门上厕所的功夫，就看到了一个打着赤膊挥舞砍刀的阳刚俊美男娃，脚边一堆歪瓜裂枣的烂柴。

　　睡意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从头顶欻地抽走了，夏晚风撑大眼，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我勒个大槽……

　　顾长野先生，他正在劈柴。

　　“……阿婆，不可以这样的啊。”夏晚风捧着大碗稀饭，面皮可见的扭曲，“人家是我的同学呀，大老远做客，怎么能让他干粗活呢？”

　　老人家慈爱地端起铁饭盆：“哎哎，小伙子嘛，可能干了撒！来，再吃一勺。”

　　夏晚风筷子腿戳着额头：“婆啊，这样子真的是不行……”

　　那头却伸出一只空碗：“外婆，再来一碗。”

　　夏晚风张着嘴看过去，挑嘴大神顾萌萌居然如此捧场，连吃了三大碗白稀饭。

　　夏外婆笑眯了眼，咵咵两勺，锅底儿都给了壮劳力。

　　乡村的上午空气里还带着湿气，林间小道上凉风习习。林子里鸟叫声不断，路过的人家都养了凶狗，见人就吠。

　　顾长野跟着她走着，遍地枯枝杂草，许多灌木还带着倒刺。想起早上的情形，他迈过水沟：“阿姨不吃早餐吗？”

　　“啊，她吃啊。”女孩回头，半张脸在斗笠下，“她身体弱，不能跟咱们一样喝冷粥。待会儿外婆会给她煮面的。”

　　想到昨晚吃饭夏母也是早早离席，统共与自己没说两句，顾长野略一皱眉：“你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来，踩这个坡。”夏晚风几步跳下土坡，指着远处的一片林子，“那是朱伯家的桃林，咱们回头的时候去要几个，齁甜，都是水儿。”

　　顾长野没得到回答，少有的多思，一把勾住她晃悠的手攥着：“走这么远，就是去偷桃？”

　　夏晚风乎乎地甩他的手：“哎呀怎么耍流氓呢！呀呀呀！”

　　顾长野眼角紧绷，看着她这副村口一枝花的脸蛋，推起她的帽檐就想亲。

　　夏晚风还没来得及躲，他头上的大草帽却抵在了两人中间，扎在了她的额头上。

　　“噗。”

　　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女孩傻笑哈哈地往前跑，尥蹶子比驴还欢脱，少年只能坑坑洼洼地搁后头追，像只瘸了脚的熊。

　　“村东头有个大池塘，比西头这个大一半儿去。那边一大片是人家老板承包的地皮，专门种景观树的，一年也能补贴个千把块的，不少人家都乐意把地租出去。”

　　“我们今天要走到后村去，那里有个大爷，拿手绝活挖泥鳅。我今儿可是带着大票儿的，给你买两斤，大补！”

　　“还有啊，什么叫偷桃，这叫和谐新农村，富强奔小康。咱摘了果子，下午不就去给朱二宝辅导了么？到时候跟伯说一声。”

　　顾长野看着前头絮絮叨叨的纤细背影，田地里头火焰山喷发的热度都不能阻止他上翘的嘴角。

　　他忽然接茬：“这就是你说的礼尚往来，嗯？”

　　那一日从顾家老宅出来，他情绪濒临崩坏，她却在林荫路上跑出了迷之快乐。那时她说要带自己回家，也算是礼尚往来了，这句话，两人都记得。

　　夏晚风也想起那一着，扭头理所当然道：“那可不。补课换劈柴，工资换泥鳅。”她拍拍手，“哎妈呀，和谐！”

　　顾长野看着她晶亮的眸子，点头肯定：“是，友善。”

　　山中岁月长，林深不知处。

　　夏晚风去寻的采泥鳅大爷没有泥鳅，只有一桶肥壮的野生大黄鳝。都是今晨刚从泥里挖出来的，背脊黄澄澄的，扭动的腰肢贼拉性感有活力。

　　四壁透风的瓦房里，大爷端着烟杆子，黄牙一张，要价却颇不接地气。

　　夏晚风顶着顾长野冰冷的扑克脸，咬牙一跺脚，搞了五条鳝，足足的八斤重。兜里少了两张红票子，她心疼得肝儿直颤。

　　拎着鳝捧着桃，两人回到圆拱门的院里，夏外婆捏着一把剪子是喜笑颜开。

　　顾长野看着她老人家一刀开喉，二刀嗤啦一声破肚到底，最后狠狠扯出一应内脏摔在盆里，啪叽啪叽得满地血……五条大野鱼，连三分钟都不费。

　　“我家外婆会煽猪，一年十几头。”——顾长野想起她说这话时骄傲的神情，这下半点怀疑没有了。

　　他只觉得胯·下凉嗖嗖的，那剪刀咔嚓咔嚓的叫他菊花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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