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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正如陈富禾所说,从城东门出去是直直一条大路,两边皆是荒凉的土坡,几乎没有走错的可能。
青唐与李弘泽同乘一骑,也不知身后是否有杀手追赶,只顾得一路狂奔。他们逃出了杀手的围堵,却也离开了风林卫的保护落了单,如果这时再陷入埋伏,只怕是再没有逃脱的运气。一路上二人皆不发一言,未至风林哨岗,都各自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懈怠。
越过一个矮坡,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与他们对向而行,再细看去,那队人马好巧不巧,竟然正是身着黑甲的风林卫。李弘泽眼睛一亮,待两方接近,便忙拦路招呼道:“来人且慢!各位可是风林哨岗的弟兄?我乃广陵王李弘泽,遇杀手追杀逃至此处,麻烦各位带本王前往风林哨岗暂避!”
那队风林卫听到李弘泽的喊话果然慢了下来,勒马停在他们面前。为首一名兵士看似应是队长,他夹夹马腹,前行了两步,大致打量了一下对面马上的这两人。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显然这一路到此并不容易,喊话那人虽然身上脏污破烂,但能看得出衣袍材质确是有着王公贵族的考究。他们这一队风林卫此番出动,便是得到叛乱的消息,赶往韶城营救广陵王的,可在路上就这么轻易遇到了自称广陵王的男子,他们又着实不敢草率行事。
“敢问殿下……呃……”
队长口中小心地喊着殿下,斟酌着应该怎么问才能既不显得冒犯,又能确认对方的身份。李弘泽也理解对方的谨慎,耐心等着他问,而这时,身后的青唐却将一件什么东西按在了他手里。
风林令牌!李弘泽低头见是此物,连忙举起,亮在风林卫们面前。
“这是沈茂沈总督交与本王的,关键时刻可以此为信寻求风林卫庇护,各位尽可查验。”
总督令牌自是不可能随意获得,那风林队长接过令牌,一看是真,便什么也不问了,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身后的兵士见状,也纷纷下马行礼。
“小人是韶方风林二队长张同和,不识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李弘泽摆摆手表示无妨,张同和方才又说道。
“我们此行便是去韶城迎接殿下的,风林哨岗就在前方,请殿下随小人前往哨岗歇息疗伤。”
***
如今大周绝大部分军队,明里暗里都由朱雀门掌控着,而皇帝在朱雀门之外能够全权掌握的武装,就只有风林卫这一支。
尽管从曾令辽人闻风丧胆的风林军降级成了上不了战场的风林卫,平日里主要任务也只是维持城镇秩序,汇总民间情报这样不上档次的事情,但风林卫的存在,多少还是让皇帝与大周旧臣们在军权几要完全脱手之时,有了那么一分挣扎的希望。
风林哨岗遍布大周各地,规模有大有小,这座建在韶方府都韶城不远处,兼顾着韶城治安的风林哨岗便是规模较大的一所。
一进哨岗大门便是一大片空场,空场四周整齐排列着各种武器箭靶。哨岗中戒备森严,哨兵与巡逻兵各司其职,不当值的则在空场中勤奋操练,即便是不上战场,沈茂麾下的风林卫依旧是风纪整肃,一丝不苟。
“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殿下手臂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军医已在这边等候,殿下请随小人来。”
张同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引路。青唐没想太多,便要跟着一起去,却被其他兵士阻了去路:“客房在这边,大人请。”
待到李弘泽在军医处包扎好了伤口,洗了澡,用了饭,天已经黑透了。
“殿下的房间在这里。”
张同和将李弘泽带到一个小院落中,恭敬说道。
“哨岗中房屋简陋,今晚就先委屈殿下了。”
李弘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间房间黑洞洞的,似是无人。
“与我同来的那位呢?”李弘泽忙问道。
“与殿下同来的大人在那一间。”说着,张同和指向另一间房。那房间的菱格窗上荧荧暖暖,透着淡黄的烛光。
“好,你且退下吧。”李弘泽道。
“是。殿下有事尽管唤小人。”张同和行了一礼,便退出了院子。
打发走了张同和,李弘泽看着院中一明一暗两间房间,一时竟没能挪开脚步。
若是今日之前,他定是想也不想地赖去青唐那里,嚷嚷着天气冷,伤口痛,在青唐身上腻上一遭,再闻着他衣服上清淡的药香味好好睡一觉。
可不过区区一日,一切似乎全都变了。
以青唐的身手与反应,李弘泽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骗过自己相信,他真的只是一个学过一些武功的大夫。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对自己说道。
青唐确实是费尽心力、拼了性命在保护自己的,只消有这一件在,那些旁的便都无关紧要。
李弘泽一厢情愿地在自己心里竖起了一道墙,将所有的疑惑通通隔去了墙那头,只要探寻究竟的心思一冒头,立刻便会被这堵墙生生挡下去。
不要去想他是谁。
李弘泽的直觉一遍遍告诫着他。
如果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在了面前,那这个人……怕是便再也留不住了。
房间里,青唐坐在窗边,呆呆望着跳动的烛火。
他知道,李弘泽就在外面的院子里。但他只是沉默地守在房中,并没有主动开门相迎。
他也许不会再来敲我的门了。
青唐想。
那情急之下的解释那么拙劣,我究竟是什么人,他该是已经猜到了吧。隐藏身份骗了他这许久,他也该是恨我的吧……
恨便恨吧,不管怎样,等到将他平安送回安都,是爱是恨,我也都再没有理由留下了……
就这样吧。
一滴蜡液流下,尚未落上烛台,便凝在了半路。青唐回过神,拿起剪子,将蜡芯剪短了一些,心思刚定下不到片刻,又开始微微涌动起来。
他怎么还不回房……他是在犹豫吗?
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念着我的吗?
这样冷的天,他别再受了寒。要不还是……叫他快回房吧。
青唐下意识地为自己找着开门的借口,忽听院中李弘泽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几秒之后,自己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殿下……!
青唐猛然起身,冲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鬓边的碎发被激起的凉风撩起,又缓缓落了下来。
李弘泽微微有些意外,勉强定着心神,迟疑地问道:“我……可以进去么?”
这句生分的问话让青唐心头刚刚亮起的火光又黯淡了下去,他侧身将李弘泽让进屋来,关好门,却是不敢回头面对他。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仍然相信我是大夫,还是期待他即便猜到了我是谁,仍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待我?
青唐心中苦笑。尽管已把后果想了清楚,却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结束。
真是贪心啊。
青唐紧握着门把,只是简简单单的关门,却是迟迟关了许久,直到身后的李弘泽耐不住这长久的沉默,首先开了腔。
“青唐……”
“殿下。”青唐转过身,努力作出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模样。
“青唐,你……你吃饭了吗?”李弘泽心头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滑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问话。
“吃过了。”青唐答着话,目光落去李弘泽身上,只见他吊着伤臂,光着半边肩膀,只虚虚披着一件外袍。
穿成这副样子,在外面的冷风里站了那么半天么……
青唐有点心疼,走上前去,稍稍掀开外袍来看。李弘泽的手臂上一圈一圈缠着纱布,伤口处洇出了点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药。
青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缠着纱布的伤。
“很疼吧。”青唐低声问。
嗯。很疼。李弘泽在心里回答着。
收了那条漆黑的软鞭,眼前的人依然还是那个安安静静,温温软软的青唐。李弘泽看着他将自己的伤口盖好,又细心将外袍拢了严实,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心中的委屈就在这瞬间决了堤。生死未卜的风林卫,用性命保他逃脱的陈富禾,处心积虑要杀他的三哥,还有似乎注定缘尽的青唐,一桩桩一件件,如潮水般冲垮了勉强维持了一整日的镇定,冲得心口一片狼藉,再也无法收拾。
他细细看着青唐那温柔沉静的眉眼,低下头靠上他的肩膀,又慢慢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青唐……”
“殿下。”青唐话语轻柔,“我在。”
“我难过……”李弘泽几不可闻地说道。
但青唐却听到了。他揽起怀里的人,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我知道,殿下难过,青唐知道……”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睫毛扫过白皙的皮肤,眼前是几缕落在颈间的青丝。此时此刻,李弘泽方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对青唐有多么渴望。
他紧抱着青唐,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任由自己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泛滥开来。他想在青唐瘦削的身体上寻上一扇小门,将自己囫囵塞进去,关上门,黑漆漆暖烘烘地藏在里面,整个世界便全都是青唐,无论他是什么人与自己都再没有关系,青唐去哪儿,自己就跟着去哪儿,除了青唐,什么都不要。
怎么办。
他陷在青唐的气息中悲哀地想。
青唐明明什么也没有应允过,他们的关系至今都不能算是情人,但这个人却已不知不觉地,在自己心里扎下了这样深的根。倘若有一天他走了,不见了,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他究竟要拿自己这颗心如何是好……
“殿下。”
良久,青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好似拂过耳畔的羽毛。
“天晚了,早点睡吧,明日便要启程回安都了。”
“嗯……”李弘泽含混应着,却如何也舍不得放开他。回安都这三个字,令他恍惚之间生出一种无力的预感——此刻拥着青唐的这仿若凝滞的时间,从放手的一瞬间起,便会径直向着失去他的那一天不可控制、无法挽回地,开启令人绝望的倒数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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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