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项明珠成亲当天，敦成热闹非常。钟启因自幼跟随项峰，在敦成也没有置办宅院，就在项府居住。于是，迎亲的仪仗由项府出发，敲锣打鼓地穿过半个敦成，又回到了项府门前。
　　项峰站在门外等候迎接贵客，应他邀请而来的十之二三。项峰心里失落，翘首盼着张显。但直到新人拜完天地，张显才姗姗来迟。项峰高兴地松了口气，请张显上座。
　　张显与项峰年纪相仿，几个儿子都已成家。他对婚礼早已司空见惯，这次来贺纯粹是为了给这个得力下属一点面子。项峰深感荣幸，忙派人去叫女儿女婿出来拜见。张显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这样好像不合规矩吧？”项峰却不以为然：“我们都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人，世俗规矩算什么？”
　　钟启和项明珠刚饮了合卺酒，听闻项峰召见，两人虽觉怪异，但还是遵从父亲的命令，去宴席上拜见张显。在座宾客见新娘出现，开始起哄，几个年轻的提出各种促狭要求，撺掇着新人一起玩，全场哗然不止。
　　胥善则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大家哄闹。项明珠一身大红，喝过几杯后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眸光闪烁，更显得娇艳欲滴。胥善则初次见到她时，她虽布衣荆钗，依然光彩照人，而今她身着凤冠霞帔，珠光宝气也掩盖不了她的璀璨夺目。胥善则默默看着，见钟启护着她跟闹酒的宾客讨价还价，微微露出笑意。坐在一旁的陈正瞥他一眼，嗓子不舒服似的咳嗽了两声。
　　胥善则回过神来看向陈正。陈正讽刺道：“别人娶亲，你跟着乐呵什么？”
　　胥善则但笑不语，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没过多久，钟启和项明珠突然来到这个角落。钟启向客人们一一敬酒，项明珠捧着酒壶站在他身边，时不时为他斟酒。角落里这两桌人都是与新郎新娘私交不错的、二人亲自邀请来的朋友。胥善则见钟启去敬陈正，听他们三人说话，这才知道陈正与他二人竟然是多年的朋友。
　　钟启有些醉意，拍着陈正的肩膀笑：“陈兄，你能来参加我和明珠的婚礼，我太高兴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不来……”项明珠拉着新郎的手腕到面前，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对陈正道：“陈大哥，我们好久不见了。多谢你能来！”
　　陈正看着项明珠露出真诚的笑：“明珠，我们有三四年没见了吧？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他看了一眼春风得意的钟启：“钟兄好福气！”
　　项明珠不语，笑得温和又平淡。钟启道：“陈兄如今已成为刘将军身边最倚重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可见你当年选择离开去投靠刘将军，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陈正嘴角还挂着笑，眉眼却冷下来，对钟启道：“这也要感谢钟兄说服了项将军为我举荐，我才能得到刘将军的赏识。”
　　钟启笑着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说着举杯：“我再敬陈兄一杯，先干为敬！”仰头一口饮尽。陈正收敛了笑意，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启握着酒杯伸到项明珠面前，示意她斟酒，眼神却投向胥善则，说道：“胥公子，多谢你来参加我与明珠的婚礼。你是明珠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前匆匆一别没能有所表示，今天我敬你三杯！”说话间项明珠已将酒杯斟满，钟启端来先干为敬。胥善则见状，少不得陪他干一杯。
　　项明珠对胥善则道：“胥大哥，你在陵南过得可好？”
　　陈正闻言看向胥善则，好奇他要怎么回答。项明珠不知情，但陈正对胥善则的近况一清二楚。那时胥善则拿着项峰的举荐信来投靠刘楚，刘楚虽然接纳，但看他像个书生，并不认为他值得重用，听闻胥家经营药庐和粮铺，就打发他到自己手下打理庶务。陈正自己也不看好胥善则，见他不争不抢像个老好人，就派他去协理军医事务。眼下战事未起，军医除了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小病，毫无用武之地，胥善则相当于被投闲置散。陈正暗忖，胥善则既然前来投军，就绝非无欲无求，如今受此待遇，心里必定委屈。陈正就曾偶然见过他苦闷的样子，不知他会否趁机对项明珠诉苦，或者请项明珠帮忙另谋出路。
　　胥善则只是微微一笑，言简意赅地答道：“很好。”
　　陈正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像是他的为人，心里居然有些同情。他正感慨，听到项明珠回复道：“那，如果我请胥大哥来辅佐家父，你可愿意？”陈正心里骤然一酸，余光瞥见钟启的眉眼耷拉下来，一时又难过又快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胥善则婉言辞谢，“我在陵南尚且毫无建树，不该妄想另谋高就。”
　　项明珠慨然道：“我知道，你想善始善终。”她不能再多劝，明知这是胥善则的局限，也是她自己的局限，却深感无能为力。钟启突然在一旁数落起他的新娘来：“胥公子在刘将军麾下效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明珠，你实在多此一举！”说着自己提起桌上酒壶满斟一杯，向胥善则祝道：“干杯！”
　　胥善则便跟着干了第二杯。项明珠看着他喝完，又道：“我之前也给阿玉写了信。可惜钟陵和敦成之间来往困难，不然我也想请她来喝一杯喜酒。”
　　胥善则愣了愣，料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茬，问道：“你信中提到我？”
　　项明珠含笑点头，见胥善则神情复杂，忽然生出些揶揄的心思：“有什么不妥吗？”
　　胥善则摇头置之一笑：“军中法纪严明，从我到陵南至今，尚未给家中去过书信。”
　　项明珠闻言了然，脸上笑意也黯然，不禁怜惜起石韬玉来。钟启从旁又递来一杯，对胥善则道：“再干！”
　　胥善则喝下这第三杯，对钟启拱手。钟启点点头，拉着项明珠走了。
　　陈正看向胥善则，见他神情微微惆怅，联想到方才项明珠对他青眼有加，估计他是在为佳人而感伤。陈正居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戚戚之感，伸手拍胥善则的肩膀：“看来你也是因为钟启才会投靠将军的，就像我当年一样。”
　　胥善则被他莫名亲切的口吻弄得有些不自在。陈正倒不觉得，自顾自抒发感想：“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当年将军和项峰只是交情寻常，对于项峰推荐的人不至于心存偏见。如今他两人分庭抗礼，争夺张显的支持，将军对他既忌惮又提防。”陈正意味深长地看向胥善则：“幸亏你表现平庸，将军只是不重用你。你要真的展露什么不世之才，将军必然猜忌，那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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