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宴席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胥善则和陈正不约而同地循声望过去，只见新郎新娘被一群人拥住，新郎正摇头晃脑地和几个人拉扯。有人语气尴尬地嚷嚷：“算了算了，他醉了，他醉了。”未几，项峰也站到了人群边缘，指挥几个年轻人道：“把他架住了！”
　　同桌人皆起身顾盼。陈正下意识迈出半步，继而犹疑地僵立在原地，只保持着张望的姿势。
　　胥善则默立不动，注视着那方动静。钟启显然醉得厉害，不肯安静地离开，挣扎着差点和旁边的人动起手来。项明珠红着眼睛，几次伸手欲扶都被他推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新郎架好，推推搡搡地送进新房去了。
　　项峰不放心，尾随其后，看着钟启被扶到床上后犹自嘟囔着手舞足蹈，忍不住皱了皱眉。项明珠走到父亲面前安慰他叫他放心。项峰见她如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钟启口齿不清地嘀咕了片刻，慢慢安静下来，稀泥似的瘫在床上。项峰从女儿的眼里看到些微失望，宽慰道：“成亲嘛，难得热闹一回，等他醒了就好了。”
　　项明珠坦诚道：“我知道他为何如此，他心里总是计较。我真希望他能大度些。”
　　“他那是在乎你。”项峰安抚道，“你们两个青梅竹马，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还是顾全大局的，在儿女私情上面，小气一点无伤大雅。”
　　项明珠无奈地点头，恭送父亲离开，然后回头照顾钟启。酒宴上那场闹剧萦绕在她心头，难堪的感觉挥之不去。钟启自从向陈正和胥善则敬酒后就明显情绪不佳，只是隐忍不发，直到一位客人盯着项明珠多夸了两句，他才按捺不住发作起来。项明珠自责未能照顾他的情绪，又忍不住怨他心胸狭隘。她始终寄望于成亲能令他有所成长，可如今看着他不省人事的模样，心中一时竟茫然起来。
　　项峰回到宴席上，和张显刘楚等人继续谈笑风生。胥善则坐久觉得憋闷，于是离席外出透气。陈正想了想，也起身跟上前去。
　　两人进了项府花园，发现早有宾客避席在此，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胥善则沿着青石小道漫步，陈正走到他身边问道：“眼下督粮处犹有空缺，你可愿意一试？”
　　胥善则颇为意外地瞄了陈正一眼。陈正自知唐突，说道：“眼前没有战事，军医营中空闲，你难有作为，不如先去学学怎么调度粮草。”
　　胥善则听他露出栽培的意思，猜想是出于项明珠的关系。陈正显然对项明珠念念不忘，对钟启也耿耿于怀。胥善则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否已经严重到了夺妻之恨的地步，但看项明珠的态度，陈正显然是自作多情。胥善则觉得陈正此番突然示好，多少也有些一厢情愿地同病相怜，心中便不太乐意接受他这份好意。“多谢陈校尉提拔。但我眼下一无所成，突然迁调，恐怕难以服众。”胥善则深思过后出言推辞，“不如我先在军医营中做些实事，如果校尉认可，再行安排也不迟。”
　　陈正本来有心抬举他，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来气，暗想果然是个书呆子。他便笑问：“不打仗，军医也没有用武之地，你能做什么？”
　　胥善则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仗时救治伤员固然重要，但平时令将士们强身健体也很重要。这些平常的功夫，可以从饮食、作息、操练等等各方面入手。如果做得好，将来沙场交锋，我军兵强马壮，自然更有胜算。”
　　陈正不以为然地哂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要给将士们养生？”
　　胥善则听出他语意微妙，仍旧坦诚道：“差不多意思。不过我曾问过，随军郎中大多只擅长医治跌打损伤，很多甚至没有正经学过医理，只是靠经验无师自通……”
　　“好了好了。”陈正开口打断他的话，“一听就是读书人说的傻话。正经拜师学成的郎中，谁肯来军营里吃苦？你有没有去打听过军医的俸禄？”
　　胥善则点头：“我知道，很低。”
　　“是啊。那些通晓医理、擅长养生的郎中还不如去侍奉高门换取富贵，你到哪里找人给将士们强身健体？”陈正不屑地笑着摇头，“真是纸上谈兵。”话音未落，却听到一阵掌声。陈正惊讶地看向声音源头，发现是位旧相识。
　　那人边鼓掌边走到二人跟前，然后拱手见礼。陈正脸色不佳，指着那人对胥善则介绍：“这位是杨校尉。”
　　胥善则拱手拜见，只听那人声音朗朗：“在下杨绅，在项将军麾下效力。”说着对陈正一笑：“陈校尉，咱们也三四年不见了。”陈正笑了一下，正要答话，杨绅却已转头看向胥善则，夸赞道：“我刚才听到阁下高论，深为佩服。”
　　胥善则见他神态诚恳，不是反语嘲讽，但也明白陈正说话在理，就不清楚这位杨校尉何以出面与陈正唱反调。他正疑惑，又听杨绅开口：“陈校尉顾虑的有道理，不过那是因为陵南军饷不足。虽然刘将军在陵南生意颇多，可军费还是紧张，常常要写信向张公讨要资助。你们能保证将士们按时足额拿到饷银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钱来改善军医？”
　　胥善则听得出他话里含沙射影，谨慎地没有答话。陈正却忍不了，反唇相讥道：“我们军费紧张是因为军中人才济济，将军不肯亏待他们。而敦成殷富，项将军取之于民，自然用之不竭。不过，项将军爱惜钱财胜过爱惜人才，手下可用者寥寥，一旦开战，难道钱能替他打胜仗吗？”
　　杨绅呵呵笑道：“所以我这不是替我们将军招揽人才来了吗？”说着朝胥善则道：“阁下可愿来我军中？”
　　胥善则略有尴尬，辞谢道：“项将军已为我举荐到陵南军中。”
　　杨绅闻言微愣，好一阵唉声叹气。陈正幸灾乐祸地拍拍他的肩膀：“杨校尉，这位胥公子能到我营中，你们项将军的乘龙快婿功不可没！”
　　杨绅一听，无奈地长叹一声，拱手告辞离去。胥善则心里有些感触。陈正若有所思地将他审视一番，说道：“你方才的建议有些道理，我会禀报将军。等回到陵南，你就去督粮官那里报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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