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盛华的逻辑十分清晰。
　　剥离开一切家庭情感因素来看，盛华认为，阻碍顾长野获得更优质教育的障碍有两个，一是如今儿子如今就读的学校资质欠佳，二是她认为，顾家对顾长野给予的关注不够，致使他走入歧途。

　　夏晚风移开视线，忽然就理解了顾长野每次两句话不过，就要跟他亲娘干架的心情。

　　盛华见她不语，也收了笑容，打开手包摸了根烟出来。她抽的是女士烟，纤长雪白的细烟在她指尖里舞动，飘扬的烟雾都染上了几分轻愁。

　　“小野……我的儿子，他是个死脑筋。说好听了叫真性情，其实就是个狗脾气。”

　　她吐了口烟，一手搭在膝上，抚摸着裙摆刺绣的纹路，缓缓开口，“他这性子，打小没少叫我头疼。可事实上，最怕他失去这份张扬的，也是我。”

　　盛华抬起头，透过垂下的绿树枝杈，看着日光斑驳的宅院：“有些事情，不一定如他所想。我曾经也犹豫了很久，但是现在看他这样，我倒不愿意当这恶人了。”

　　她轻轻一笑，眼底是一片深潭，“至少，不是我一个来当。”

　　夏晚风细细揣摩着她这番话，实在话里有话。

　　盛华姿态优雅地起身，随手把抽了一半的烟抛在一边，穿上了鞋子。她上前两步，站在石板路上，拈了拈身上的草屑，再看向主宅时，碧色的锦缎盈盈搭在肩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孤傲神色。

　　“小夏。”盛华没有回头，“如果你真心对我儿子好，就应该劝他跟我走。这顾家，是个吃人的地儿，他活不下去。”

　　细长的鞋跟亲吻着地砖，盛华婀娜的身姿消失在庭院里，可她留下的话，却始终在夏晚风耳畔萦绕着，掀起了层层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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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华就这么走了，夏晚风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约莫一小时后，屋内喧闹声起，顾长野摔门而出，怒色张狂难掩。

　　顾萦跟在他身后，呼喊着他的名字，又拉又拽地拖着，也拦不住他的势头。夏晚风站在小路尽头，隐约看到了顾父在玄关内的身影，腰肋以上都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似乎是面无表情的。

　　顾长野一把甩开顾萦的手，后者踉跄之下差点跌倒，脚下一只拖鞋也不知所踪，只能赤脚踩在地上。

　　夏晚风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又好像猜到了些什么。眼看着顾长野靠近，她垂下眼眸，回避了顾萦求助的目光，只是远远一颔首，不作多言。

　　顾家这处居所位于密云郊区一个别墅区里，小区占地颇广，每一栋宅子间距离十数米。顾长野握着夏晚风的手腕，脚步如飞地往前走，几幢完全一样的屋舍过后，夏晚风就记不清方向了。

　　晴朗无边的夏日里，林荫高耸的柏油马路，蝉鸣忽远忽近地缠绕在微风里。耀眼的阳光透过树荫，在平地上织出一张张明暗斑驳的小道，人走在上头，像是踩在一段段光影交错的时光剪影上，让人心神摇曳，回忆如麦浪翻涌。

　　像是孩提时候在田埂上的追逐，又像是躺在瓜棚里看瓜地的惬意。她想起幼时自己顶着竹筐在乡间小路上奔跑，明晃的日头和悦耳的风声具在眼前，时光悠悠。

　　顾长野走的飞快，夏晚风的心情却越飞越高，莫名欢快起来。

　　“顾长野。”她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有机会，我带你去我老家玩吧。”

　　前方急促奔流的脚步缓下来，顾长野停在原地，偏头看她的脸上是突如其来的茫然，连生气都忘了半拍。

　　夏晚风“噗嗤”一笑，脸上泛着薄汗，红扑扑的两颊，她笑得没心没肺的。

　　“我说，下次去我家玩吧。赶上水稻收割的时候，收割机后头漫天漫地的尘土，天地都是黄澄澄的一片。轧实了的稻梗铺满在田垄，走在上头咯吱咯吱的响，村里人把稻谷流水一样地倒进麻袋里，稻壳跟飞虫一样扑人眼睛，可好玩了。”

　　眼前的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顾长野迷茫片刻，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她所描绘的画面，眼睛微微眯起，略带困惑地低声提醒。

　　“我今天，不是带你来玩的，你知道的吧？”

　　她点点头，顾长野挑眉再问：“那你是在邀请我，下回去你家扮家家酒吗？”

　　郊区的风水宜人，凉风穿过山林而来，环绕着她汗湿的额发，浑身的毛孔都是舒爽的。夏晚风还是笑着，简单回道：“礼尚往来嘛！”

　　顾长野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前路的阴霾里吹进了一阵暖阳风浪。而他站在岔路口，一边是空无一人的雾霭深巷，另一边却是那清风徐来的稻田，有一条明艳如夏的小路延伸向前，金黄无垠，鸟雀虫声。

　　他嗤了一声，目光在篱笆院墙上游离，再看她一眼，心头的悸动破了壳，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

　　“夏晚风，你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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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达美乐披萨！三十分钟必达！您点的披萨，祝您用餐愉快！”

　　“嗯……谢谢，谢谢。”

　　夏晚风托着披萨，告别热情洋溢的送餐员，轻手关上了门。她翻看了一下袋子，发现少了点什么，于是打开门，叫住了正要走进电梯的送餐员。

　　“抱歉，我看好像少了饮料。”

　　那小哥一愣，满脸的疲色换作笑容，刚忙上前：“非常对不起，请您让我确认一下。”他看了下单子和货物，笑容渐渐僵住，“……对不起，我好像送错了单。请您稍等，我这就回店里给您换一下！”

　　“干嘛呢。”顾长野带着水汽的声音响起，慵慵懒懒的调儿。

　　夏晚风回身一看，顾漂亮头发滴着水，穿着条松松垮垮的校服裤子和黑色T恤，裤腿蓝白相间地耷在地上，扑克脸隐隐的不耐。

　　“……没什么，东西送错了。”美色迷人眼，夏晚风一个恍神，扭头对着小哥，“我看披萨尺寸是一样的，就差个饮料，要不您帮我退个差价就行，别麻烦了。”

　　那小哥感激不迭：“太谢谢您了！我个人补给您！”

　　夏晚风背后忽的一阵温热，沐浴乳清爽的香气瞬间包裹住她全身，顾长野手臂越过她肩侧，修长的指尖拈起出餐单：“夏威夷芝士卷芯……”他屈指一弹，打得披萨盒子“咚”的一声脆响，“我不吃这个，给我重送。”

　　送餐小哥笑脸再度垮掉，但还是颇为敬业地扯出一个笑：“好、好的，我这就去。非常抱歉。”

　　夏晚风在心里叹息一声，抱住了披萨盒，把微信收款界面亮出来：“两听可乐，补我十块吧。快点儿。”

　　顾长野闻言，不满的“啧”声在耳畔作响，直接转身回了屋里。

　　小哥付了钱，感激地鞠了个躬，夏晚风冲他微微点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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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最里侧，背阴的角落有一个房间，夏晚风一直没进去过。她一手端着披萨，一手拎着瓶矿泉水，走进了那间屋子。

　　顾长野盘腿坐在地毯上，屋子里拉着遮光帘，只有暖色调的地灯在墙角漫亮着。投影仪打在墙面上，映出一块数米见方的游戏画面，色彩明艳。顾长野握着手柄，正面无表情地操作着马里奥激烈赛车。

　　夏晚风在他旁边一米处坐下，打开包装盒，被人嫌弃的夏威夷披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甜咸鲜香的火腿和菠萝块儿色泽明亮，还冒着热乎气儿。

　　她兀自戴上手套，很是虔诚地扯了块儿最大的，芝士拔丝拉了好长一条，馋得她口水疯狂分泌，一口气吃了大半。

　　顾长野分神瞥了她一眼，手里操控的小人漂移过了头，直接翻下了跑道，赛车砸在了巨大的棒棒糖上，马里奥头冒金星，被降落伞幽幽拖了上来，发出丧气的音效声。

　　赛车手摔了手柄，正要发作，肚子就在这时发出好大一声“咕——”，尴尬久久不散。夏晚风默默递了个手套给他，顾长野板着脸，还是接了过来。

　　咬了一口，满口甜水儿，少爷还是嫌弃：“那人送错了单，凭什么要我吃这个。”

　　“你不是饿了么，将就吃吧。”夏晚风咬了口卷边芝士，满口滑腻咸香，满足地咀嚼着。

　　顾长野囫囵咽了一口，斜眼盯着披萨块儿：“甜兮兮的黄酱，跟稀屎似的。”

　　咀嚼的动作停下，夏晚风看着夹心的芝士混合物，恶心又无奈：“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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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寸的披萨最后还是剩了一大半，顾长野又点了个小龙虾外卖，两人玩起了地狱厨房。顾长野恶趣味地选择了个红色的章鱼头，理由是夏晚风觉得那个人物最丑。

　　夏晚风从没玩过，但是游戏操作简单，她很快上了手，气急了的时候忍不住喷他：“你瞎吗！切菜爽啊？没看到肉饼要糊了吗！”过一会儿又是，“着火了着火了！章鱼快去灭火啊！！”

　　顾长野是个精益求精的强迫症，他既然玩了，就一定要三星通过才肯。夏晚风打着马虎眼，两个人抢着操作选关的小卡车，最后还是又进了上一关。

　　“你真是世界上最烦人的章鱼精。”

　　“呵，残疾水獭。”

　　“……”

　　三个小时过去，夏晚风捏着自己濒临腱鞘炎的大拇指，顾长野则一脸严肃地看着满屏的一星二星，心里比吃了屎还烦。

　　夏晚风的手机“叮咚”一声，她垂眸一看，还是顾萦发来的讯息。

　　[小夏，小野现在怎么样了？给我回个信，拜托了。]

　　顾长野关了游戏机，又起身关了投影仪，拖鞋也不穿，大脚丫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

　　夏晚风手指轻点屏幕，简单回了句。

　　[在公寓，勿念]

　　顾萦很快回复——[嗯谢谢]。

　　小龙虾两小时前就到了，放在餐桌上，残余着些许温热。顾长野把包装袋打开，掏出两盒米饭来，放在桌上，小龙虾却还躺在袋子里，被人选择性忽视了。

　　他在餐桌边坐下，打开关机已久的手机，微信提示音疯狂响起，他眉头都没动一下，捡了几个要紧的回复了。直到面前摆上一晚香气四溢的蛋炒饭，他才抬了眼，放下了手机去洗手。

　　夏晚风吃着微波炉加热的剩披萨，考虑着下周的进度安排，问道：“你还是要考试的吧？还是说，就打游戏？”

　　顾长野吃着饭，不急不慢道：“PUBG还没有形成系统的国际竞技体制，游戏发展前景尚不明朗。目前国内优质俱乐部数量不多，我还在考虑。”

　　“哦。”她放下披萨，直截了当道，“那就是还得先考试的，对吗？”

　　顾长野矜持地含着勺子，瞥她一眼：“嗯。”

　　“那行，我带了七八套卷子。你待会儿都做了吧。”夏晚风说着摘了一次性手套，提过书包，给顾长野看了眼她一背包的雪白卷子，厚得跟砖头一般，正散发着知识的光晕。

　　顾长野突然就有点吃不下去了，放下勺子：“你就不问问，今天我家发生了什么？”

　　夏晚风：“这会影响你做卷子吗？”

　　顾长野：“……可以影响。”

　　夏晚风有些困扰了：“那你还做吗？”

　　顾长野：“……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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