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顾长野一看那车，掉头就走。

　　夏晚风冷不丁没抓住他，嘴里“哎”了一声，看看顾萦又看看那人，抬腿只好去追。猛地跑了好一段才堪堪追上，她冲到他身前，张开双手：“等等等等等等……”

　　顾长野叼着烟，用打火机点了：“怎么？”

　　夏晚风道：“你行李不要了啊？”

　　他吸了口烟，一手捏着烟蒂，身后顾萦的脚步声靠近，顾长野耷拉着眼皮，从兜里摸出耳机几下拆开，连上手机。他手上动作慢条斯理，烟灰却簇簇落在了手背上，透露出他其实并不美好的心情。

　　夏晚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张开手臂，看着面前这个迎光而立的少年。千层日光倾泻在他的肩头，却照不亮他眉间的阴翳。

　　“小野。”顾萦靠近，一向温柔的面容难得的有些焦急，“家里出事了！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顾长野戴耳机的指尖这才停顿，他语气淡淡：“看到了。老爷子这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去不去没什么差别。”

　　顾萦气愤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顾长野却是笑了：“我说什么不要紧，姑姑既然带了盛华女士去老宅见老爷子，那他老人家身体如何，不该是您考虑的吗？”

　　顾萦深深地看着自己这个不羁的侄子，眼里情绪复杂：“小野，你爸爸昨晚去了老宅，老爷子才气倒了身子。你不要事事都先怪在你妈妈身上，说不定有别的理由……”

　　顾长野眼神锋利：“理由？那姑姑您告诉我，这错究竟在谁，不是盛华，难道是我爸，难道是我？”

　　“好了小野，我知道你心里有火。可现在是你爷爷叫你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顾萦脸色可见的憔悴，“今天你爸妈都在，你去了……就都明白了。”

　　顾萦说完转身就走，像是无力再与顾长野争辩什么。她话里有话，顾长野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簌簌抖动，情绪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隐隐而作。

　　“顾长野。”

　　有人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柔和如风。顾长野睁开眼，看到她略带担忧的神色，他嘴角一动，微微一笑，似有哀伤，却看不分明。或许少年人的许多情绪，本是就是模棱两可的，时而感伤，时而愤怒，莫可言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感到心底涌起深深的疲惫，像是井底无边的重力，时刻不断地把他往下拽，又冷又深的寒意包裹着这七月的天，眼前一片幽深，竟让他周身发冷。

　　夏晚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她沐浴在夏风里，双眸明亮胜似骄阳，对他说，“顾长野，我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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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没有往市区开，而是从五环上了高速，不断往城外驶去。

　　车里气氛压抑，顾萦沉默地开着车，夏晚风和顾长野坐在后座，两人分坐一边，都在看窗外葱郁而过的林荫。

　　过了良久，夏晚风缓缓开了口，车里没有开音乐和广播，于是她轻柔的声线，成了唯一的波动，让顾长野不由偏头看向她，就听她说：“八岁那年，我爸爸去池塘里抓鱼，结果碰到了河岸边的电线，触电而亡。”

　　夏晚风看着远处隐隐可见的水库，静静地回忆着。

　　“你知道吗，他碰到的其实不是电线，而是有人用铜丝杆子搭着高压线，给自家的抽水机偷电呢。”她回过头来，浅浅一笑，“你们城里孩子怕是不知道吧，农村还有人敢偷高压电呢。真是……艺高人胆大。”

　　夏晚风收回视线，又把脑袋搭在玻璃前，看着窗外：“一个人，被活活电死，是非常快的一件事。他摔倒在塘边上，手里的鱼也蹦回了池里。我跑进田里去扶他，却被他身上残余的电流给电麻了。”

　　车子在一处红灯停下，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高速，边上有两辆大货车一道等着，司机正把手搭在窗上吸烟。

　　夏晚风看着那司机黝黑的面庞，细细瞧着，直到车辆启动才作罢。

　　她叹了口气：“我这人真的挺奇怪的。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我爸的样子了，可是我却总是梦到那条鱼，它一蹦一蹦地跳回池塘里，溅起弯刀一样的水花。‘哗啦’的一声……好像溅在了我的鞋上，打湿了好大一块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顾长野皱着眉，出言打断她：“别说了。你心里难受，就别说了。”

　　夏晚风扭头看他，嘿嘿一笑：“也没什么的，我那时候还小嘛。顾长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触你的霉头。我只是觉得，家人的陪伴是老天爷的恩赐，你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你就当，听我追忆往昔吧。”

　　顾长野靠着椅背，眉头拧成一团，他想说老爷子根本没什么大碍，头晕装病早不新鲜了，可又觉得她说的话本就是在理的，让他无从安慰，碍于口拙。

　　顾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二人的互动，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夏晚风，下一秒却看见自家侄子头一歪，直接结实地靠在了人家肩上，惊讶之余，手里的方向盘都抖了抖。

　　夏晚风也给吓住了，男孩灼热的气息扑扇在肩颈处，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萦绕在鼻尖。她花了点功夫才缓过劲儿来，心跳咚咚作响。

　　她记着自己心里的话，看了眼专注开车的顾萦，随即极低地挨着他耳廓说了一句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话——

　　“这里是你的家，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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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一时冲动跟来了，夏晚风不免心里惴惴，顾长野对她关照了几句，就依着她的意思，让她在院子里稍等。顾萦也拍了拍夏晚风的肩，姑侄这才二人进了屋。

　　庭院里挖了口小塘，养着几尾锦鲤。锦鲤见有人影，纷纷冒头攒动起来，以为是喂食的人来了，展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夏晚风往左走了几步，那鱼就跟着游来。她又往回迈了两步，锦鲤果然傻乎乎地急切盘桓回去，饥渴难耐的样子，很是执着。

　　夏晚风傻傻一笑，总算从适才的回忆中慢慢走出来。

　　会对顾长野说起亡故的父亲，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没预料到。似乎只要这人一露出脆弱惊惶的情绪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软。她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好感，是被盲目的爱麻痹了神经，这才总是站在他这边。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实不是的。

　　看到顾长野，她就会想起自己，想起当年在水塘边跌倒的自己，想起至今没有站起来的自己。

　　这么多年来，她生活在一个残缺且扭拧的家族里，偌大一个家，爷爷奶奶，大伯婶婶，甚至是母亲，竟没有一个人走出父亲已故的阴影里，犹自相互折磨。

　　而顾长野，又何尝不是在这样一个泥淖里，被父母离异的现实反复折磨着，无法自拔。

　　他们都很害怕，却无能为力。

　　大门从里面打开，高跟鞋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晚风循声望去，见一古典美人抱肩而立。似乎每次见她，都是不一样的旗袍与披肩，簇新柔软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发髻精致地盘起，妆容一丝不苟，碧绿的玉镯在手腕间盈盈而晃。

　　盛华，盛日芳华。她真是当得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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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萦萦说，小野如今很听你的。这倒是稀奇的很。”盛华站在树荫下，投来探究的目光。

　　夏晚风回以一笑：“顾长野本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我只是劝了他两句，跟是谁说的没什么关系。”

　　盛华听了笑出声来：“得了吧，我生的儿子，你帮着打什么掩饰。”即便是这样肆意笑着，她眼角眉梢依旧气度不减，却也添了几分亲近感，“既然这样，我想问你两句，希望你能如实答我，也是给我点面子了。”

　　夏晚风点头应下：“只要是我能说的，您问。”

　　盛华轻笑着：“你不用这么谨慎，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四下看看草坪，下一刻竟然蹬掉高跟鞋，赤足站在了草地上，原地踩了几下，“唉，老爷子一直躺着，我站的脚都疼了。”

　　夏晚风吃惊看她，反差过大，让人难以接受。

　　盛华淡淡道：“小夏，你说，顾长野他是不是很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那种？”

　　“呃……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夏晚风尴尬的很，这么直白叫人怎么回答。您抛下他出走两年，回国后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顾长野难道还能欢欣鼓舞不成？

　　盛华也不指望她说好话，摆摆手道：“我自己有数，当着我的面把我男朋友打成那样，这要是爱才有鬼了呢。”

　　她说着有些愤愤，“这死孩子，从小就不听话。我以前保持身材，你知道他竟然偷偷把我的橄榄油换成了花生油，就因为我不让他吃汉堡！谁家的孩子能干出来这种事？”

　　夏晚风不由低头偷笑，盛华却兀自气愤数落着：“他小时候不肯学钢琴，就故意往琴弦里喷水，还拿我的护肤水喷，直到被我抓个正着，这小子还死不认错。我一怒之下就给他多报了个小提琴班，叫他废我的护肤品。”

　　盛华说着说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深切的怀念来，神色也温柔无限。

　　“小夏，我家小野啊，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学校拔尖儿的，除了丝毫没有艺术细胞，其他地方都是跟我一样儿的，要强的很。”盛华拢着旗袍下摆，在草坪上屈膝坐了下来，“所以我听说他如今这样了……着实叫我吓了一跳，赶忙就回国了。”

　　夏晚风听了这些，也跟着在边上坐下，谨慎措辞道：“其实他的功课还是追的上的。”

　　盛华摇了摇头：“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看着夏晚风，言辞恳恳，“国内的教育水平不过如此，如果他要走艺术的路，甚至是其他的行业，出国深造都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在这个家，根本得不到足够的帮助。你明白吗？”

　　夏晚风脑子里懵了一瞬，看着盛华慈母面容，她眨眨眼，看上去有点呆。

　　原来是为了让我去当说客吗？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儿时回忆就差泪洒当场了，竟然都只是铺垫？

　　搞什么鬼！我眼泪都要给骗出来了，你就让我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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