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此刻连风和风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吹，拥挤着不敢靠近，庄晓明也已经无暇去想那张照片究竟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
　　黄少昼还在笑着，两只大眼睛如同森林里的小鹿，庄晓明自诩做记者这两年也见了不少人情世故，竟然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她心中涌起一丝恐惧——若是她真的开口承认，是不是他也会笑着把她的双手砍下来，随意扔在路边？

　　黄少昼趴在车框上看着她，好奇地问：“庄记者，你现在想什么呢？”
　　庄晓明咬了咬下唇，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其实此刻她的内心是真的很慌，不过就在刚才，电光火石间，她赌上自己的双手，心里做了这个决定。
　　一个她自己都拿不准的决定。

　　“你的回答是什么？”黄少昼还在问她。

　　庄晓明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抖：“我没有。”
　　“什么？”黄少昼声音骤然拔高。
　　“我说照片不是我拍的。”她说完这句话，浑身像是卸了劲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了，“随便你怎么样吧，我没做过的事是不会承认的。”她害怕自己的眼睛泄露出谎言的颜色，就干脆低下头看着地面。

　　听到她这么说，黄少昼似乎也不惊讶。
　　他转头看向张继伟，歪了歪脑袋：“既然拍照的不是庄记者，那就是张队长你了？”

　　张继伟深深看了庄晓明一眼。
　　下一秒，他缓缓开口：“别逼她了，我承认，照片是我拍的。”

　　庄晓明傻在原地。
　　不，照片是她拍的，而且是张继伟看着他拍的，他为什么要承认不是他做的事？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张继伟，看着他在说完之后如释重负的样子，好像有点眼熟。
　　似乎和她刚才撒了慌之后的表现如出一辙。

　　“——”
　　庄晓明张了张嘴，在黄少昼期待的眼神中双眼泛红，热泪盈眶，饱含了她全部的感情，挤出一句话。
　　“——没想到竟然真是你做的！”

　　“咦？”黄少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庄晓明双拳紧握，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这六天过得多么提心吊胆？当我什么都没查到的时候，我多害怕……你和刘主任是同学，我怎么也没想过，出卖他的竟然是你。”
　　激动中带着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中又带着埋怨，埋怨过后又是一丝鄙夷。
　　在加点火候，就是两颗晶莹的泪水，可庄晓明演技不行，虽然名字里也有“晓明”两个字，可这演技也就和晓明的老婆半斤八两。
　　黄少昼一直盯着她，她也没法掐自己大腿，同时心里对现在的自己做得是否正确也不确定，紧张使她根本哭不出来。所以她只能心里想着自己被砍手的画面，想着想着，仿佛就真的双手已经不属于自己，再回过神来，脸颊已经多了两行泪。

　　有了泪，庄晓明干脆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切都像是知道自己保住命后的喜极而泣。

　　“张继伟拍照的时候，你没看见吗？”黄少昼问。
　　庄晓明捂着脸摇头：“我不知道。”她两只手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抽泣着说，“当时成扬来找我，我出包间在外面呆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等回来的时候，刘主任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让他和方秘书回去休息，就和张队长两个人搀着他们俩在门口打了车——至于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张队长自己在房间里有没有拍照，我就不知道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颤抖，把那种因为害怕而发自内心的真诚展现地淋漓尽致——当然，这是庄晓明自己认知里能发挥得最出色的演技了。

　　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她在赌。
　　赌常理，赌人性。

　　黄少昼听了庄晓明的话，沉默了两秒。
　　空气中还飘荡着她小声的抽泣声，黄少昼抬眼看过去，发现庄晓明正在瞪着地上跪着的张继伟，眼里带着恨意。
　　渐渐的，他的嘴角弯了下来，眼中的笑意也不复存在。

　　“庄记者，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你了？”黄少昼意有所指。
　　庄晓明则是一脸懵懂的样子，两道泪痕挂在脸上尤为清晰：“都生死关头了，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你什么都知道，我还告诉你什么？”她苦笑着叹了口气，“黄少爷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热点聚焦有规定，记者不能私下与采访对象联系。我第一次采访就违反了规定，现在要面对这些，完全都是我自食恶果，我认了。只是我这几天实在是害怕，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你下一次不要给我这种‘六天时间’的期限，这六天我几乎都要被折磨疯了。”
　　黄少昼扬眉：“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张队长吗？”
　　“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庄晓明狠狠剜了张继伟一眼，“可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巧不在芜城呢，我人都找不到，怎么调查？”

　　另一边，张继伟这时候双腿终于再也只撑不住，“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黄少昼眼神从庄晓明脸上移开，冷冷地看着他。
　　“黄少爷。”张继伟咬着牙，“看在……看在之前，我曾经帮过您的份上，能不能饶了我这一次？”
　　黄少昼挑眉：“你威胁我？”
　　张继伟两只手扶着自己的膝盖：“黄少爷，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威胁您？”
　　“张队长。”
　　黄少昼直起身子走向张继伟，在他面前站定，朝在面前跪着的人缓缓伸出手。

　　把他扶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庄晓明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张队长好歹也是我叔叔辈的人，这样跪着多不像话啊。”他在他耳边说道，“你说得对，上次的事，我欠你个人情，这次就两清了，如何？”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庄晓明听得清清楚楚。

　　“行了。”
　　黄少昼直起身子，回头扫了一眼庄晓明，突然翻了个白眼，“今天真无聊。”他转身走向车边，在庄晓明旁边停下。
　　“庄记者，我们以后可能会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说完，他拉开车门上车，车窗降下，他伸出手拍拍车体：“喂，你们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上车啊！”
　　两个原本站在张继伟身后的黑衣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路小跑着上了车。

　　看着车开走，庄晓明在原地站了五秒钟。

　　五秒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张继伟身前，弯腰伸出手：“张队长，起来吧。”
　　张继伟对面前的手视而不见，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庄记者，今天救你并不是我本意。”他看着越来越远的黑色轿车，眼神冷漠。
　　“我当然知道。”庄晓明的手在半空中被晾着，倒也并不在意。她把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我只是想问张队长一个问题。”
　　“什么？”
　　“黄少昼的手里，真的有那张照片吗？”

　　张继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没有，他只是知道有一张刘政富和方秘书的照片存在，但照片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见过。”他松了口气，“庄记者果然很聪明。”
　　“其实本来我也是不确定的，只是在当你出来承认是你拍了照的时候，我才确认。”庄晓明说道。

　　确认眼前跪在地上的张继伟，和看似云淡风轻的黄少昼，在唱双簧。

　　“前几天我出差，昨天回家的路上被黄少昼的人截了下来。他让我和他今天一起演一出戏，目的就是逼你承认自己是拍照的人。如果你不承认，那么我会站出来承认照片是我拍的，就是第二步计划。”张继伟说到这，看向庄晓明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探究，“只是不知道庄记者当时没站出来，是真的看穿了整个计划，还是说，庄记者其实比看上去要更心狠？”
　　“我当然是个心狠的人。所有人都心狠。”庄晓明看向汽车消失的方向，双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与其说是心狠，不如说是自私。我一直都相信，自私是人的本性，更何况是张队长这个和我只见过两面的人？一个根本不熟的人，为了救我为我顶罪，电视剧里的情节我怎么会不觉得可疑？”
　　不合常理，不合人性。

　　张继伟眉头舒展：“那你现在就这么相信我，把这些都告诉我？”
　　“不怕惹怒您，张队长，我调查过您。”庄晓明转头看向他，“您的父母都是警察，在您很小的时候就在任务中牺牲，您的奶奶把您抚养长大，而老人家也在五年前去世。您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国外——”
　　剩下的，她想她不需要再说下去。
　　张继伟自己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他自己当然最清楚。
　　一个出入火场无数次的消防总队队长，早就习惯了把生命交给老天，又怎么可能会怕黄少昼的死亡威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刚刚演过一场大戏保住了自己双手的庄晓明暂时不想深究张继伟为何愿意答应和黄少昼做这场戏。

　　“那庄记者是哪边的人？”张继伟猜测道，“是警察，还是巡视组？”
　　庄晓明朝他微笑：“我只是个普通的记者而已。”

　　装逼是真装逼。像扶完老奶奶过马路转头说“我的名字叫红领巾”的小学生。
　　但这逼装得爽。

　　张继伟最后是打车离开。

　　风吹着头顶已经渐渐茂密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声音，庄晓明晃了晃僵硬的脖子，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粉扑，对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把那两道泪痕遮好。
　　人呐，其实不想放弃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自己那辆开了两年的别克，前几天才刚从4S店修得好好的提出来，如果自己以后没了双手，还不知道有没有科技公司能接盘，帮她改装成残疾人专用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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