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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我像石膏像般动也不动的坐在沙发上等到天边露出第一道曙光。我要等雅回来好好跟她说清楚。
虽然如此,但我竟一点也不觉得有倦意。
这是我无可奈何之下唯一可以做的方法。
曾经打过电话给她,但她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直到十一点,乍然响起的开门声像炸弹一样把我炸得整个人弹起来,我的心狂跳着。
“雅!”
她清丽的脸容不带一丝情绪,淡然得可怕,却也没有看我一眼,径自回房。
我焦急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拿出行李箱来收拾自己的对象,衣服、杂物、书本……我呆了好半晌,她竟要搬走。
“雅,昨晚不是妳看到的那样,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我紧张得笨口拙舌,言语不清。该好好把握机会解释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说得不清不楚?我又急又气,像个傻子般只会干着急。
“妳不用说了。”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抬头望着我,微微红肿的双眼红筋浮现,低哑轻柔地说:“谢谢妳这几年来的照顾。”
我一震,本能地伸手拉着她。“雅……”
她摇了摇头,我不由自主缓缓的松开手,怔怔的看着她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踏出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
桌上,还摆放着昨晚我为她做的菜,隔了一夜,色香味全都走了样。
就这样,唐雅搬走了。
就这样,我失去了一个朋友。
发生了这种事,我完全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所以这三天都没有出过大门,也就是说跷了三天课,我跟赵希圣遻说家里有点事,这几天都不回去了。
如果要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自己的心好象被压着一样,一直下沉……
每天都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呆呆的。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人在按门铃,铃──铃──
我充耳不闻。
“七月,妳在不在?”
我翻了个身。
一阵脚步声渐近,有人叩了叩我的房门。我没抬头,继续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
“妳没锁上大门,所以我进来了。”
是邵雍。
我拉过绵被盖着头。这一刻什么人也不想见,也不要让人看到我。
他没有说什么,走了出去。
然后,响起的,是钢琴声。我那放在客厅中的钢琴。
一首接一首的,由我熟悉的到不熟悉的。如流水般滑到我的被窝里,把我浸得全身发冷。
从来,这架钢琴就只有唐雅来弹。我还笑说要给她当嫁妆的。
她说一直都喜欢钢琴,小时候跟着隔壁的姐姐随便学过一些技巧,那时候她发誓以后存到钱就要学琴。这是她的梦想。但这个梦想一直都是梦想,当她以后打工存到钱之后她说年纪大了,不好意思还跑去学。
这琴是我妈早些年买下来以为我会爱上它的,但一直都让它在那儿发霉,唐雅有兴致的时候会小弹一两段。
琴音如刀锋划过我的记忆,我闭着眼睛掉泪。
也不知道他弹了多久,我已经没有时间观念。
昏昏沉沉的,我被一阵抽痛痛醒,这几天我都没好好吃过什么,搞得胃都痛了。我捂着胃缩在床上。
琴音终止,我以为他走了,隔了一阵子他走进来,“七月,妳该吃点东西。”
“你走吧。”这么多天,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厌厌的。
蓦地被子被人用力掀起,光线一下子侵袭,我闭了闭眼睛,气恼地叫:“你干什么!”
“吃完了再睡。”他再粥放在我床边,然后又走出去弹琴。
虽然饿了很久,但始终没那个胃口,所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吃完了我就睡,也不管他到底怎么了。
隐隐约约的,在睡梦中仍听得到那琴音。
翌日醒来,我在客厅看到邵雍,微微一愣,然后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走上前两手一推,要把他推出去,偏偏他动也不动,我恼恨地叫:“你也滚!给我滚得远远的!谁要你来做这些有的没有的!”说着说着,我的喉头像梗着什么似的。
邵雍回过身来握着我的肩膊,“七月。”
我立即退了几步,讨厌任何人的触碰,背着他深呼吸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
“他都跟你说了是吗?”
他点头。
“那他有没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别告诉我他把我当作唐雅!”我尖锐地问,此刻我浑身是刺,像不像被惊吓的可怜动物,张牙舞爪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说:“是他胡涂了。”
抱歉我接受不到这种答案!
“你上来干什么?”我知道不该拿他出气,但自己就是气。他竟然跟我耗,坐在那儿弹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帮妳买了早餐。”
我又气又恼,总不能也提桶水来赶他走吧,所以我索性不管他,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也亏得邵雍有这个功力,看到我这疯婆子似的蓬头垢面没吓倒。
我洗了把脸,冷冷的水泼在脸上,然后把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干干净净的。
慢慢地吃着邵雍带来的早餐。
“够吗?还要不要?”
“这豆浆很好喝。”我捧着微凉的豆浆,轻轻说,望着他弹琴的身影,禁不住想叹气。
望着在黑白琴链上飞扬的十指。我低声说:“雅很喜欢这琴的,她应该把这琴也带走。”
“这几天她都有上学,完全看不出来。”
我默然。唐雅看似柔弱,却其实最是坚强。
我有没有说过她的身世?她父母早逝,跟着舅舅一家生活,不能说他们待她不好,但,到底关系隔了一层,家里环境又不好,吃的穿的用的加上学费无一不是要钱,寄人篱下身份又低了一点。
“我们在高一认识的。”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所以她会明白的。”他一下子就抓住我的意思。
她会明白的。我跟着默念。
高一时,那时我们只有见面点头的交情,她一放学就不见踪影,是石净告诉我她一放学就去打工的,后来辗转听到一些有关她的事情,那时候只觉得她坚强。
有一天我刚好路过她楼下,看到她提着行李箱,像被赶出来似的狼狈。她看到我,脸上有尴尬之色,问我知道附有没有什么便宜地方租住。我就把她带到我家去了,一住五年。
不相熟的时候竟然让她住进来,之后她笑我也不怕被她骗了,我笑说这是缘份。无论爱情与友情,没有一点缘份怎么可能发生?
“邵雍,你不用上课?”
“逃课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啊?”我狐疑地望他。
“怎么,我不能逃课吗?”
事实上是他不像会逃课的学生。“其实你不用理我的,再过几天我会去上课的了。”
他每天都过来,早午晚三餐绝不会少,陪我聊天,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担心我会看不开做傻事吧。
会吗?当然不会。
“心情都好了吗?”
“不好啊,但又有什么办法?”我咕哝。
“面对它。”
“怎么面对?”说到这个,我的情绪还是会不好。
他淡淡一笑,然后去打开大门,我狐疑地看着他的举动。
季云庭走进来。
看见他,我立即偏过头,寒着脸。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紧紧地瞪着他。
他颊上犹有五道结痂的指痕,在在证明着那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半垂着头,失去一直以来的神采飞扬,竟有几分沉郁。他低声道:“那晚我喝了酒……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谁不会讲!”我冷笑,“我要你的对不起来干什么,你对不起的是唐雅,不是我!”
他望着我,“我知道我伤害了唐雅,所以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这跟妳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看见他这个模样,我又恨不起来。
但又有什么用?我坐在琴前,轻轻地敲出一个个音符,咚咚咚的,只能算是声音而不是音乐。
“对不起。”他低声再说。
我没有理会他。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他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算不算面对了?”这句话,是问一直旁观的邵雍。有时会气他帮我自作主张,干涉起我来,但……自己就是欠了这种面对的勇气。
“妳觉得是便是了。”他这样答。
“但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像是扎在肉中的刺般。
邵雍的嘴唇动了动,顿了顿才说:“是他胡涂了。”
可不是?他胡涂了来吻我,又给唐雅看到,真是该死的巧合。这其中,是不是冥冥中也有安排?
“妳该跟赵希圣说一说的。”
我停下手。不悦地。“连这个你也要管?”
“他有权利知道妳的快乐与忧伤的。”他轻叹。
因为这句说话,我打了通电话。
也许我真的不习惯跟人分享或分担,邵雍说就当作是交易,付出了才有收获。
可惜他的电话接驳到留言信箱中。
~~~~~~~~~~
当晚妈打电话来要我立即过去时,我不想让她看到这个模样,推说身体不舒服。她坚决地要我立即过去,罕有地强迫我。
所以我就立即过去,爸也在。他们看到我瘦了一圈的样子先吃惊,我就说前些日子自己感冒了。
气氛很奇怪,他们的神情也奇怪。
妈突然给我一张机票。
“我没假……”奇怪了,上次我已经说了没假。
“妳一定要去!”妈不待我说过,急速地打断我的话。
我微微讶异她的反应。
爸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说道:“七月,无论如何,妳一定要去一趟。”
他们的严肃认真透着不寻常,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教我的心情起伏太大,草木皆兵。
“为什么?”我平静地问。
妈不知所措地望着爸,脸色比我还要白。
爸轻轻地点头。
我看着他们之间无言的交流,一颗心提得高高,像是预知有什么要发生什么似的,气氛凝滞。
然后妈走进房中。
爸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妳都长得这么高了。”
我抬眼望着他,满眼询问。拜托,别要吓我。
他慈爱的拍了拍我,“我们一直都怕没教好妳,还好妳从不让我们操心,我们总算有个交代。”
我听着,敏感地觉得他话中有话,惊乱了我的情绪。
妈再度走了出来,我的视线立即跟着她。
她拿出一帧照片来。
是很久的照片了,那时候的照片质素没现在的好,微微泛黄。
照片是一个少妇怀抱着个婴孩,对着镜头笑得慈爱,但两眉却舒展不来,藏着无尽的悲伤,似随时会掉下泪来。
即使照片旧了,但仍可看到少妇的美丽。
她的美丽,跟妈不一样。
我心里一凛,握相的手微微的颤。
“那个婴孩是妳周岁的时候照的。”
我的手心一片冰凉,抬头望着他们,剎那间明白了他们欲言又止的原因。
“她是我的妹妹。”爸开口解说。
“而我是她的女儿。”我有点茫然,木然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脑中莫名其妙地冒出很多似曾相识的情节。是因为有人突然要认回我?还是我的亲生父母原来没死的?
“因为她现在需要妳。”
“我是被拋弃的吗?”我问。想过很多,是因为我不是姻婚下的产物,还是因为我克父克母,又或是家道中落要把我卖走?我脑中一片混乱。
“不是的。其实这个秘密我们也不打算隐瞒妳一辈子,她现在在日本,病得很严重,妳必须过去看她。”
“我不去。”无论为着什么理由,我都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我已经叫凌七月,就过凌七月的生活。
“事情不是妳所想象的那样。”妈急了。
“那样?”我觉得好笑。
他们却没有说话。“妳过去就明白的了。纵使妳不想知道,就当作我们恳求妳好吗?”
“是她要见我吗?”
“没有。”
我的心一寒,那我去干什么?
“她是不敢呀。唉,现在都病了,还不让妳知道怎么可以?”
“太急了。” 我低头看着机票,是明天下午。我轻叹。
“已经迟了。”妈幽幽的说。
我没说话。
“就当作看一个病人好吗?”
“但学校方面……”我软化。
“不用很久的,我们会跟妳学校交代的。”
“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希望我不是外星人遗下在地球的东西吧。”
言下之意是我愿意去了,妈抱着我,哽咽着:“妳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我也抱着她。眼前一阵雾气,谁说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你们会陪我去吗?”
“不,那边会有人来接妳的了。要不要在这儿休息一晚?”
我婉拒了。
我一直看着那帧照片,没一丝感觉。
这晚我睡得不好,一整晚都在做梦,梦见唐雅甩了我巴掌,逼真得有痛的感觉、又梦见一个自称我妈的女人紧紧地抱着我,呼天抢地的煽情到不得了、最后还梦到赵希圣牵着楚依人……
醒来之后反而更累。
我梳洗好,看到手机上显示我有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赵希圣的。
是了,我要跟他说一声吧。我打给他,响了好久才有人接。
“七月?我昨夜找妳很多次。”
“我睡了。你现在在哪儿?”我长话短说,还是想亲口告诉他。
“在XX医院。”
“怎么了?”
“依人她昨晚吞安眠药自杀。”他叹气。
我顿了顿。“我过来找你。”
“不,我待她的情况好点再过来找妳。”
但那时候我已经在日本了。“不,我现在过来……我有点事要跟你说。”我罕有地坚持,没等他答复就挂线了。
然后我简单地收拾了衣物,拿出护照与机票。
关上门之前再多看一眼屋子,会很快回来吧。
回来后,一切可以回复原样吗?
“七月?”转身就看到邵雍,他看着我提着个小行李袋,只是微微一笑,“去旅行吗?”
“嗯。”
“要我载妳到机场吗?”
暗自算了算时间,让他载也好。我点头,“可以先到XX医院吗?”
他什么也没问。
我在信箱看到一串挂着月亮锁扣的钥匙,是唐雅的。她把钥匙还给我了。我捏紧了钥匙。
去到医院,我立即问了楚依人在哪间病房。
轻轻叩了叩门,赵希圣走出来。
看见他时,纵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该告诉他这几天发生的事,该告诉他我要到日本了……但我只是望着他。
“她还好吗?”说出口的,竟然是这句。
“还没醒过来。”他摇头。
我的视线越过他飘到病床上。
“怎么提着一袋东西?”他望着我手中的东西。
“要还给别人的。”我低声说。
“对了,妳不是说要事要告诉我吗?”
对,原本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的,但为什么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摇头,“忘了。可以让我看一看她吗?”
“当然可以。”
我走进病房,看着她静静的沉睡着,苍白而荏苒,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怎么好象看到她嘴角一丝笑意?是自己眼花了。
“昨晚她告诉我她吞了40粒安眠药,我以为她说笑,但我怕她说真的,因为她不是会说笑的人,所以我还是过去,怎知她真的吃了安眠药。唉,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他痛苦地低声说着。
而这刻,我也终于明白到我跟楚依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有办法留住他,让他痛苦挂心,而我没有这个本事,或者说,我没可能有她这种置诸死地的决心。
“我要走了。”我忍住喉头间的叹息。
我走了几步,他叫住我,“七月……”
“怎么?”
“妳……”,他摇了摇头,“怎么我好象觉得妳一去不回似的?”
我淡淡的笑了笑,“要是我真的一去不回的话,你此刻愿意跟我走吗?”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回头望向病床。
然后我跑上前轻轻的从他背后抱着他。
“对不起,”我低声地说:“我们分手吧。”没有哭,没有叫,平平静静的说出口。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没有预言来告诉我我们的恋爱会夭逝?为什么……
他浑身一震。
我很快就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跑出医院。
原来在爱的范围之中还可以细分的,我们同时拥有他的爱,但在这国度之中,她还得到他的怜惜、不舍、相依、包容、放任……一点又一点的,把我们的爱情都压在最底了。
既然他放不开,那就让我来放开吧。
邵雍还在大门等我。
我勉强一笑,微微偏过头,不让他看到我眼里流转的难过。
戴上头盔,坐在他身后,我该让难过随着泪水流出的,但我的眼眶干干的,那难过没有流出,反而在体内下坠。
到了机场,我还是没掉过泪。
邵雍淡淡的笑道:“不舍得的话要赶快回来。”
我点头。把自己扣着星星挂饰的钥匙给他,“帮我交给唐雅可以吗?”
他突然拉着我,在我的手心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合上我的手,温柔地说:“七月,希望妳幸福。”
“好,也希望你幸福。”我低声说。
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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