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作者:碧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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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如意


      我始终没有掉泪,偏着头静静地看着机窗外一片的白茫茫。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想想起。

      用手轻轻压着胸口,那里麻麻的,连痛楚都感受不到。

      这么的难过,为什么眼泪却像凝固了,掉不下来?

      望着手心的数字,心里酸酸的。

      幸福?这一刻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明明都已经捏在手心的了,却像捏着风烟一样,一下子灰飞烟灭。

      为什么会这样的……我问自己。

      当飞机徐徐地降落在大阪关西机场的跑道上,我的心轻轻一扎,握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

      过了海关,我拿着行李袋走出机场,猛地想起自己忘了问一声来接我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我环视四周,以为该看到有写着我名字的纸牌。

      “凌七月小姐。”男性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

      那是穿得正式的年轻男子,浓眉朗目,炯炯有神,肢体语言是很日本式的礼貌。

      “我叫仓木慎二,是来接凌小姐妳的。”一口流利的汉语让我有种错觉。

      “呃,你好,麻烦你了。”我浅浅地点个头,跟着他走。

      “应该的。”

      坐上他的车后,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向后移动的景色,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在我眼闪烁。

      还是来到日本了……我下意识摸着腕间的镯子,镯子上凸出的花纹,像是某种奇特的符号,透视着所有的秘密,等待着我去理解。

      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我才懂得问:“现在要去哪儿?”

      “去京都,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带妳去休息。”他专心地望着前方。

      “不可以现在就去见她吗?”我轻轻地蹙着眉。推想他既然来接我,那定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介意,没什么好隐瞒的。

      况且早点完事就早点回去。连多待一刻我也不意啊……

      “现在太晚了。”他睨了我一眼,解释道。

      对啊!我都忘了时间。瞧现在都入夜了,什么事也该明天再做吧。于是我缄默不语。

      “妳想吃什么?”

      “什么也可以。”

      他带我去吃了汤面,味道还不错,但胃口始终不开,像有什么塞在胃中似的,感觉饱饱闷闷的。

      我累得什么都没有问,也不想去问。

      之后他送我到一间公寓。临走前他给了我一支手机,还写下一组10个数目字的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明天我再来接妳。晚安。”他站在门边,把钥匙递给我。

      “晚安。”

      关上门之后我随便打量了一下环境,房子收拾得很整齐,应该说没有多余的摆设与杂物,开阔的设计,色调以米白为主,看上去第一个感觉就是舒服。

      也许真的累了,我和衣瘫在床上没一下就睡去了,睡得很沈很沉,像掉到最深处,一夜无梦。睁开眼睛之后已经是朝早,我真的有股不愿醒来的渴望。

      但怎么可能?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我讪讪的叹了口气。

      盥洗间内有干净的梳洗用品,我干脆洗了个澡。

      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直到开了电视,听到一串陌生的语言,我怔怔的,那种身在异国的感觉一下子笼罩着我。

      没由的惊惶,像是一瞬间就被丢到陌生的地方。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突然一阵门铃作响,把我震醒。

      看到那张男性的脸庞,我的思绪慢慢地回来。

      我为什么在这儿?不为什么。

      “早安。”他还是一身正式的上班服,明明是拘紧的服式,但在他身上竟出奇地像便服。

      “早安,仓……”我突然唤不出他的名字,怔怔的有点尴尬,连对方的姓名都记不起来,真是失礼到极点。

      “我叫仓木慎二。”他脸上并无一丝不悦,只是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一字一字的念出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仓木慎二……我记了下来。

      薄唇微微上扬,“不要紧。”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我怕妳吃不惯日式的早餐,所以带了汤面给妳。”

      我客气地道谢。

      他走过去把落地的玻璃窗拉开,渗着寒意的空气立时灌了进来。“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我打了个寒噤,却深深吸了口清新。抬头看着他倚栏远眺的身影,突然问:“这是你的房子?”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嗯,妳住在这儿会方便一点。”

      “打扰你了。”

      我只是猜的。不知怎的他站在那儿竟然跟这房子的给人的感觉很相似,清爽而俐落,明亮而清晰,简洁得没有一丝多余。

      待我吃完了,他便把我载到向日市一间偌大的疗养院。走过洁白明亮的走廊,一直到最尽头的房间。

      他叩了叩房门。我的心随着这三下清脆的声响轻跳,这才意识到这道门背后的人是今赵我来日本的目的,我克制不住的轻轻一颤。

      自那天听到这天大的秘密后,我都不曾好好的想过……现在,我要看的就是我的生母。

      听说,她病了。

      听说,她不是故意要拋弃我的。

      听说……

      我的呼吸微微急促,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这一刻,我竟发现自己还没有心理准备去知道这未知的一切。心跳一下一下的传到脑中,有点惶乱。

      当我下意识退了一步的时候,仓木慎二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异样,立即抓着我的手腕。

      “我……”我低声无意识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才知道自己的手有点凉。直到我觉得痛了,才有实在的感觉。

      “别紧张。”他轻声道。

      房门推开,我跟在他身后。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普通的起居室一样,粉蓝的色调如朗空一样澄明,柔和的光线泛着暖暖的感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在那床上的女人身上。

      即使年月更替,年华渐去,即使这是第一次相见,我还可以认出她就是照片中的少妇。

      她叫凌如意。

      我们就这样遥遥相望。我有点恍惚,脑中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

      “妳是七月,是吗?”她开口,嗓音像云一样,轻轻的,不着地。

      仓木慎二轻轻的在背后推了我一下。

      我慢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中,每走近一步,意识就越清楚。是她,就是她了。

      她凝望着我,眼内有着急切与贪婪,一瞬也不瞬的专注,像有一个世纪的时间。她眼内的雾气渐浓,凝在眼角欲墬,然后她低头偷偷的拭去,“瞧我……”她笑,却又忍不住叹气。

      我只是站在床边,这该是喜悦的情绪吧。为什么我没一丝共鸣?我甚至觉得奇怪。她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如果没人告诉她我是凌七月的话,大概,她也不会把我认出来吧。

      当她伸出手想要碰我,我下意识的避开了。

      她缓缓地收回手,那双晶亮的眼眸多了几分我不解的寂寥。

      是的,我怎么明白。直到这一刻,她对我而言,仍是陌生的,陌生得让我没丝毫感觉。

      即使,我知道她是我的生母。

      我凝视着她。看到她,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时候有几个医护人员进来,跟一直站在门边旁观的仓木慎二说了几句。

      仓木慎二点头,礼貌地跟凌如意说:“赵姨,我们明日再来。”

      她望着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盛着的渴求让我无法不答允,我也轻轻的说:“我明天再来。”

      听到我这句允诺,她才安心地微笑。她的眼眸盛载着太多的说话,灵动一如少女的,盈盈脉脉。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呼天哭地这样的煽情,也没有温馨拥抱这样的滥情。

      离开疗养院之后,我问他关于凌如意的病。

      “肺癌。已经切掉了右肺与少部份淋巴。”他的语气有点低沉。

      我默然地点头。即使是陌生人,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不舒服吧。但,我没预期会这么严重的。妈说的已经迟了,是关于凌如意吧。

      “你是她的……”我望向他,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他算是凌如意的亲人,还是……这只是他的工作?我可以感受到他待凌如意的关怀,渗着一点亲情的感觉。

      “她待我如至亲。”他淡淡的说。

      是因为凌如意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吗?我没有问出口。因为觉得这问题有点怪。我算是她的亲人吧。

      接下来的三天,我每朝早仓木慎二都会过来接我到疗养院去探凌如意,然后他就会离开让我们独处,一直到下午四时又会回来接我走。

      日子规律得得连自己也不相信。

      虽然突然冒出个生母来,心理上或许还未接受过来,不过面对面的相处却没有我想象的别扭或不舒服。除了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我的话本来就不多,这种情况之下我更是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但不要紧,凌如意也不多话,我们只会说些可有可无的家常话。

      要说我们是母女吗?我又感受不到那份血缘的召唤,所以我都只把她当作是病人。

      我靠在窗前,凉风一直撩起我过肩的发丝。

      “要妳每天都过来,可真闷人吧。我跟慎二说一声,让妳去玩一玩好吗?” 凌如意凝望着我的侧脸,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这几天,她都是这样的凝视着我。

      我摇头,虽然这几天除了公寓跟疗养院我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但也没觉得闷。而且是我自己不想出去的,仓木慎二问过我要不要到什么地方,我都说回去好了。一回到公寓就倒头大睡,睡醒了就去疗养院。

      “是不是想家?要是想家的话就回去吧。”她微微的笑。“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妳回去跟大哥他们说吧。”

      出乎意料之外,她没有要我留下。是不是其实见我并不是出于她的意愿,还是她也觉得这样就够了?

      我点头。我没有想家,只是不想留在这里。

      除了凌如意的病,关于她的事我一句都没有问,连关于自己的,我也没问过半句。反正我迟早会离开,不需要知道得更多。凌如意亦没有强逼我听些封尘的往事,对于那些,她一字不提。

      以前不知道的,现在还是不知道。

      不清楚是我还不习惯这儿,或是不喜欢这儿,我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烦躁,像有什么堆积在心头,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令我多待一天都忍受不了,与凌如意无关,只是自己的问题。

      既然凌如意没有留我,我就跟仓木慎二说要回去。

      “我已经帮妳办了休学。”他淡淡的说。

      脑中轰然一响,我震惊得好半晌没有出声。

      “什么?”

      “凌姨需要妳。”彷佛这个理由已经很足够,他完全不当一回事。

      我用力地瞪着他,“难道你不该问一问我吗?”一直沉睡的情绪剎那间苏醒,快速得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妳会答应吗?”他居然反问我。

      我控制不住的一阵轻颤,“既然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为什么你要帮我决定!仓木慎二你没有这个权力!”紧握着拳头,转身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出疗养院,刚好有巴士,我看也没看就跳了上去。

      直到我上了巴士,我的手还是轻颤的。

      我不知道什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可以挑得动我的情绪,为什么自己会像头野兽一样在咆吼?我不解。

      跟着人们下车之后,我只是盲目地走,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走进偌大的公园,沿着小路一直走,尽头处有一池无波的人工湖,映着冬阳,波光潋滟。

      我蹲在大石上,俯下头望着水中的倒影,然后伸手轻轻地扰乱那如镜的水面,看到水中的自己扭曲零碎时,突然觉得疲惫,莫名其妙地。

      怒气冒得突然,退得也突然。这一刻,好象忘了刚才自己的愤怒,情绪平伏之后,却平添了挥之不去的迷惘。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为什么会这样的?一个又一个都是我不能解答的问题,却又紧紧地包裹着我。

      来日本,终究是不由自主的。

      “在想什么?”仓木慎二的声音从背传来。

      “在想……为什么我会在这儿。”看到他,那份迷茫稍退,但我不喜欢看到他,所以视线又回到池水的影上。

      “因为妳是凌七月。”他站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不可以回去?”固执地。

      “这个时候妳不可以离开。”

      “她说我什么时候离开也可以的。”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起来。“还是妳需要知道一切妳才愿意留下来。”

      乍听他这么说,我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竟然有种抗拒。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不想知道。”

      “随便妳。但无论用任何办法,我都会让妳继续留在这儿。”他抿了抿嘴。

      我站起来,睨着他。“你以为我来干什么?要承欢膝下吗?作为凌如意的女儿,我没得选择,现在我连去留的选择也没有。”被人强迫的感觉很不好,所以语气难以夹杂恼恨讽刺。

      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不在意,教我无端又烦躁起来,或许,是有点烦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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