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龙少年·燃耀丨素日繁花

　　李燃在梦里看到了西装和白纱。
　　这是一个婚礼现场，他知道。
　　至于为什么如此清晰知道是在梦里，可能是因为他瞅见的那对正在台上交换戒指的新郎和新娘是沈耀和程雨杉。
　　这不符合逻辑，李燃想，白天程雨杉还在桃李二班众目睽睽之下嘲讽沈耀“小儿麻（燃耀）痹”呢，又是一个比一个傲气的家伙，他俩死也不可能在一起……
　　然后他就醒了。
　　可睁开眼目之所及，他所在的地方不再是沈家豪宅地下室里的小小帐篷中，而是一所学校，就是他现在就读的鸣龙实验中学的大门口。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在这个听着寻常、实则诡异的地方，是找不到奶奶的，甚至好像除了一脸懵逼的李燃之外，根本感觉不到此地还有其他活人。
　　“欢迎来到纠错中心，请开始你的冒险吧！”有令人猝不及防的天音如是说道。
　　李燃不解：“嘛玩意儿？听着像是个研究院的名字？”
　　只是保不齐正在研究什么脑子不好的东西。
　　“本机构的全称是世界线纠错中心，专门用以挖掘觉察到不合理世界线的人类玩家，李燃，你被选中了，我们需要你来纠正那些可能出现的错误！”
　　“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睡觉，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李燃不想像个神经病一样站在学校门口自言自语，眼前的一切虽然不明觉厉，他还是决心走人，“这份伟大的光荣，麻烦留给别人吧！”
　　可是他走不出去。
　　周围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他被困在了小小的一隅之地，可以简单地理解为那就是空气墙，无论拳打脚踢，怎么都越不过去。
　　李燃朝空气露出了小苦瓜一般自以为凶恶的表情。
　　“回去的门在学校里边，”那个雌雄不辨的声音继续说，“24小时内找到就可以离开。”
　　李燃连连跳脚：“24小时？不可能！我明天还得上学！”
　　“你也可以选择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机械音冷漠地说，“干巴巴地等待24小时之后被宣布失败。”
　　作为一名不愿好好学习、什么“没用”专门钻研什么的学渣，李燃有幸了解过类似的神奇故事，比如无限流之类的：“……失败了会怎么样？你要杀掉我吗？”
　　“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你方才看到的情节，若不经历必要的纠错环节，就会顺从某股扭曲的力量，与现实彻底交织在一起，梦，也就成了真的了。”
　　李燃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在众人的簇拥下四目相对的沈耀和程雨杉，他们彼此交换戒指，承诺无论富贵贫穷……成真？怎么可能！他无可遏制地想起了沈耀顶着年纪第一的好学生光环背地里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暗道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当老公的好人选，作为11班的同学，也为着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青春期少年的小心思，他得要拯救程雨杉！
　　于是热心肠的李燃同学立马乖乖妥协了：“我要怎么做？”
　　“找到离开这所学校的门，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头顶神秘的天音发出了轻微的滋滋的响动，像是被干扰了的电流，“这是新手礼包，可以在从A到Z共计26件物品中选择一件陪伴你的冒险，倒计时30秒，不选择随即取消，30，29，28，27……”
　　倒计时读数非常快，李燃的目光只来得及匆匆扫过那些物品，他犹豫了几秒，飞快地拿起了其中一件，眼前的选择面板立马现消失，在那个声音警告他“不可与任何人泄露自己发觉的世界线，否则后果自负”后，李燃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踹”进了鸣龙中学的大门，24小时冒险，计时开始！

　　熟悉的教学楼齐刷刷地矗立在李燃的眼前，就连林荫道，花坛以及操场都是一模一样的模样，再看他此刻的表情，那叫一个追悔莫及，阿西吧！就不该自作聪明……
　　可惜李燃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
　　问就是在一个21世纪的中学校园里看到一群现代装扮的人同寒光铁甲的武士，扇上生花的书生和三寸金莲的仕女一块儿走来走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李燃是觉得，他脆弱幼小的心灵已经麻了，这种仿佛被人抽了个大耳刮子还清醒不了的麻木在视线落到一个看起来与沈耀长得无比相似的人身上时大约更加地深入骨髓。
　　李燃倒吸了一口凉气，傻呵呵地望着那个人投递过来的目光，有点讶异，也有点故作冷漠的冰凉——他们的关系本就称不上友好，而且中午那场闹剧的账，还没来得及算呢！
　　这幽怨的小眼神，李燃只需一眼就立马明白过来了，不是长得像，这根本就是沈耀本耀！
　　难道他也觉察到了什么错误的世界线？是不是跟自己的那个一样？
　　所以嘛，李燃顿感安慰，你看连新郎本人也不情愿……纠正！必须得要狠狠纠正！

　　对方许是不满他的呆滞，转过身去准备掉头就走，李燃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问了一句听起来废得不能再废的废话：“你也在啊？”
　　在李燃面前，暴露过真实面目的大少爷连假装的友善都不乐意继续维持，一开口就听不到好话：“要是肯承认你瞎了，也可以当做我不在。”
　　靠！什么人啊！
　　李燃努力把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面容放得平稳一些:“相识一场，在这种陌生人环伺的环境下，搭个伴比多个知根知底的敌人强，你说是吧？”
　　沈耀对人类的视线最是敏(燃耀)感，李燃的这一举动，令周围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了他们，再想假装不认识，只能说是天方夜谭了。真是克星，沈耀想，又被你拖下水了……
　　“行。”但他还是答应了。
　　李燃顾不上沈耀难看至极的脸色，暗暗松了一口气。我貌似拿了一个废道具，他悄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沈耀这么聪明，应该不至于也……我们好歹是同学一场，只是想顺道蹭蹭他的道具而已，不犯法吧？
　　沈耀注意到了这人变幻莫测的脸色，虽然不清楚他在琢磨什么，但是看面相，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大少爷默默冷哼一声，想套路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如此看来，鼎鼎大名的年纪第一好像也免不得如此幼稚的胜负欲，也许是因为李燃这个人，天生就能刺激到大少爷那些本就草木皆兵的神经。沈耀握紧拳头，一边暗搓搓又用力地抠着手指，一边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李燃身边。
　　可李燃的注意力并不在旁边这个阴沉沉的人身上，他正在积极地观察周围的人和物，不管是什么，他认为，在一个不明所以的环境当中，能尽可能多搜集到有用的信息才是最重要的。少年像是蜗牛，有着虽然缓慢但是可以顺利延伸到各个客体的感知触角，这同恨不得全身心封闭自我的沈耀很不一样，真令人嫉妒，大少爷无声地绞紧了十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提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李燃是个左顾右盼的状态，“躲开他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跟你说说……”他终于察觉到了沈耀的异常，残念的小蘑菇头顶上似乎长了更多的小蘑菇，一整个幽怨丛生，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说话也莫名其妙变得结巴了起来，“呃，你看……你觉得哪里比较合适啊？”
　　他想也许他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毕竟这位是娇生惯养而且蛮横霸道的大少爷，大概最是不乐意跟着别人的步伐走，方才他自顾自埋着头往前冲，保准是惹人生气了，真难伺候啊，少年苦恼地挠了挠头。
　　沈耀依然没给他好脸色，冷冷地扔出两个字:“天台。”
　　“……”能一下子想到这种地方的人，精神状态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燃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陪大少爷一起爬通往天台的楼梯。直到亲眼看到一堆的人齐聚在各个天台上到处找东西，李燃才幡然醒悟，原来不论古今，大家的精神状态都特别喜欢上天台……
　　因为人太多了，不适合暗地里的交流，两位少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沈耀趁机问他:“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李燃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桑老师的心理咨询室。”

　　那个地方偏僻得很，本来是一个无人理睬的杂物间，狭小的空间里堆放着各种没人要的桌椅板凳，李燃作为被眼尖的桑老师逮到然后被迫进行辛勤搬运活动的路人甲，那叫一个印象深刻！
　　听到他的这话，沈耀再次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愈发不开心了。
　　我又是哪里说粗话了？李燃不明白，但是沈耀暗物质一般的情绪就像是潮水一样缓缓地侵蚀着他，令人很不自在。
　　偏偏这个沈耀还是忍者神龟的类型，不高兴了还要笑，还要闷声挖苦:“到底是11班的班长，看来不只是同学，老师也是深深地铭记于心啊！如此团结友爱，当真是吾辈楷模……”
　　“你吃醋啦？”李燃平常跟哥儿们说话向来是嘴上不把门，今天是兄弟明天是真爱后天是爸爸的没个准数，随便调戏的台词更是张口就来。他倒是不存在同沈耀哥俩好的错觉，只是可能看对方是男生，不控制分寸就无意识地跑起了火车，可这人是沈耀啊……他伸手将大少爷拉进了那间布满了桌椅的小房间里，就这还把人拉了一个趔趄——因为沈耀的第一反应是匆匆地将差点惨遭“魔爪”的左手手腕躲开，而李燃，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下手哪里分得清轻重，对方躲，他就更要用力，更要达成目的，于是就这么大喇喇地薅上了人家的肩膀，“我班上加老师一起也就那么几个人，不记得才是脑子不正常好吧？”
　　可李燃没想到就这沈耀都能被气红了脸，还抬起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
　　李燃心道果然忍不了一点儿，立刻着手还手，没想到对面看着柔柔弱弱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架似的，却很轻敏地躲开了他的拳头，自觉脸上无光的少年耐不住破口大骂道:“干什么突然动手打人？你有病吧？”
　　看起来沈大少爷像是练过的……知道了。
　　沈耀“呵”地嗤笑了一声:“你可以再嚷得大声一些，看会不会引人过来。”
　　李燃只好气哼哼地偃旗息鼓，他可不像某个阴晴不定的大少爷，拎得清轻重，眼下的情况，当然是逃离这个虽然是一比一复刻但是到处都充满了不科学的学校最为重要！

　　李燃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无人问津的小房间的门。屋子里杂乱堆放的桌椅并不只意味着通行的障碍，反而是可以构筑一个小型堡垒的基础材料，这点他和沈耀皆是心照不宣，分别将它们堆放成了想要的模样，虽然它们的外观看起来还是乱七八糟的，却好像体现了一点点无需宣诸于口的默契。
　　李燃率先找到钥匙，这得益于桑老师的吩咐，让他提前熟悉了这间屋子，他把它装进了口袋里，才开口同沈耀聊起了眼下的正事儿:“说是得要找到‘门’才可以离开这里，你那儿有什么线索吗？”
　　沈耀在一片堆砌得乱糟糟的桌椅旁边挺拔出了王子莅临指导工作的感觉，但对于李燃提出的问题，却只是直白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李燃鬼鬼祟祟的动作，他只是懒得提起。
　　这人不配合才是正常的，李燃偷偷地安慰自己，不要紧，慢慢来。
　　面对一副半死不活态度就是不乐意同自己好好说话的大少爷，李燃努力平和了语气:“那个新手礼包，你拿的什么？”
　　可沈耀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内心的小九九:“你的道具没有用，所以盯上了我的？”
　　“我认为不可能存在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道具，”李燃试图将这个想法从沈耀的脑海中拔除出去，不然他将完全丧失这次谈判的主动权，“主要还是看个人怎么发挥。”
　　沈耀冲他弯了弯嘴角，笑容如同雪亮的刀锋:“是你上赶着来求合作的，却连基本的诚信都没有，这种无赖的嘴脸我见得多了……”
　　“我拿的是地图，”李燃打断了他，说到这里确实是有些懊恼，“本来想着既然有地图这个选项，学校的大门可能只是一个幌子，里头大概率是别有洞天，也许会是某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或者原始森林……”然后就被狠狠地打脸了，“我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到底是谁不按常理出牌啊喂！
　　沈耀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你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看吧。”
　　李燃不甘示弱:“刚才大庭广众下，你在角落里装思想者，应该也没有机会仔细研究你的新手礼包才是。”
　　沈耀交握着双手，他笑了，好看的人笑起来，只可能是更加好看的:“你就这么好奇啊？”
　　李燃尽力抖落杂念，认真地逼视他的眼睛:“既然这么要求，我已经身先士卒了，希望你也可以遵守真诚的法则。”
　　沈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数一二三，一起！”

　　结果也只有李燃打开了他的地图，沈耀只是端坐着一动不动，还在得意洋洋地冲着他矜持微笑。
　　被骗了的李燃气得咬牙:“你——”
　　“我可没说要一起干什么，咱们的李燃同学这么自觉，实在没想到啊！”沈耀一眼就扫到了那张地图上画着的的不规则的……图形，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像是一块被狗啃坏了的巨型骨头。这厢沈耀还在拿这个图案与他从前所了解到的鸣龙缩略图做对比时，就被人趁机上了手，竟然毫不掩饰地往他的口袋里摸，一看果然是李燃这个不死心的瓜娃子，要不到他就直接抢，真是土匪一样的思维！大少爷有生之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家伙，一嗓子给自己的声音都整得奇怪了起来，“你滚开！”
　　李燃能听他的就奇了怪了。
　　沈耀被挠得浑身发痒，为了不引人注意这边，偏偏还不敢高声语:“我拿给你看就是。”
　　李燃犹豫着停了手，但还是不愿意放开他，只是睁大眼睛瞪着，像是好不容易逮住了猎物生怕他投跑掉了的小兽。
　　沈耀默默扶额，这种人，我就多余招惹他。
　　李燃的两只手揪着他的衣角，看得出来，被骗过一次的人，警惕心果然不是一般的强。
　　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沈耀反而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嘛，这样也好。

　　他的新手礼包是一顶帐篷。
　　听闻这个消息的李燃那叫一个无语凝噎:“让你找门逃出去，帐篷是干啥用的，别人找门你睡觉吗？”
　　沈耀的嘲讽技能拉得很满:“只有猪的脑子才会觉得帐篷只是用来睡大觉的。哦，对，我忘了，你平常就是这么践行的……”
　　这张可恨的嘴！李燃只恨不得飞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那么请问沈少爷，它还能用来……”
　　啪嗒。
　　一只帐篷蓦地张开，将两人囫囵地包裹起来。
　　看着李燃被打得猝不及防的脸蛋，沈耀笑得像是恶作剧成功的调皮少年，他虽是这般年纪，却从来未如此畅快笑过:“这样说话，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听到啦！”
　　李燃默默地环视了一圈这个容纳他们两个人都十分之勉强的小空间，先是下意识缩起了手脚，可是因为看不得沈耀脸上的嘚瑟，又故意往他那边挤了挤，将帐篷的主人挤成了皱巴巴的可怜形状。如此他们是贴得足够近了，近得沈耀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李燃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在爱较劲这种没头脑但就是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上，自然谁也不比谁差。至于空气当中还有可能流淌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根本来不及多想。

　　“这不是鸣龙的地图，”沈耀慢斯条理地构建着那些本来为他们所熟知的建筑物，“教学楼，篮球场，行政办公楼，再教学楼，体育馆，那边是操场还有足球场，还有最后角落里的小池塘，显而易见，它们的排布，无法规整地镶嵌进眼下这个图形当中。”
　　“如果是以大范围来说，也许有我们不曾发觉的秘密空间，所以延伸成了这么奇怪的形状，”李燃捡起桌洞里的纸笔开始涂涂画画，“若是按小了说，或许这地图指的只是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他在积极思考，因此没注意到沈耀正在以一个越来越近的距离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直到被一道呼吸惊扰了纷繁的思绪，“假如这个地图本身指的就是‘门’所在的位置，我倾向于是后者……你干嘛？”
　　沈耀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嗖地一下退后了:“你继续。”
　　李燃被他这一来一回的大动作整得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最后顺势将手头的纸笔全部扔到了一边:“怎么光是我在想东想西，学霸可不许偷懒啊！”
　　沈耀冷冷地接过了话茬:“鸣龙中学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种在花坛里的小树苗，都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呈现出一览无余的平整，根本没有人会允许这么不规整的东西出现在这种地方，异类，就该被抹杀掉。”
　　他说着说着，脸上慢慢浮出现了一种冰凉的狠意，配合着手上将指甲一点点地戳在掌心里的动作，眼里的痛恨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想要把一切不合规矩的人和事统统挫骨扬灰。
　　要论不守规矩，李燃自认是鸣龙学生辈之首，所以沈耀此刻表现出来的这种敌意，非常理所当然地会被认为是在针对他，这让他感觉特别不舒服，哪怕眼下似乎是被迫合作了，不开口刺一刺对方都说不过去:“真极端！我猜你同那位‘容嬷嬷’会很有共同语言，知音呐，怪不得每次经过校门口的闸机时，他从来不搜查你。”
　　“那只是因为我是好学生。”
　　好学生被当头扔了一副地图过来，对方仗着学渣的名号，理所当然地摆烂偷懒道:“好学生，该轮到你想了，我的脑子转不动了。”

　　事实证明沈耀还是单纯了，有东西刷地一下飞到了眼前，他就下意识伸出手去接，结果被某个坏心眼的家伙一把擒住了方才逃过一劫的左手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清俊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像是打了褶皱的雪白的小包子。
　　这一连串动作毫不迟疑一气呵成，显然是李燃蓄谋已久的，自打捉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后，他本着胜利者的姿态，竟然试图去挽起他的长袖:“让我看看你到底在隐藏什么……”
　　“不准看！”沈耀厉声地阻止了李燃的动作，他太过于紧张了，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放开！你一个寄人篱下的破落户，有什么资格碰我？”
　　对面的李燃明显顿了一下，他没并有即刻松手，他们也依然离得足够近，但是沈耀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把他得推远了，这是他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可是，为什么不可以怪别人呢？李燃多可恨啊！沈耀顶着手腕处传来的绵绵疼痛默默地想，你看我都这么说了，他还是不肯放开……
　　“你的手受伤了。”李燃皱着眉头说。
　　本以为有了衣袖遮挡可以万事大吉的沈耀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瑟缩着抖了抖肩膀。
　　但他很快就发现李燃的视线落点是在他的手心上，那里有个小小的带血的伤痕，罪魁祸首当然也是他自己，指甲里还保留着暗色的血迹，沈耀口才再好，也辩无可辩。
　　“好学生的标准，就是留着黑化周芷若一样长的指甲，你是打算练习九阴白骨爪，好在被悔婚的当日，一梭子戳破赵敏的肩膀吗？”李燃拿回了自己的地图，嘲讽着扔开了沈耀的胳膊，然后拂开那道门帘，大步地走出了这只窄到着实没眼看的帐篷。
　　天！悔什么婚！
　　我到底在说什么？
　　李燃情不自禁想到开头梦里那场被严令保密的结婚典礼，不由得一阵头痛。
　　如果他是周芷若，那张无忌是谁？赵敏又是……MD，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细思极恐了朋友们！

　　好在沈耀完全没有留意他这无厘头的破比方，只是盯着掌心处那道新鲜的口子痴痴地发呆:“你去哪？”
　　“我没想过要你的帐篷，”李燃慢慢朝门口移动，屋里的障碍物太多了，得要很小心才能不走出引人瞩目的动静，“寄人篱下的人，确实不配。”
　　一语双关了这属于是。
　　可那是妈妈打发给你们的，她也从来就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然而家庭的秘密是无法对人言的洪水猛兽，这方面，沈耀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李燃似乎也不奢求他的解释，他看起来只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尽快离开他这个不受欢迎的人的身边。
　　隔着门帘，沈耀看不见李燃的表情。但他看见了空茫，无尽的黑与无尽的白拼死纠缠在一起，充斥着心头翻涌的巨浪，他好想吐。都走吧！快滚！别看我！我不值得……
　　好似已然陷入了无尽虚无的沈耀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定睛一看又双叒叕是李燃，一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家伙，正握着他的肩膀，神情急切道:“是脚步声，有人过来了，快把你的帐篷收起来！”
　　沈耀虽然情绪不太稳定，对某人也是真心恨得牙痒痒，本质上却不是那种为了赌气而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意气用事之人，相反，作为一个目标导向的人，他的思路一向清晰，该做出决断的时候，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沈耀拍开了李燃的手，刚才还一脸病娇恨不得暗搓搓地毁灭世界的大少爷快速站了起来:“什么人？来找麻烦的吗？”
　　李燃斜睨了这位瞬间变得假正经的大少爷一眼，表情切换得还挺快的哈，只是学习成绩这么好，又没兴趣去做演员，当真是演艺界的巨大损失:“不清楚，先看看再说，记得若无必要，尽量不要暴露我们目前手头上所掌握的东西。”
　　沈耀翻出大白眼，甩给了操心老大爷一个“这还要你多嘴”的冷哼。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一把戒尺上，至于李燃，那人正在默默协调一把椅子腿儿的平衡性，要是被那玩意儿抡起来大力砸到身上，估计会挺疼的，到底是做过校霸的人，真专业，沈耀事不关己地想。

　　可来人竟然是铠甲武士，这意味着他们的准备的这些“武器”基本上毫无卵用，人家头盔连着脖子包括身上全部裹得严严实实，除非拥有极其锐利的利器以及特别大的力气，不然只能怼脸正面硬刚。李燃和沈耀作为新世纪为整日高考奔波忙碌的莘莘学子，哪怕平常勤加锻炼了，那也整不了故事里武林高手的活儿。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
　　李燃率先向前一步，扯出了一个自来熟的笑脸，然后言之凿凿地又神神秘秘跟人聊了起来:“大哥，您也觉得这个地方有猫腻，是不是？”
　　“何出此言？”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竟然堆了这么多桌椅板凳，可不就是藏着古怪？不用想，肯定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所以我猜啊，这里肯定有线索！”
　　“你们找到了？”
　　“暂时还……都怪他！”李燃连忙把锅甩给了沈耀，“不干活也就算了，成天只会说我想多了，真是麻烦死了的大少爷！”
　　铠甲武士将视线挪转向到了沈耀那边，他看见的，是一个白净的年轻人，看上去确实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连那象征礼貌性的笑容中也透着一股带着高傲的虚情假意。这里可能还要再加上一条，这小子明明是在害怕他，却还要故作镇定，真是虚伪的家伙！
　　“你俩既然是一块儿的，怎么不帮着他找找看？”他的铠甲撞在周围的桌椅板凳上，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哐哐声响。
　　沈耀做作地摇了摇头，一边柔声说着“这里灰尘太多了”，一边倒退几步，还装模作样咳嗽了两下。
　　太假了。
　　李燃则是在到处胡乱扒拉，一边扒拉还要一边暗暗地吐槽沈耀的戏演得太糟糕。
　　话说刚才夸也是你，现在骂也是你，到底是谁难伺候了？
　　本届观众……也就这样啊~

　　可是铠甲武士拒绝陪十多岁的小屁孩继续唠嗑，并且强硬地要求他们立刻交出自己的道具，不然……他恶狠狠地捏了捏拳头，首先示意两人中看起来更加柔弱无力的沈耀，就先拿你开刀。
　　只是沈耀是谁啊？
　　他就是个小疯子。
　　哪怕被威胁了，也只会冲对方礼貌微笑的那种人。
　　另一边的李燃则偷偷蹲下身去，似乎想要捡起什么东西。
　　铠甲武士耳聪目明，赶紧抢在了他的前边冲上去，伸出了手。
　　是一张纸，上边画着一堆看不懂的鬼画符，是刚刚李燃用过的草稿纸来着，乱七八糟的不堪直视，恐怕由他自己来讲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铠甲武士怒不可遏。他想跑到另一侧去攻击这个诈骗分子，这才发现已经被周遭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绊住了手脚，自己似是踏入了一个构建得十分明显的陷阱当中，就是因为太过明显了，所以一开始他并不在乎。
　　直到因此错过了时机。
　　沈耀抽出长戒尺，像是指挥家一般挥舞着，然后对准某个位置轻轻一戳，那些被刻意摆放过的课桌和椅子便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应声倒下。本来不是什么难脱身的陷阱，但是配上那副沉重的铠甲，怎么说呢，这名铠甲武士再怎么勇武用力，也挣扎了差不多五秒钟，或者更长的时间，这不重要，重要是那两个小鬼，他们齐刷刷地迈开长腿跨过身边的桌子，推门外加关门落锁一气呵成，然后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气得在小鬼头面前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的铠甲武士将挡在他眼前的桌椅板凳统统砸了个稀巴烂，你们给我等着！

　　他们跑到了一座横隔在教学楼之间的廊桥上。
　　沈耀这是第一回真正体会到同人合作的滋味，没有师长的强求，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交流，全靠脑电波沟通的默契，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没有人能逃得过它的诱惑。尤其是他这样恶劣的成长环境，只要是碰到了，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像是不知餍足的饕餮一般，只想要迫不及待地把这种神奇的体验感紧握在手心里边，不管对方是李燃或者什么人，只要死死抓住了，沈耀幽幽地想，就是我的了。
　　因此他甚至不惜冲李燃扬起了一个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的温柔微笑，惊得对方忙不迭后退几步:“笑什么？大少爷，你没事吧？才跑这么几步就跑傻啦？”
　　真难听，不要胡乱叫我大少爷！但是不要紧，沈耀觉得自己可以忍耐，不是可以听懂我的心声吗？能不能想清楚了再说话？
　　然而事实证明，李燃根本搞不懂沈少爷如今拿的又是哪套剧本。
　　他只觉得大少爷的脑子好像瓦特了，少年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暗暗琢磨道，只在楼道里跑了几步，总不可能是中暑了吧？
　　李燃想摸摸额头测测他的体温，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刚刚大少爷冰若冰霜地吩咐过不许碰他，看着对面这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心头好像浮现除了一种莫名的犯罪感，他不得不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同时视线乱飘道:“你没事的话，我们……”
　　沈耀一脸乖巧地等着他的安排。
　　无论李燃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何奇葩，至少沈少爷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很快，他们之间的这种和谐就被无情打破了。

　　因为李燃竟然在这个地方看到了11班的那群人。
　　因为李燃非常兴奋地朝小伙伴们打起了招呼，他们喜出望外，然后欢天喜地地拥抱在了一起。
　　因为李燃没有留心到在他转过身去时沈耀那瞬间变得冰冷决绝的神色。
　　因为李燃毫不留情地把沈耀抛弃了……
　　都是李燃的错。
　　沈耀好像第一次理解了有人在作文当中描写的“在阳光底下如坠冰窟”是什么感觉。
　　从前，他对这种玄之又玄的文字，只保持“是不是患了失温症”一个想法。
　　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连带着沈耀的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了。
　　他听不清楚那些人在闹腾些什么，只觉得他们笑容特别刺眼，这甚至让他联想的那个笑容，是李燃，梦里的李燃，外观上要比现在年长稳重一些，是看起来十分温柔的人。他望着他的方向，对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叫做沈耀的人轻声地说，恭喜你啊。
　　沈耀对情感的认知和体验缺失使得他口头描述不明白那个神情，但毫无疑问，无论是费解还是为了看笑话或者是别的什么，那个可以远眺到鲜花和气球盛典的天台上的笑容，是促使他来到这里的根本原因，那个人在温柔地微笑，可他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开心，你在恭喜我什么？恭喜我这件事，会让你想哭吗？
　　头好痛啊！沈耀此刻凌乱的思绪就像是一头挣扎的野兽，他想，要是能拖着李燃一起下地狱就好了！
　　那个人果然还是回来找他了。
　　大英雄的心里放不下任何一个人，但是……好像也放不进去任何一个人。
　　你活该孤独终老！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麻烦你陪我一起去死吧！

　　李燃看他一脸惨白像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也顾不得之前什么“别碰我”的警告了，连忙伸手去扶他。
　　沈耀则是故意往后仰。
　　这里是连接教学楼的廊桥，两侧都是楼梯墩子。
　　沈耀也是个一米八几的人，这一身的重量，李燃只靠着他的一只手铁定撑不住，只要不松开，就避无可避，只能跟着发了疯的大少爷一起去滚楼梯。
　　别人发没发现不知道，但是身为另一位当事人的李燃肯定会发觉，这一切，就是沈耀的故意为之。
　　见到此幕，11班的人发出了大小不同的尖叫声。
　　沈耀脑子嗡嗡的，只觉得他们很吵，要是有四块胶布黏上这些人的嘴就好了。
　　至于李燃，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如此，讨厌我，憎恨我，远离我，这就对了。
　　身体碾在层层凸起的楼梯上，大概率会很疼吧？
　　当然疼，更疼的原因是还加上了一个比自己还要稍微高那么一抠抠的人。
　　前后双重暴击，酸爽加倍。
　　大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是葛奶奶掌握了什么生长秘诀吗？沈耀天马行空地思考着。
　　不过这一回跟李燃一起滚楼梯的经验，大概是最后一次离他最近的时候，他在想我是不是该要好好珍惜。
　　疼痛与混乱的思绪挤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打架。
　　李燃神情暴躁地用手垫着他的脑袋，语气也是恶声恶气的，看起来恨不得立马腾出手来掐死这个不只无视他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无情漠视的好学生:“你怕是要气死鸣龙的老师们，未来状元的小脑袋瓜，就不能好好地珍惜一下吗？”
　　呵！沈耀用模糊的气音嗤笑了一声。
　　可是我想在乎的人，没有在意我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袋。他正好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燃的脸，少年的面色红通通的，可能是被气的，也可能是被盯的，总之，沈耀拧着眉，眯起了眼睛，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有这一个的话，你们说，我是不是得要倾尽全力抓住他？

　　边晓晓第一个冲了过来，她是热情活泼的小姑娘，本质善良，打心眼里不愿意看到同学有事，哪怕是白天才陪着她的朋友们一起奚落过的、说是依仗家世作威作福的大少爷沈耀:“你们没事吧？”
　　李燃扯着嘴角苦笑:“没事才怪好吧！真是无妄之灾！我要求赔偿医药费！”
　　始作俑者躺在地上装死。
　　江晴朗也跟着大呼小叫:“你的手……天啦！”
　　装死的沈耀偷偷瞄了一眼，李燃的手背被擦破了，在流血。
　　李燃气哼哼地“啧”了一声，起身说是要去找点干净的水冲冲。
　　江晴朗犹豫了一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看看地上躺着的沈耀，咬了咬牙，一句话说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我这里有！”
　　得，看来这位拿的道具就是饮用水了，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真是……11班，果然脑子不好。
　　可自诩脑子很好的沈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燃跟江晴朗一起走到一边儿去洗手，大少爷还搁地上躺着呢，身上这里也疼，那里也疼，起不来一点儿！
　　禹洋故意躲开了他，拉着李燃的衣角小声问:“你们……他……”
　　这位学长说的整叫一个加密级谈话，正常人能听懂就有鬼了。
　　但是李燃不是正常人，就这神神叨叨的，也能毫无困难地衔接:“进门就碰上了，为了躲个怪人跑了一段，他好像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呢！
　　只是现在的沈耀没力气，懒得开口反驳他。
　　如果说是中暑就可以拽牢那根扯着你的绳子，那就中暑好了。
　　沉默半晌才开口的程雨杉可能是最接近某人的阴谋诡计的那个:“后仰倒下却是侧身着地，明明不需要李燃，你的脑袋也会被保护得很好，他这个人，真是自作多情啊！”
　　沈耀扶着额头，看着这个聪明的女孩迷蒙地笑，猜测的话，随便你怎么说好了，谁叫你没证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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