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剑道

作者: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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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姐姐


      明三丫的年龄很小,今年才过了周六岁,生辰那日明大丫偷偷从北街马老家院子里摘了两个又酸又甜的柿子作为寿礼,而柿子,是三丫短暂的六年中,唯一收到的礼物。

      她却很高兴,因为只有她收到了明大丫特地送的东西。

      可是单纯的三丫又哪知道,明皮蛋有明大丫她娘疼着,不稀罕区区柿子,而二丫则是自个儿伶牙俐齿,对门家刘丫蛋的哥哥刘柱头,曾送给了她两颗传说中的湘妃糖作寿礼。明大丫全看在眼里,这才拿了两个柿子偷偷塞给自己乖巧的三妹。

      平素的话,她可是哪怕一眼都不敢瞧那棵柿子树,不过像明傻愣子那懦弱劲儿,还能想着她妹妹,也算是种突破了。

      三丫记得是明皮蛋方过了三岁生辰之后的事儿。

      刘丫蛋她姐姐,三丫觉得,比起村子里的其他女孩子要俊,比起自个儿爱漂亮的二姐还要好看,二姐说那是因为他们家有个在这附近的‘南扬城’做买卖的能干亲戚。
      她说得有道理,可三丫还是认为丫蛋她姐姐好看得紧,按村子里头娘和娘身边的阿婶说的话,就是‘长得白,身段好,能生养’。

      具体的明三丫并不清楚,只是皮蛋生辰过后,便有人上刘丫蛋她家给她姐姐提亲去了。三丫当时就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提亲的媒婆走后,丫蛋她姐姐闹腾,哭着喊着说不要。

      明三丫不明白,后来二姐说那是因为对方是个鳏夫,而且年龄很大,比丫蛋她姐姐的‘双八芳龄’要大多了。年轻时整日做工,整个人又黑又壮,却非常有钱,南扬城的亲戚也颇为赞同这门亲事,认为对方不会亏待了他们刘家。

      确实,比起秀才先生那‘俊俏文雅’的样子差了多了。

      三丫曾陪着刘丫蛋探望过她姐姐,她说不清道不明当时的感受,只觉丫蛋她姐姐的眼神,仿佛南街李老家过年时宰掉的猪崽子的眼神。

      天塌下来都形容不了的绝望。

      明三丫原以为丫蛋她姐姐是因为不能嫁给秀才先生所以才那般伤心哀哭,后来看望她的时候,三丫听她自言自语这么说:
      ‘我不是不知羞也知晓早晚得嫁人,可我要自个儿决定我的未来,莫要别人安排我不希望的结果。
      我幻想过唐先生,我透过先生看到了逃出这个囚笼的希望,他讲述的那些故事,让我看到了自由,而我向往那些自由。所以,你们万万莫变成我这个样子,眼下你们还小,一切来得及。’

      明亮到了能灼伤肌肤的眼眸,让三丫感到了害怕,却又隐隐觉得丫蛋她姐姐说得有道理。

      后来,丫蛋她姐姐嫁到了媒婆提亲的人家那儿去了。

      直到今年春季过去不久,三丫和刘丫蛋在她家门后悄悄听到了丫蛋她爹娘说的话。

      丫蛋她姐姐,投河自尽了。

      明三丫的境遇让她知晓死亡为何物,上山拿柴的时候,她经常看到倒在路边的小动物,她没有哭泣,只将它们葬了。

      秀才先生说,这样方使它们的魂魄安息,等待再次的轮回。

      当时的感受是那般强烈,直到如今,明三丫仍记得丫蛋她姐姐眼中闪烁的某种异样光芒,以及她的话所带给自己的反思。

      三丫的家境穷困,说是整个青红村最落魄的几户人家也不为过。尽管有半亩地,明狗子和他媳妇却都不想干累人的活儿,所以田地的职责落了明大丫身上。

      而明大丫跟时下的乡村姑娘没有多大区别。

      愚钝埋头苦干,累了不知歇,苦了没处也没胆子说,孝敬长辈直至奉献自己,做本该是爹娘的活儿,又是照顾弟妹,又是煮菜洗碗,一日下来恨不得分成三个做不重样的差事。

      这样的活儿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她应该负责的,可煮完饭之后她是最后一个上桌捡剩菜;早晨寅时三刻钟便得起床准备好早膳,自个儿则下地干活,等大伙儿吃完整地的工作才结束,上桌随便喝一口米糊又下地干活。

      而这远远只是开端。

      正日午时回来煮饭,喂弟弟带妹妹的活儿自然也包揽下来,明狗子和他媳妇也不晓得将食物留给子女吃,又是吃个三分饱干活。
      不,有时根本吃不上哪怕一口,待她上桌时,剩下的往往是残羹剩菜,压根填不了肚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啃一口三丫节省塞给她的半块黑炭馒头,接着又是一整日的劳事。

      大可以说明家大半的活儿,都是明大丫一人包办的。

      三丫很心疼自己这样的大姐,奈何年龄尚幼什么也做不到,明大丫她娘说了要搬柴火,二姐推脱给大姐时,她自发讨要了去活计,既能帮了大姐,又给自己找了空闲时间。

      暖煦日阳逐渐隐没在远际的山后,紫色与更深沉的色泽占据了落日另外一边的天空,压抑而深邃。

      秀才先生的故事讲完了。

      三丫睁眼摸了一把脸,向往而愉快的笑容消失不见,匆匆起身拍掉粘着麻布的泥土,两三下钻出王村长的家,往自家跑去。小心翼翼地瞄了两眼没出声的前院,疾步跑到后院推开没上门闩的木板。

      明二丫躺在坑上,哼哧着享受明大丫的按揉,时不时抬眼状似担忧地问句累不累,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心安理得地再次躺下。三丫并不觉得有啥不对,在她全心全意信任着亲人的观念里,二姐肚子疼又挨了娘的打,大姐给揉揉很正常。

      明大丫朝她温柔地笑笑,“回来了啊。”

      “嗯。”三丫点头,爬到坑上坐在大丫身边,二丫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不理事的低下头。

      “姐,秀才先生今日讲了仙人的故事,好生有趣。”明三丫一双宛如小动物的滴溜溜黑眼睛亮晶晶,瘦弱小巧的四肢时不时摆舞,只有此刻,她才会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孩童。

      “秀才先生说仙人飞天遁地,咻的一下就翻过山头,还可以单指一动就召雷降雨……”

      “嗤!”明二丫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三丫啊,你就是太好骗了,世上怎么可能有仙人,别人说有你就相信了,那哪天秀才先生说猪能说人话你也信啊。”

      一向少有反驳别人的三丫这次却眼睛一瞪,高声和二丫较上劲来:“就是有!”

      明二丫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但惯常的尖酸刻薄占了上风,马上嘲笑她:“你看过了还是秀才先生看过了?”

      三丫一滞,旋即低下头,声线低低地回答:“没有……”二丫张开嘴想笑,她却继续说道:“可仙人一定存在,没看过也是真的,那一定是真的!”

      此刻三丫黝黑黝黑的大眼睛涂满了闪闪的亮色,余留的夕阳色泽亦模糊不了那双小小,却执拗的确信。

      她并不任性,也不胡搅蛮缠,但仙人在她心中,好譬如逆鳞在天龙眼中般不可亵渎侵.犯,碰一碰便惹起惊天动地的巨浪。
      或许也可以说,‘仙人’便是明三丫的‘救赎’。

      明二丫被她看得有点说不上话来,不自在地掩饰性再度趴下,嘟嚷着说:“假如你说得没错好了,当仙人肯定很累,求我我也不会去当的。”

      三丫张开口,一直在旁看着二人的明大丫温和地插了进来,说:“好了好了,你们俩都静一静,等会儿让爹娘听到就不好了。时辰不早,我去准备晚饭,你们俩乖乖躺一会儿,饭一会儿就好。”

      温柔的眼神望着明三丫:“三丫,你二姐说得没错,秀才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但他说得不一定就是真的,你看大木天天听也没有像你一样想着啊。”

      明三丫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大姐要责备自己,难道相信这天底下有仙人是不乖的行为吗?

      哪怕不切实际,拥有一个念想是错的吗?
      如同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仙人不好吗?

      ……明三丫无法苟同。

      她从来不是一个甘于认命的孩子,哪怕周围的人反驳着说不行,哪怕唯一给予过温暖的大姐也不赞同,三丫还是要继续追求下去,需要抛下一切也在所不惜。

      明大丫起身出去了,三丫不理会她二姐得意的目光,缩起手脚坐到了坑上靠墙的角落。

      晚餐时分三丫没大食欲地扒了口粗糙的米糊,其他的全都被狼吞虎咽的四人给送到了嘴里,晚间怀着坚定的思绪陷入睡眠,并未察觉格外任性撒泼的皮蛋以及送到大丫碗里那颗白嫩嫩的鸡蛋。

      隔日一早,惯性起来的大丫迅速穿好衣衫,来到厨房备好早饭前去田地。待烈阳高高挂在天上时,她疲惫地站起来,走上桌捡了点剩饭,接着起身收拾碗筷,然而一人喊住了她。

      “大丫!”

      “娘。”明大丫手脚一抖,连忙将碗筷放下,一举一动充满了畏缩与后怕。“我这儿收拾收拾一下就好了,娘你稍等一会儿,我立刻就去地里。”

      明狗子他媳妇意外‘和蔼’地笑了笑,臃肿的脸庞上肥肉差点挤坏了圆溜溜的眼睛。大丫心中满是震惊,碍于一向的胆小懦弱没有表现出来,“大丫,待会儿你好好洗一洗,娘这儿有一件压箱底的衣裳,改一改就是你的尺寸了。”

      明大丫同二丫三丫一模一样的黑色大眼睛眨了眨,似乎不懂底生了啥事。随后,一点点的水雾积在那双格外惹人怜爱的圆眸前,似是稍微一触便会碎掉的水晶。

      她低头掩饰自己红透的眼眶,呜咽着轻声应道。
      “乖孩子。”明狗子她媳妇不擅长地上前揉了揉她枯燥的头顶。“待会儿就不要去田里了,懂了吗?”

      “嗯。”明大丫享受着从没有得到过的待遇,头顶上的手掌很温暖,温暖了她苦楚且干枯的池塘。

      被欺负惯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明明对方的举动还是同样糟糕,只是比平时的态度好了那么一点点,一直被恶劣对待的人却还是感觉高兴极了。

      明傻愣子这称呼,村里人也不是随便起的,恰巧形容了明大丫那又傻又愣的性子。

      啥事没主见,遇事了也没胆子说,受了欺负冤枉哪,哪一次不是落了牙合着血往肚里吞。连泼狗儿都知道没气之前狠咬一口对方呢,明傻愣子估计还懊悔着自己怎么不让开点呢。

      那模样,整一个儿投胎凡间专受苦的德性,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明三丫和二丫、皮蛋都有些奇怪。

      他们娘就对皮蛋有好脸色,现儿和颜悦色与大丫说话,可不真是奇了怪了,二丫还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抱怨的话,然后三丫就被她娘赶上山拿柴火去了。

      一整个上午呆在山上,心情颇好地哼不着调的曲子,边三心二意地捡柴。

      瘦弱的肩膀背着一个足足有她一个人这么高的竹篮,当日头打在头顶时,三丫终于迈着欢快的步子往家走去。

      家门口停着辆马车,漆了上好的玄墨颜料,轱辘轮压着道子,摆这儿尤为威风凛凛。她好奇地瞅着停在门前的车驾,拴着一头大棕牛,不住向外喘着粗气。

      经过时,似乎连这头畜牲也晓得这瘦不拉几的小娃娃好欺负,哧哧哼哼了好几声。

      普一进门,三丫就看到家中站着几个陌生人,明狗子他媳妇看到她进来,连忙对一男二女笑了笑,“让金大婶见笑了,这是咱家三丫头。”起身抓住三丫的肩膀拉着走进三小姑娘的屋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
      “三丫你呆这儿不许出来听到了没?”

      “恩我知道了,娘。”明三丫方才看见大姐站在外边服侍那些人,而且那些人的视线三丫一点也不喜欢,仿佛李老家打量自家猪仔的眼神,衡量价值味道似的。

      平素三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那心灵啊,纯净大度得很,而且往常跟在唐先生后头,供着脑袋看这儿看那儿的,倒是把唐先生温和的派头给学得十成十。

      睁着双墨色大眼睛,任何情绪澄澈清明地写出来,没笑容时呆傻呆傻的,像是啥都不懂啥都没在意,内心却明镜似的,只因缓和平静的大量给你面子罢了。不然绝对能一五一十地将你所有缺点一一道明,当然不包含任何恶意,只是诚实地将自己所想说出来。

      也不知到底是优点还是缺点,咱明小包子一向实话直说,半点不留情面,她的用意不在羞辱或是讽刺,而是打从心底觉得,以一刻赤诚之心相交才是待人之道。

      所以当她以后诚心诚意地用实话来得罪别人的时候,心里可没有半点阴暗的想法,反而还因自己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讳而暗暗敬佩自己呢。

      但无需去想尚且遥远的事,先说这回那肆无忌惮、特名正言顺,似乎这样看着他们合情合理的视线,可真是犯到了三丫头上。

      逐放下竹篮,明三丫同二丫一样凑到门上竖起耳朵偷听,这活儿她还不熟练,日日被偷听的秀才先生大概已经泪奔而去。撅着个小屁股,那么一小团缩在那儿,也不知这动作哪里有效。

      打从记事起就往唐先生家跑,连番下来也有了三年半,先生所传授的啥啥‘君子论’、‘品德论’啊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可不就让三丫上心了,否则天性倔强不渝,好动热血的明小包子,哪养得出这温和的性子啊。

      偷听他人之言并非君子之行没错,可先生说过,倘若所做的行为并非出自恶意乃至为了伤害他人,便是允许的。

      三丫没想太多,承袭一向的好学将这个道理记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即是说,明小包子就好像小孩照抄大人的行为一样现学现卖,实际上压根没懂半分。

      他们的说话声不大,二丫暗自奇怪了一番自家爹娘那恭敬夸张的赔笑声,高昂的都穿透了门板。不久,明大丫推门回来了,脸上带着两个小包子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无奈悲愤后的承受。

      “姐!姐!他们说什么呢!”明二丫立即跑到大丫身边追问。

      后者坐在坑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妹妹,同样瘦弱蜡黄的小脸,凹陷进去显得黑眼睛毛骨悚然的眼窝,双手温柔地抚上她们粗糙的发顶。联想自己的小弟比起同龄人瘦小得多的身板,无奈的心情转化为了柔软的怜意。

      不止是她们,自己若跟着金爷走了,明家整个儿都会好起来的。

      打定了主意,明大丫以认真的神情说道:“二丫、三丫,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好?等姐走后,你们的生活就会更好的,所以……”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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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二、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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