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剑道

　　明三丫一懵，接着高声喊道，小小的脸上向来强撑着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二丫慢了一拍却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跟着哭了出来。

　　“不行！你不能走！姐是要像丫蛋她姐姐一样像头畜崽似的被卖掉然后跟那些人走吧，不可以！不可以的姐！”三丫鲜少这样拔高声量说话，唐先生的教导实在根深蒂固，让她一向礼貌得体，说话也是温言缓和。

　　二丫只顾自己默默流泪。

　　明大丫明显被三丫惊到了，但随之她软和地笑笑，抚了抚三丫的脑袋，一贯老实温吞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为了自己而抗争，只是一如既往地默默承受。

　　喊明家大丫头傻愣子，真不是没原由的，

　　“三丫乖，不是这样的。姐是要嫁人了，嫁过去作媳妇、过好日子的。”这番话，不仅出于安慰三丫，更大成分，则是她自个儿也是这般认为。

　　爹娘卖了她，是正确的——这就是明傻愣子最真实的想法。

　　当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啼笑皆非，笑她不是，骂她也不是了，这天底下原来还有如此愚笨怯弱的人。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明三丫拼命摇头，她虽比明大丫足足小了五岁，可脑袋比她痴傻的大姐要灵光多了，稚嫩却通透的双眼已经将自己这个家庭淡薄到一触即破的缘分给看尽了。

　　她不要姐姐走，一点也不要，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挽留大姐，才能说服贪财的爹娘留下长姐，不要卖掉换取一笔银钱。

　　她什么也无法做到。

　　“给老子闭嘴！”明狗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声色尖利地喝道，被送出门口的金家三人有些疑惑地往里瞅了瞅，明狗子他媳妇尴尬赔笑。

　　“爹！你不要让姐走！不要啊！”明三丫脑里混乱极了，她的情感波动寥寥几无得可怕，一旦开启，却立马让她丢失了以往的常态。

　　不重样的情绪在心底打翻，最为鲜明的是愤怒，是不知对无能为力的自己还是对无耻至极的双亲那无可名状的怒火。紧随其后的是悲哀和无力，以及一种直到被人点破她才认得名字的感情。

　　面对懦弱温吞的长姐，不由涌起的恨铁不成钢。

　　当然，此刻的三丫无法探明这种感觉，可是日后，她将为这件事而备受打击。

　　眼下的明小包子，唯一能做的只是跑到她父亲脚下，抽泣着拉扯他的裤脚求他住手，却得不到任何效果，反而被不耐的明狗子踢了一脚，力气不大，但对六岁的小孩而言，轻轻的一巴掌都疼得厉害，何况是一踹。

　　“爹！你别怪三丫！”明大丫一看这一幕，连忙拉起三丫护在怀里。“三丫还小不懂事，我这就收拾东西。”

　　明狗子完全没有作为父亲的自觉，听罢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语气粗鲁地说：“大丫你去那边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是过好日子的时候了，但不要忘记你是老子的女儿。”

　　明大丫温顺地牵起嘴角，一句怨言都不敢说，不，除了些微苦涩之外，她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想法：“恩，爹说得对。”

　　明狗子摇晃着脑袋盘算着用得到的钱财买什么好吃的，走出去接待客人去了。

　　“姐！”三丫转身抱住明大丫，眼泪不受控制地跌落眼眶，打湿了彼此的衣襟。

　　这傻愣子只以为自己走了便是尽了职责，能为自己的家庭带来好处，可长期受到压迫，生性懦弱愚痴的明大丫却忘了，自己的两个妹妹，最长未过九周岁生辰的幼妹，到底能从那对父母那儿得到什么？

　　明大丫安抚地上下轻拍三丫瘦弱的背部，“三丫一向是最乖的，对吗？不要让姐担心啊，好吗？”

　　“呜哇哇哇哇！”明三丫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她稚嫩而纯碎的心灵困惑。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平地问自己

　　明大丫抱住一旁的二丫，三人紧紧抱在一起，可这几双手，终究还是分开了。

　　放开俩小孩，随便抓起两件衣衫装起来，然后双手捧着几枚果子交给她们，“乖，姐会回来看你们的。”之后她提起包裹，走出了屋子。

　　然而，三丫没有再见过明大丫的身影。

　　**

　　清风鸣蝉，稻里花香。

　　自打明大丫走后过去了一个月，日头渐渐深入夏季，飒爽的凉风拂过茂密的森林，籁籁洒出一片清宁祥和乡村之景，偶有走兽忽的直起长耳，似乎察觉了什么，抖动着鬓毛纷纷逃散。

　　那阵爽朗的微风，轻摇几人白净的衣摆。

　　蜿庭小径上几个人相续走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不是个个男俊女美，却肌肤凝白，风姿卓越，彩华争纷，轮廓笼罩着不切实际、凡间少有的异样美感。

　　那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只需轻轻一眼足矣，恐怕那些自诩非凡的王勋贵族也相形见拙，触目这群人而自渐形秽，涌起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而这股情绪，一向是那些被所谓王孙贵族鄙夷的下等人的专长。

　　“下一个地点是哪儿？”为首一打扮周正的男子沉声询问，他的五官不出色，却自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威严，纯真的气韵压下了样貌上的劣势。

　　“回师叔，下一个地点是南扬城。”

　　几名男女隐隐以男子为首，听罢他的问话，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回话，他身上那股仙气美感无法压下眉眼间的委琐，谄媚瑟缩之色顿显。端看周围之人的脸色，多少含有鄙薄，怕是同样看不起他这般作践自己。

　　“好。”中年男子并未面露异色，继续道：“南扬城之外，周边的小村落都去召集，具有资质之者必定存在，无需拘泥于世俗的凡条则规。”

　　“是。”

　　瘦瘦小小的身影背着一个足有她人那么高的竹篮，走下崎岖曲折的山路，经过宽绰的西街来到自己家中。推门而入后，首先映入眼眶的是穿着新衣裳的亲弟弟，与她身上褴褛破旧的粗布麻裤形成鲜明对比。

　　她默不作声走入厨房放下竹篮，再次经过院子，冲对院门口的小女孩打了声招呼，随同她跑进了后者家后院。

　　此人正是明家三女，明小包子明三丫。

　　她的作息经由几日的颓唐之后恢复了原状。

　　明大丫的离去改变了一些事，三丫的笑容次数急转直下，与双亲的交流少得令人不敢置信，若不是天性豁达积极，怕是一蹶不振均有可能。

　　三丫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拥有一个坚毅的心灵，倔强得不会让任何事轻易打倒，她有一个信仰，那便是成仙。她依然傍晚偷偷跑到村长家听秀才先生讲故事，默默经营自己的理想，让其在心底悄然发芽。

　　特别是明大丫的遭遇后，她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但她固执地认为，只要成为了仙人，就能不像自己的姐姐和丫蛋她姐姐一样，就可以自主决定该怎么做，而不是被当作物件一样，宰割全凭他人一念之间。

　　几日的考虑，明三丫做出了结论。

　　她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手无寸铁，她要成仙，不仅获得勇敢抬头挺胸的自由，还有骄傲道出一个‘不’字的力量。天真如三丫也知晓，没有这些，她永远也无法逃脱这个囚笼，更别说拯救在乎之人。

　　明大丫一事会成为明三丫日后长久的苦痛之源，这是她首次认识自己的弱小，豁达如她，也会经历一番尝尽酸甜苦辣的时段。

　　她不知明大丫如今身在何处，甚至此刻她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并无性命之忧也不晓得，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她希望自己的姐姐健康地活着，等待她的归来。

　　最大，大到能够付诸性命的愿望是成为仙人，为了这个，三丫情愿抛下所有，可是至少，她要确保爱惜之人的安危，确保他们寝食无忧的今后，这不是任性，这是职责。

　　明三丫虽小，思考懂得的事却异常多。

　　关于这一点，唐先生功不可没，虽然他的人品有待商榷，但他的学问却毋庸置疑，如同背书一样，他教会了三丫去思虑事情背后的含义，而不是廉价地停留在表面。

　　“三丫！”刘丫蛋神神秘秘地低喊她一声。

　　见她这幅模样，三丫不禁好奇，小心翼翼凑过去，刘丫蛋则附耳悄悄说道：“昨日我家在南扬城的亲戚来看我们了。”

　　“真的？！”三丫眼睛一亮惊呼。“难怪昨日我看到了马车停在你们家门口。”刘家亲戚每每来都会带来新鲜玩意儿，三丫倒不是贪玩，只是新奇。

　　“你小声一点！”刘丫蛋掐了她一把，她收紧嘴巴点点头，黝黑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盛满了期待。

　　刘丫蛋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主儿，看三丫露骨地表示出好奇，嘿嘿笑了一下，“而且我听到了我们家亲戚说的话哦。”

　　“是什么？”天性好学好求的明三丫追问。

　　“听说啊，前几日在南扬城来了一群自称为仙人的人哦，往日嚣张到不行的城主大人都去迎接他们了呢。”

　　明三丫呆滞片刻，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狠狠搓揉两遍，猛地拽住刘丫蛋的袖子摇晃，忍不住提高声量喊道：“然后呢然后呢！”

　　“那些仙人说要召集不论男女五岁到十二岁的小孩前去南扬城，说被看上的人就可以随他们上山成为小仙子！我爹娘都高兴坏了，让我和哥哥准备妥当，过几日亲戚家就会派马车过来接我们了。”

　　心脏轰的一下炸了开来，扑通扑通地狂跳。

　　‘原来仙人是真的存在的，不止是秀才先生编造的故事。’

　　明小包子这个看懂了一切却不多话，一开口绝对造成大范围伤害的性子真不知是好是坏。虽然她不屈不饶地反驳了她二姐的话，心底却总是或多或少存着几分怀疑，毕竟如果她真傻的话，早就给人拐子给骗去卖掉了。

　　“丫蛋，我也想去，可以吗？”

　　刘丫蛋开心地笑，“当然行啊，我去问一问我娘，明日给你答复。到时候我们俩被选上的话，就是两个小仙人了！”

　　明三丫重重点了一下头，随后小大人似皱眉，问：“丫蛋，那些仙人不会是骗人的吧？”

　　刘丫蛋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才不是呢。我家亲戚说他们当时遥遥一指，就有雨水落了下来。你不是最相信有仙人存在的吗，怎么怀疑起来了？”

　　三丫得到刘丫蛋的肯定几乎要高兴地蹦起来，“我当然相信啦，那丫蛋，你一定要问问你娘哦。”

　　“恩，我会的！”

　　不过几个时辰，小小的青红村就知道了仙人要选人的消息，听信者有之，怀疑者有之，看戏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这个世道，拿神仙忽悠人的骗子多了去了，可这消息从南扬城传来就今非昔比了，没道理连城中那些读书人都给骗了过去——除非这是真的。

　　可惜，哪怕是大城的消息无动于衷者也不少，明家就是其中一户。

　　明三丫晚上躺在坑上几乎开心得不能自我，兴奋的情绪翻滚着，雀跃着，以致她翻来覆去地在坑上滚了好半天，二丫踢了一脚才消停，拉紧裹住自己的褥条，满怀喜悦地进入梦乡。

　　隔日一早，她急不可耐地吃完早饭，自觉提起竹篮出门，就看到刘丫蛋对她招手。

　　“三丫！三丫！”

　　“怎么样？你娘允了吗？”明三丫一下子奔到她面前，巴掌大的小脸点上红晕，一脸期待地问。

　　“恩！娘准了，说可以一同带你去南扬城！”

　　“太好了！”明三丫小小地跃了起来，嘴角牵出了已经甚少出现，满满的一个笑容，露出好几颗小乳牙，可见是真愉快了。

　　“我娘还让我问你，你爹娘知道你要跟我们一同前去南扬城吗？”

　　“还不清楚，但我会提前与他们说好的。”

　　“那好，两日后你在我家这儿等，马车一来就立刻出发，你必须准时啊，娘说过了辰时就走。”

　　“我知道了！”明三丫仔细地记下，与刘丫蛋打了声招呼，整整竹篮，蹦蹦跳跳地走往了通向山脉的西街。

　　她决定出发前夕跟爹和娘说，可是她完全没有预想到她的父母反对的可能性，小孩子就是天真这一点最惹人怜，早慧似咱小包子，还是没有摸透人性这个古怪又可恶的东西啊。

　　如果她是成年人，或者像她二姐一样有小聪明，肯定不会傻得跟那样的父母说，可惜，她不仅心思单纯朴实，年龄也很小，阅历根本不够。

　　那样自私贪婪的父母，怎么会忍受一个老实的‘仆人’离去呢。

　　现在没有了大丫，明二丫又是个心思转得快的，除了田地和烧饭这俩重活，较为轻松的差使便都到了三丫身上，若非她的身子骨比之同龄人稍好，早就吃不消而倒下了。

　　盼望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慢，明三丫只觉得两日的时间漫长极了，平时做工的时候嫌时间少，现在慢等快等，恨不得下一刻就是出发的日子。

　　出发之际的前夕，所有人坐在桌上快速扒饭时，明三丫开口了。

　　“爹、娘，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明狗子他媳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右手快速准确地夹起最后一点点肉末放到嘴边，想了想，有点肉痛却还是给了自个儿的小儿子明皮蛋。

　　“我明日要跟丫蛋一块儿上一趟南扬城，我要去有仙人的城镇，我要被仙人选上，跟他们走。”明三丫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圆的小脸天真通透，蜡黄的肌肤上眼白和眼珠子尤为鲜明，任何情绪都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短暂的静寂后，明狗子他媳妇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像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娘，我说我明日要与丫蛋一块儿……”

　　“真是翻了天哩！”那熟悉的河东狮吼振动着耳膜。

《［综］神，抹杀你哦》
完结综漫文→我活一世，只为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