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问剑道

　　“三丫你个死丫头哪儿去了！”

　　河东狮吼一般的叫喊声震得耳朵生疼，放在一般家庭，如此一吼是家庭战争爆发的前端，而在乡下村庄里头，扯着嗓子吼那叫通信工具，与秀才先生的书信有着一同的作用。

　　身材因常年懒惰而显得略微臃肿的女人推门而入，平心而论那着实算不得‘门’，纯粹一块与泥土墙壁黏在一块儿的木板而已。

　　“跟她二丫个赔钱货一样整日不让老娘省心，做点事就推三阻四，现在好啊，知道躲起来哩。”女人粗着嗓子‘低语’，但对门的刘老家都知道明家有两个不省心的‘赔钱货’。

　　“我没有，娘！”

　　一个矮矮的身影从泥屋后边跑出来，短短细细的腿包裹在粗布里，迅速移动到女人面前，稚嫩瘦弱的小脸带着小孩特有，被冤枉之后的焦急。

　　“好啊！你个死丫头，知道出来哩！”女人充耳不闻小孩的辩解，一把抓住孩子身上的麻布就往细细的手臂摔了两巴掌。

　　小孩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捂住被打疼的胳膊，拉扯嘴角便说：“娘，我没有偷懒。二姐说她肚子疼，让我把柴给搬到坑上。刚刚我一直在搬。”

　　女人铜铃大的黑眼睛一瞪，肥胖的脸盘尤为狰狞，踩着震天响的脚步走入泥屋。并非她盲目地相信小孩的只言片语，但她很是确信小孩没有那个胆子撒谎。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不听老娘的话！你三丫是去山上拿柴，你要把柴搬到坑上！”

　　泥屋里又响起女人河东狮吼一般的大吼，那阵仗真真叫胆小之辈心底打鼓，随之是小女孩楚楚可怜的小声辩驳：“可是、可是，我肚子疼！而且让三丫搬一下又如何！”

　　女人急促的大吼停顿了一下，随后用更响的音调尖锐地叫道：“真是翻了天哩！还敢跟老娘顶嘴！”

　　“啊啊啊！”

　　女人拉着小女孩的耳朵拖到了外边，手上还拿着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木棍，扬起手就狠狠地抽了几下。

　　“啊！娘！不要啊！二丫、二丫疼！”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被一身段比她壮实许多的女人按在地上抽打，二丫瘦小的身子抽搐了起来，水雾弥漫的大眼睛凄楚地望着三丫的方向。

　　三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随之想起什么似地扑到了她姐姐身上，眼泪就流了下来，女人也就是二丫三丫、明大丫她娘没反应过来，棍子就落在三丫六岁的小身躯上。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喊：“给老娘滚开！不然连你一块儿打！”

　　三丫流着泪拼命摇头，单纯的小心灵中，只知道二姐肚子疼被娘发现，正在挨打，没有别的杂念。而被三丫压在身下的二丫同样瘦弱却还算干净，此刻满是晶莹泪痕的小脸上，一抹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

　　倒不是明三丫比起旁人要愚蠢天真，而是因她信任着她二姐，对她那薄弱易拆的谎言没有抱有丝毫的怀疑，何况帮忙搬柴并非是件难事儿。

　　这时，门口走来两个相伴的人，看到这一幕，高一些的那个连忙松开另一人的手，冲到明大丫她娘眼看又要落下的棍子面前。

　　“娘！”拦住明大丫她娘的人——明家大丫头。“不能打啊！二丫和三丫还小不懂事，要打娘就打我吧！”

　　虽然来了个大的，可丝毫不管用啊。整个青红村都知晓，若论哪家丫头最朴实吃苦——简称懦弱愚笨，当属明家大丫头大丫了，不过似乎更多的人管她喊‘傻愣子’。

　　也是，人总是会想着为自己辩解一二，可大丫倒好，啥也不听，就深信不疑地将过错给揽了过去。

　　明二丫虽骗了三丫，可也不至于挨打，何况明大丫她娘抽打二丫的原因，可不在为三丫讨回公道，归根究底只是因为二丫违逆了她的话罢了。

　　“好啊！”大丫她娘一把推倒大丫，怒色让她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狰狞又滑稽，不过此刻没人有哪个闲心嘲笑她。“一个个的都不听老娘的话哩，好得很！都是想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老娘非教训教训你们不可！”

　　明大丫她娘挥起木棍就往下砸，仿佛打得是她的仇人，而不是她最长不超过十二岁的亲生女儿。

　　“住手！”一声与大丫她娘的河东狮吼不相上下的咆哮。

　　大丫她娘的手一顿，却还是固执地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打到大丫，她非但不躲，反而转身抱住了二丫和三丫的身子。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明大丫害怕地抬头，原来大丫她爹——明狗子制止了大丫她娘，明傻愣子一阵感动，眼眶不禁红了。

　　可她也不想想，平素鲜少理会，甚至偶尔以更过分的手段参与进来的父亲，怎会为了这区区的‘教育’而阻止‘同甘共苦’多年的媳妇呢。

　　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臭娘们老子让你住手耳聋了是不！”明狗子冲大丫她娘吼道。

　　大丫她娘眼珠子一瞪，分毫不让地大喊回去：“老娘打一下又怎么哩！你是他们老子，老娘照样是他们老母！”那个气势啊，真不愧是一对夫妻。

　　明狗子捏着大丫她娘粗壮的手腕，左右看了看，低下语调说：“你平素怎么管教他们老子不管，但今日不可以，明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拉过大丫她娘背过身。“……明日隔壁村子的金大就要来哩。”

　　大丫她娘一惊，连忙扔掉棍子拍了一下手：“哎呀坏了！我给忘哩！”

　　明狗子眉头一皱，神情简直跟他媳妇撒泼时如出一辙，只是更为隐晦：“我就知道你忘哩，娘们就知道怎么净添乱，好事差点就黄哩。”

　　大丫她娘讪笑了几下。

　　“所以不能打，听到了没，让那金大看不上咱大丫咋办，咱今晚把那鸡蛋给大丫吃，明日看起来气色好些。”

　　明大丫她娘点了两下头，旋即困难地哼哼，显然是颇为畏惧她丈夫，但还是坚持‘母亲’的职责挺身而出：“可我把那鸡蛋答应给皮蛋了。”

　　明狗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那有什么，皮蛋那个小年纪吃了也没啥用，就让大丫吃着哩，懂了没有。”

　　大丫她娘为难地不作答，最终在明狗子愈发不耐的目光下点头，然后自个儿在心里琢磨：‘明日怎么着都得让隔壁村的金大看上咱大丫，咱皮蛋没吃着的鸡蛋就不愁哩。’

　　这样，一场寻常，青红村上下均都习惯的‘家庭沟通’结束了。

　　而明三丫的姐姐大丫，压根不清楚自己明天的命运，不，哪怕知晓了，她大概也不敢吭哪怕一声，那个懦弱性子，旁人看了都替她干着急，恨不得两巴子上去给清醒清醒。

　　明大丫放开两个萝卜头，担心地扯起她们的衣摆，“打疼了没有，给姐看看。”

　　二丫没等旁的，抽泣着翻开麻布给她大姐看。

　　明皮蛋，明家最年幼的儿子走过她们身边，指着二丫哄然大笑，天真，却也因为天真才更伤人地哈哈笑道：“哈哈哈！二姐你身上红红紫紫的好搞笑！”

　　二丫瞪了他一眼，明大丫则温和地劝：“好了皮蛋，你不是要吃果子吗，姐那儿还有一些，一会儿给你拿去。”

　　“好耶！”明皮蛋欢快地跳了起来，离去前不忘嘲笑俩丫头。

　　明大丫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二丫红一块紫一块的瘦弱背部，跟着红了眼眶， “二丫乖，不疼不疼啊。”

　　二丫黝黑的大眼睛中盛满泪珠，看上去甚是楚楚可怜，不禁让人心生将其揽入怀内好生照料的冲动，“姐！哇哇哇好疼啊！你看看都紫了！”

　　明大丫一见二丫要声张，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能哭，姐给吹吹，不然娘又要生气了。”明二丫的身体一僵，遂即乖乖点了点头，红透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真真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大丫柔顺微笑着摸她的头，“二丫最乖了，姐等会儿也给二丫拿果子吃。”转过头去看三丫，“三丫你也是，给姐看看痛着了没有。”

　　明三丫微不可查地收回手，泪痕已经多数被她拭去，摇摇头，“姐，我不疼，刚刚娘就抽了一下，一点也不疼。”

　　大丫不信地想掀三丫身上的麻布，三丫退开了去，小小唇瓣挂上些微笑意，眨眨眼，“趁现在娘不在，我去秀才先生家。”话音未落实，她已经跑出了家门。

　　“三丫这小丫头。”明大丫笑骂了一声，二丫揪着她的衣摆，堪怜之姿不言而喻，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姐，二丫、二丫要吃果子。”

　　所谓的秀才先生，说穿了只是一个住村长家的外乡人，实际上也根本称不上秀才，但他是村子里头唯一一个识字的读书人，所以大伙才会管他这么喊。

　　明三丫小跑到巷子里，稍微掀开脖子旁边的布瞧了瞧，只见泛黄点着污迹的皮肤上印着一条极为醒目的青紫色条痕。

　　三丫因为疼痛裂开嘴，双瞳自然而然地分泌出泪水，但她吸了吸鼻子，暗自打气：‘三丫不能哭，不然回家让姐看到了又得让姐担心了。’

　　停顿了一下，她往村长家跑去，这个时候，应该是秀才先生给大木哥哥讲故事的时候了，赶快赶快。

　　明三丫不是故作矫情，她只是不想让她大姐担心。

　　从小到大一直是明大丫照顾她们，果子省着不吃就留给他们，每日被她娘又打又骂，田地的活也是她干，明家大小事全她一人包办。才不过十一岁的女孩儿，那身板啊，瘦的跟条细柳似的，风一吹就倒。

　　‘姐太辛苦了，三丫的事就不让姐知道了，而且二姐肚子又疼，还被娘抽了那么多下，肯定要比自己难受，姐顾着二姐就忙不来了，三丫不要让姐再担心。’

　　思及此，明三丫加快脚步。‘只要听秀才先生讲故事，三丫就不疼了。’

　　幼小的身躯，坚强又乐观。

　　平素明三丫最欢喜的，莫过于秀才先生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特别是关于那些据说很可怕很危险的妖怪，她最喜欢了。但好像女孩子都不爱听，上次她拉刘丫蛋过来偷听，她一溜烟儿跑走了。

　　明三丫却很喜欢，而且还可以学怎么像秀才先生那样去过外边儿的人说话，‘稀奇古怪’正是三丫上回学会的。

　　秀才先生讲故事的时候都喜欢打开窗户，手握一把折扇，时不时轻摆一下，她不明白秀才先生的举动。

　　难道秀才先生觉得很热？
　　可有时外头明明是冬日了，三丫都冻得浑身颤抖，秀才先生还是这样啊？

　　明小包子不懂，只是那个秀才先生想要装一下所谓的气质罢了。

　　一路小跑到村长家，三丫轻车熟路地拐进巷子里，两三下钻到窗子底下，而这时屋内一个男人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缓慢温和，在她心中犹如一盏指路灯，难受到无法忍受时唯一的避风港。

　　她虽小，可懂得很多。

　　后来明三丫才醒悟，她并非喜爱那道声音，只是爱上了那个声音所讲的故事，以及那些故事带给她的欣喜和解脱似的放松。

　　“……大木儿。”秀才先生喊人的方式也跟村里大伙儿不同，他喜欢后面微微翘起舌头，喊人既轻又柔和，三丫记得秀才先生喊自己时那个‘三丫儿’。

　　按丫蛋她姐姐的说法，就是‘见过世面’的人果真不一样。

　　“秀才先生秀才先生，今日讲什么呢！”是王大木哥哥的声音，跟平素喊三丫时有着别然的差距。

　　秀才先生轻轻笑了一下，柔柔的，就似当初三丫被刘丫蛋带着偷吃的软糖一样，甜而不腻，满含暖入心腔的柔蜜。

　　‘秀才先生笑起来可真好听，嗯，丫蛋她姐姐是这样说的，当时丫蛋她姐姐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呢。’

　　“大木儿，在下非秀才，喊在下唐先生便行了。”秀才先生连自称都是不同的，三丫想。

　　懂什么！那是城里人说话不一样！——丫蛋她姐姐。

　　“不行，爹说秀才先生您是不同的。”王大木是村长的小儿子，往日气焰嚣张得不行，除了他爹和他长兄，也没见他对谁这么温言温语过，可见这唐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

　　青红村上下两百口人无论男女老少，皆对先生夸赞不已，品性上佳，德才兼备。不过直到现在也没人向他提亲诸如此类的事情，因为唐先生是外乡人，既没背景长辈，又没财产土地，再怎么夸耀秀才的学问，没些实在的保障，难以将女儿托付给他。

　　先前说到王大木，都说他是村里的小霸王，不少同龄小鬼跟他小屁墎后面，学江湖人喊着‘木哥木哥’，几个没十岁的村娃聚在一起喊哥，那场面别提多搞笑了。

　　不少人受过他欺负，三丫就记得上次他还喊着她‘三包子’，让她给人看看是不是衣裳下面真如肉墎齐样颜色呢。

　　“好吧，大木儿高兴便好。”秀才先生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今日讲给大木儿听的，是关于仙人的传闻。”

　　“啊！”王大木兴奋地惊叹一声。“便是秀才先生前次讲到一半，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人吧！”

　　“不错，大木儿记性甚佳，就是那些仙人。他们啊……”

　　明三丫坐在窗子底下，双手紧紧抱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还真如包子般圆滚可爱，逐渐暗下的日头里，小小的人儿几乎看不见。

　　她靠在膝上闭上眼睛，耳边是唐先生悦耳缓和的声线，脑海里浮现秀才先生所描述的仙人，三丫的思绪越飞越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脸上还时不时露出从未出现的笑容。

　　‘啊，真好呢，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啊……’
　　明三丫满怀地想。

　　我也好想……好想成为可以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的仙人呢，这样，这样就可以去外边看看了吧。

　　这样，就可以摆脱如丫蛋她姐姐一样的下场了吧。

《［综］神，抹杀你哦》
完结综漫文→我活一世，只为终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