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

　　瑞雪丰年，一户高门府邸，两个小女孩同坐在门口石阶，依偎玩耍。她们一个年长一些，莫约十来岁，一个年幼不过四五岁，都穿的喜庆富贵，一看便知是对姐妹花，出身不俗。
　　我在抬头看这府邸，真是建造讲究气派非凡，只看那九阶石梯打磨光亮，就知费了不少功夫，且皑皑白雪中不存半点寒露，想来用的西域沙漠才产的深灰温石，这石材触手升温、雪落即化，就算寒冬腊月坐在上面也不觉凉，实属难得佳品，只是靖难之役，百业萧条，这种石料就再难寻到了。
　　再看两边白玉石狮，雕的栩栩如生，好像活的一般，精巧灵动，门前影壁更是用整石砌成，沉稳大气，难得上面雕的是云鹤逍遥，而非富贵花开，可见这家主人世通达明，但求自在。

　　我有些迷茫，又看向那对姐妹花。
　　她们感情甚好，那个姐姐正举着一串糖葫芦与妹妹同吃，话说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要说一人一串糖葫芦是有的，就算一人十串也都有的，所以难得她们懂得分享……这是美德。
　　这时，有婢女从府门走出，她到两个女孩跟前俯身说话，我侧耳辅听，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正有些着急，但见那个婢女令着其中姐姐进了府门，她们留下幼女独在门外，有小雪纷飞飘落，分外孤寂，直至日落掌灯，她始终在那，无人理会。
　　她坐在那里久久不动，我突然有些担心，于是想走过去安慰，想托起她的小脸看清她的样子，想给她讲快乐的故事，让她不会太伤心……可是我却怎么都动不了！
　　我有些心急，知道被遗弃后的伤心绝望，知道寒风黑夜里一个人的无助彷徨，我都不能支持，又何况她个孩子呢？所以，我很心急，想快些到她身边去，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可是……
　　“黄姑娘，黄姑娘……”我被人叫醒了。

　　“呃？”我迷迷糊糊的睁眼仰头，并无看见人影，便又趴下了。
　　“奴婢是来带姑娘去用餐的。”她声音甜美，咬字也很清楚。
　　我直起身子，慵懒的活动了一下肩臂，“哦，已经中午了吗？”我叹着气的说话，想着原来一切只是梦境……不过那感觉真的好真，自己此刻伤心无助的心情，似和那小女孩处境一样。

　　“姑娘真会说笑，现在辰时刚过而已。”
　　“啊？”
　　我不可置信的扭身看她，还以为自己又睡了很久，原来不会一盏茶的功夫。

　　可当我看到她时，却愣住了。
　　好清秀的一个女孩子，不过十二三岁样子，声音甜美可人，让人无论瞧着还是听着都欣悦，但是圆脸青葱，还显稚嫩，这要有人教导一下，等再过两年长成了，定是个可以迷倒众生的美人儿。

　　“姑娘怎么了？”她见我惊讶，好奇询问。
　　我摇头，表示没事，……想来自己这些年在黄府中总和哥哥或义父学生打交道，府内下人又多是家丁，所以女子见的少了，能谈得来的就更少了，以至现在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姐妹都没有，还真是‘有得必有失’，不信都不行。

　　“你、你是？”我又不自觉的打量起她。
　　她灿烂一笑，随后一个万福行礼，简单而规范，“我叫玉心，姑娘叫我心儿即可。”

　　“哦、玉心……‘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玉壶冰心，不错。”
　　“姑娘谬赞，心儿不敢当。”
　　她含羞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看她样子更是好奇，接着问道：“你读过书？”
　　她微微点头，“小时候学过一些。”接着不等我再问，便转身进到内室拿了件大披肩出来，道：“黄姑娘，我们还是先下楼用膳吧，不然一会周姑姑回来看见该生气了。”
　　“……”我呆了一下，才想起如今自己任人鱼肉的尴尬处境，不经叹息的点了下头，不过起身后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周姑姑留下来负责照顾我的吗？”
　　她一边帮我搭上披肩，一边轻“嗯”了一声，我欣慰，即没再多说。
　　想来这几日能有她这样的婢女陪伴，总好过自己一人胡乱瞎想的好，还要面对周姑，乏味可趁。

　　早膳很简单，清粥小菜都很寻常，难得做的精美，味道不错。
　　之后，玉心又随我去了西偏房的浴池从新沐浴，毕竟昨晚乏累，身体酸痛，泡下总会好些，还有一身污秽是要洗净，于是这次我呆了许久，幸好有心儿陪伴，我比昨日安心。

　　树影婆娑的透过窗子印入屋里，今日的阳光虽不似前两日那般耀眼，但依旧照热的让人不舒服。
　　浴池内氤氲的水气中，弥漫着花草混合的清香，淡雅、醉人，我身处其中，没有了镣铐的牵绊，只有“哗啦”的水声，扬起、落下，引人遐想。

　　我靠在池边呆看一处，雪白细致的肌肤被池水的粼粼波光浸泡，泛着足以迷惑人心的风韵……空白了思绪，突然，我将身子慢慢下移，直至湮没头顶，许久、许久，我起初还闭着气息，之后渐渐呼吸困难，便开始吐出气泡。
　　原来这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我是如此熟悉，六百年前后，多少人都已轮回，我却还在！恍然记得那次死去便是溺水而亡，难道这次我还要这般选择吗？
　　不，我是害怕的……不过，我真的好累，想睡一会。
　　心儿还在阁楼上守候，所以没事的对不对？我慢慢闭上了眼睛，终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还是那座气派府邸，不过这一次那个小女孩是和一个妇人一起，面朝大门的站在外面。
　　依旧是寒冬腊月，她们穿的都很单薄，那个妇人正紧搂着女孩帮她搓手，看她样子是对女孩即心疼又无奈，想来落魄至此，也只能由命。
　　而我远远看着，竟是没由来的心痛，好像看到她们受苦，自己心上亦被针扎一样，感同身受。
　　我奔跑着想要靠近，却始终不能……一切徒劳。

　　这时，府邸大门打开了一个缝隙，那个婢女款款走出，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裹来到妇人跟前，依旧说着什么？我侧耳细听，可还是听的断断续续不太清楚，只隐约见：什么夫人仁慈、什么干粮和银两，不想见到之类的话……多是打发和警告之类，让人寒心。
　　我看不过眼的大叫出声，才发现，自己与她们、恍如隔世！明明离她们很近，可我于她们却不存在，我的人、我的声，她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雪越下越大，我伸手触碰，不沾半分……
　　难道我死了吗？这里又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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